第33章
第33章 第33章
影廳裏沒幾個人, 基本都是情侶。
一對一對,很有默契的拉遠距離,散發出一種“因為現在還沒到去love hotel的時候所以先來打發一下時間”的慵懶氣息。
沒人是來看電影的;反倒讓最晚到的我們順利占據了超好位置, Lucky!
“原創動畫。西方的中世紀背景,又融入了魔法與劍的幻想元素啊……這種設定已經過氣了吧。”我研究着手上的宣傳單, 持劍的勇者占據了最中間的最大板塊,看着像正統的騎士角色, 擡起的綠眸正直凜然。
我脫口而出:“好像有點像獄寺君。”
他卻很不領情:“說誰像這種傻乎乎的角色啊。”
“明明就很帥嘛。”我看看宣傳單又看看他,不由自主的想象起獄寺君換上一身中世紀騎士盔甲的模樣,盜賊的裝扮好像也很适合…緊接着,大腦裏面自作主張蹦出的畫面卻是,女仆——獄寺君似乎是被我盯煩了, 黑着臉移開了視線。
電影開始沒多久,初出茅廬的勇者在花海救下了從魔女手中逃脫的公主。淡粉色的花瓣漫天飛揚,伴随着這樣的浪漫邂逅, 影院的各個角落響起了細碎的水澤聲。
情人間的蜜語有如爛熟的櫻桃,蠕動着破開, 從柔軟的紅色天鵝絨牆壁上滾落,灑滿了影廳。
獄寺君忽然把可樂拿到了手邊。冰塊的碰撞聲響亮而清醒, 莫名沾染上一點警惕和緊張。
至于我, 我還是全神貫注盯着屏幕。電影裏可沒有多餘鏡頭。剛剛短暫的一瞬間, 飛舞的花瓣有幾片沾染着血跡。公主突然回頭,眸光漸趨溫涼。
“…唔,原來是這種故事啊。”我嘟囔着, 塞了一把爆米花到嘴裏。
——我非常喜歡電影, 就像喜歡漫畫與書籍一樣。
因為很有趣。其它什麽也不用做,只消打開電視和影碟機, 喜怒哀樂便流水般湧入眼睛。
為什麽哭,為什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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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哭泣也能代表喜悅,笑臉也會寓意悲傷。
生活在平靜小鎮的我曾靠電影領略世界之大。這項愛好曾一度占據我的全部空閑時光。
後來,也不記得具體是在什麽時候——雖說之前就隐隐約約的感知到了——我忽然徹底意識到,電影終究是經過人為編織的産物。
一邊竭力還原着真實,一邊用心扭曲着真實。會覺得有趣就是在于這種地方。
這裏是為了讓人哭吧;這裏是故意犯傻的笑點;為了煽情舍棄了情節的合理性;音樂的切入真随意啊。
我猜測着幕後者的意圖,到了樂此不疲的程度;觀影的過程從欣賞變成了博弈。
一旦意識到自身對标的并非電影角色,而是藏在幕後的人,心情就時常傲慢,再也無法像兒時那樣熱烈的“體驗”了。
幽藍的屏幕光倒映在眼中。
月光下,公主撩起翩跹的衣袖,纖細手臂上爬滿屍斑。
回憶殺切入一樁色彩缤紛的謀殺,綠色、藍色、黃色的水彩不斷濺在屏幕上。魔女用利刃剝下曼妙的人皮,将淡粉色的血肉一塊塊抛進花海裏。
披着人皮的魔女;不知愛的魔女。
原本溫柔善良的女主角搖身一變成了最終反派。從劇情來說,反轉得沒什麽新意。但畫面的表現力是一流的:迪○尼配色的兇殘謀殺,看得連陽光都陰森起來了。
我看得津津有味,同時化身為瘋狂的爆米花吞噬機。鏡頭在這時切換到錯愕的勇者。身為主人公的勇者有雙湖綠色眼睛,性格明明一直很溫和老好人(又或者說缺乏個性),卻總是在某些很微妙的地方讓我聯想到獄寺君。
雖說本人完全不這麽覺得。
我分神往旁邊看:獄寺君一臉冷漠,全身都被熒幕光籠罩,像披上了一層模糊的光暈。綠瞳裏的光彩明明滅滅,連帶着瞳孔顏色也一直變化,時而是湖泊般的深綠,時而是帶着春寒的淺色。
視線半點不往這邊偏。
我忽然有點哀怨。
上次約會的時候,他分明還全神貫注在我身上,這次卻這麽冷淡,好像完全當我不存在。難道是三天零一小時的短暫分別帶來的慣性效應……我猛猛吸了一口可樂,假裝不經意的往他那邊伸手。
很輕易就碰到了手背。因為剛剛才握了可樂杯,我的手有點涼,擠入指縫、像剛破殼的小蛇一樣勾住了他的小指。
獄寺君“嗖”的一下就把手抽回去了。之所以還沒離開,多半是礙于面子。感覺他是那種碰到特定情況就會把“逃跑”兩個字從字典裏摳掉的類型。這種性格吃虧應該就像吃大米一樣自然。
“不想看了。”我說。背景是知曉真相後的勇者染上憎惡與仇恨的面容,接下來的劇情用腳趾想都知道——他要遵循古老的預言,把魔女殺掉。假如魔女沒有心血來潮玩弄他的感情,說不定還有轉圜餘地。魔女想要規避命運,卻親手将自己的退路堵死了——就是這種缺乏新意的走向。
“那走。”獄寺君面無表情道,然後幾乎是迫不及待的站了起來,被我一把拉住。
“那樣不是太浪費了嗎?”我悄悄說,“再待一會兒吧。”
他一僵,立即瞪過來一眼,可惜被熒幕光微妙柔化,威懾力大打折扣。
因為這半站不站的動作,後排有人發出噓聲,我趁機加大力道,半拽不拽的把他拉回座位。
莫名其妙重新坐好後,獄寺君一瞬間好像很迷惘,随之是清醒,再随之是暴躁。他頓時轉過頭來,那“嘭嘭”彈動的青筋,微微張開的嘴唇,眼看就要說出一大串埃及祭司才能掌握的複雜詛咒。
我湊過去在他下巴上“吧唧”了一口。
獄寺君:“…………”憤憤的神情還殘留在臉上,可是這麽近距離的注視,很容易就能看出薄薄一層憤怒之下的呆滞懵懂。他好像又宕機了。
我沒有離開,而是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銀灰色的額發貼着柔軟臉頰,被我撥弄到一邊。
“…可以嗎?”我擡起頭,悄悄問他。
獄寺君沒說話,但也沒用眼神表示“不可以”;只是瞪圓了眼睛,一副拼命想思考但做不到的樣子。淩亂的鼻息掃在臉上,我們之間的距離既沒有減少也沒有變多——居然連後退的動作都沒有。他今天是比以往冷漠,但又好像比以往還呆欸。
熒幕上,傷痕累累的勇者對着魔女拔出利劍。劍刃離鞘時發出“咔嗒”的一聲脆響,我就親上去了。
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親親了。
經過這麽久的“練習”,我也算是發現了獄寺君的偏好。要溫柔一點,再溫柔一點,即便有再強勢的企圖,只要裹上一層溫柔的外衣,他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掙紮着要站起來,于是跨坐到同一張椅子上;
想過來妨礙的手,于是一把扣住按在椅背上。
身後傳來魔女嚣張的笑聲。在電影裏,這基本就是“樂極生悲”的信號。
獄寺君微仰着頭望向我,剔透的綠瞳裏倒映出兩團漆黑模糊的影子。我忽然有點好奇,在他眼中的我會是什麽樣的?
于是更加湊近了。
近到了沒辦法再躲避的距離。
在黑暗的、無人知曉的角落裏。
電影裏正上演大決戰的戲碼。光怪陸離的顏色披在身上,有種古怪的迷幻感。我想正是因為這樣,才會在獄寺君眼中看到了類似“動搖”的色彩。
呼吸各占一邊,混雜着憎惡、迷惘與其它的什麽,先是對峙,然後交換。
甜甜涼涼的。可樂味。
爆米花桶滾落到地上。
眼前是一片茫茫的翡綠,耳邊則充斥着勇者的怒吼與魔女的笑聲。勇者的利刃艱難抵擋着撲來的藤蔓,一下一下,等待着反擊的機會。然後忽然之間,傳來了軀體被刺穿的聲音。一場成功的複仇戰。
影廳仿佛變成了一罐密封可樂,氣泡咕嘟咕嘟上升,化為迅疾綿密的泡沫。
獄寺君一只手撐着我的腰,我拿手指蹭蹭他耳朵。
然後,在某個瞬間,在我還沒做出進一步的動作之前,獄寺君擰着眉毛阖眸,鼻息透露出些微難耐,完全是下意識的——
——他微微擡臉,自己張開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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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增湯、洋蔥肉片、肉丸、漢堡肉、火鍋、炖煮內髒……
我“唰啦”一下阖上了漫畫書。
塞進枕頭,退到床尾,蒙上小被被。
撥通手機,這次響了足足七八下,還是沒有被接通。我脫口而出:
“獄寺君,你該不會是在對着電話猶豫吧?”
“唔哇哇!?”那頭傳來猝不及防的反駁,“為什麽會自己接通啊!你這家夥是手機怨靈嗎!?”
“哼哼,假裝聽不見也是沒用的。”我深情道,“畢竟現在連接着我們的可是愛——”
“你有完沒完啊!?”結果被他毫不留情地喝斷了。
“只是想問一個問題啦。就是、那個、關于今天的約會……”我瞟向封印着漫畫書的枕頭。
那邊忽然沒動靜了,只剩下靜靜的呼吸聲。
“獄寺君将來會吃掉我嗎?”
“…哈啊?”他匪夷所思,充滿錯愕,結結巴巴,“你你你腦子裏整天就裝這些黃色廢料是吧?”
“說的不是那種吃法啦。”我悲道,“是我看的漫畫——明明一起看了一整天電影、按理說絕對絕對産生了牽絆的男女主角。最後男主角卻把女主角吃掉了,完全物理意義上的、做成生姜燒肉還有其他各種菜肴的那種吃掉了!”
雖說這也是一種永遠緊密結合的方法沒錯啦!
獄寺君沉默一下,真誠地對我說:“你還是去死吧。”
“欸?不要啦。”
“現在就去。快一點。先離開地球,然後死吧。”
“不要不要嘛。”
像這樣沒意義的對話持續了好一會兒。我們兩個都不知疲倦,直到最後,莫名其妙的雙雙陷入安靜。
“獄寺君。”我忽然叫他。
“…我要挂了!”他惡聲惡氣。
“就說最後一句。”
我本來是想和他說“明天學校見。”,然而話到嘴邊,腦子裏又冒出了其它想說的。
于是拐了個彎。
“——像獄寺君剛剛說的那種‘吃法’,我倒是沒什麽意見喔。”我故意壓低聲音,半開玩笑地重複,“怎麽辦,将來你會‘吃掉’我麽?”
“…………”
“獄寺君、獄寺君?”
我叫了兩聲,那邊卻一直沒有回應。很快傳來“啪嗒”一聲響,通話自動中斷了。
我眨了眨眼睛。
該不會是慌張過頭,直接把手機從窗口丢出去了吧?
…他好可愛。
光是想象對面呆若木雞的可愛反應,就忍不住在床上快樂打滾的程度。
真的好可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