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第30章
日子一天天過去。
公園兒童區的沙坑忽然變作池塘的事引發了一番熱議, 還在并盛的報紙頭版占據了小小一角。風頭最盛的時候,甚至引來了東京某家電視臺的采訪報道,并被收錄在記載城市怪談的特別節目中。
節目在黃金時間播出, 邀請當紅偶像、某某大學的地質學教授、以及據說遠近聞名但誰也沒聽說過的靈能者作為嘉賓,一群人讨論得熱火朝天。
至于最後的調查結果究竟如何, 由于急着換臺去看“死神小學生”的最新放送,所以我徹徹底底地錯過了。
但總之, 在面容嚴肅的地質學家與姓名刁鑽的靈能者的勘探中,在并盛居民神神秘秘五花八門的口口相傳中,在依然來公園玩耍的小學生們的嬉鬧中——
日子一天天過去。
漸漸的,一年B班的大家都習慣了更換班主任老師後的校園生活。這其中也包括我,一切都如常繼續着。
只是偶爾, 在路過公園的時候,遠遠看到粼粼的波光,腦子裏會蹦出那麽一個模糊的人影——
普普通通的師範學校畢業。
一畢業就回到老家, 成為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學老師。
對哥布林有着非比尋常引人擔憂的熱愛。
享年25歲。死後參加妖怪大會,與膽大包天下到黃泉的超能力學生以及自稱mafia的中二病學生為伍。
自我評價是有着黑板擦一樣幫人善後的人生, 所以想在最後任性一回。最終的心願卻是“借畫見妖怪向某個人傳達某件事” ——好像直到最後,都在老老實實做着黑板擦一樣幫忙善後的事。
貫徹着膽小怕事的原則、卻毅然決然的做出了抉擇。
——就是這麽一個有點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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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我已經不會再說“對齋藤老師的死沒有實感”之類的話。
雖說工作狀态時, 熱血教師的設定還有與高中前女友的病床約定全都是假話。人生最大的夢想是拿到退休金, 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說是這麽說, 實際卻還是努力當着培育學生的熱血教師;
在黃泉的時候打過妖怪、也放肆奔跑過,闖過了整整一十八道關卡,贏得了觐見神明、許下願望的機會, 甚至道別的時候都不忘囑托學生好好學習;
轉生之前明明吓得要死, 卻還是通過水鏡寄托了靈魂殘留的最後一點思念、引導畫見妖怪順利尋覓到目标。以犧牲自己、以及無辜又可愛的超能力學生的美術成績為代價,成功守護了外甥的心。
他曾活過。
時間像書頁一樣嘩嘩翻過, 我繼續向前走着。
被留在身後的池塘清澈見底。紫藤花瓣輕輕落在水面,波紋一圈圈蕩開,猶如無聲證明。
他曾活過啊。
--鼠詞
“A班在上體育課,男生那邊是打籃球!”
“山本和獄寺分在了不同組,兩個人在一對一PK!”
“呀——快去快去!”
每次的化學實驗課都會提早一點結束。才剛走出實驗室,就聽到了同班女生的興奮議論。
畢竟是注重他人隐私的我,可萬萬做不出這等近似偷聽的惡事!只不過是耳朵自作主張捕捉到了獄寺君的名字、大腦又擅自勾畫出了他在籃球場上風馳電掣用炸/彈炸飛所有敵人的英姿罷了。
我的腳在地上生了根。
然後,一個立定轉身!我大踏步向着體育館瞬移!
等我到的時候,籃球場邊已經裏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興奮的尖叫聲把屋頂震得像果凍一樣發顫。
我想了想,覺得黃泉的飛翔法則在現世說不定也能生效,于是繞到了體育館外面。
只是想象着打籃球的獄寺君,身體就變得輕飄飄的。被“呼嚕嚕”散開的紫色煙霧掩護着,我順利飛到了二層,透過窗戶窺視着下方的球場。
一眼就看到了穿着暗紅色籃球服、紮起頭發的獄寺君。
平常他總給我一種對除了沢田同學、炸/彈還有UMA外的一切都不感興趣的專注印象。所以我想當然的以為他在籃球場上也會用這三樣人事物來擊敗對手。
現在看到他那麽幹脆利落的帶球過人,帥氣程度是想象中的三倍!
無袖又寬松的籃球服什麽的真好啊……我眼冒桃心,“biubiubiu”的射向獄寺君。忽然間,他像是心有所感般擡起了頭,視線和我撞了個正着。
彼此間都是一愣。我快樂地朝他揮了揮手,獄寺君踉跄一下,然後摔倒了。
我:“……”
獄寺君:“…………”
本以為絕對會被狠狠瞪視的。結果他就和沒看到我一樣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
一顆黑色的腦袋和一顆褐色的腦袋朝着他的方向跑來,他兇巴巴地對着黑色腦袋、又亮閃閃地對着褐色腦袋,唯獨再也沒有理會我這顆飄在二層窗外、深情又可愛的腦袋。
他好奇怪啊。
我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
“獄、獄寺同學!我喜歡——”
“走開。”
在體育館外面,遇到了獄寺君被其他班的女生告白。這種時候上前打擾會遭雷劈,所以我躲到了一邊,默默扒着牆角、只露出上半張臉來偷看。
結果,再一次的,原本一臉冷漠的銀發少年立即望向了這邊,與我四目相對。
“……!”
獄寺君面色微變。
…咦?難道說,繼“沢田同學”雷達之後,他又在自己身上安裝了“回末同學”雷達嗎?
我眨眨眼睛,看到獄寺君鐵青着一張臉掉頭就走,于是幹脆瞬移到了他要經過的下個拐角。
“锵锵~小初參上!”我模仿着昨天電視節目裏以元氣著稱的偶像營業。
獄寺君:“唔啊啊啊啊啊!?”他身體邊緣被我吓成了鋸齒狀。
我也跟着:“哇啊啊啊啊啊!”純粹是被他驚到的連鎖反應。
見狀,獄寺君又立刻鎮定下來,皺着眉毛、眼神像在看白癡;哼,就好像現在行為古怪的人是我一樣。
“這次雷達沒有報警嗎?”我問他。
他惡聲惡氣地回答:“…你腦子有毛病啊。”
這時候又覺得獄寺君和往常沒什麽兩樣了。可是——我懷疑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立即得到一個混雜着警惕與憎惡的後退。
“幹嘛啊!?”
“你是不是在躲我。”我傷心地問。
“嘎啊!?”他發出一聲怪叫,像開車時看到極端古怪的路邊交通标識那樣看着我,“我不躲着你才奇怪吧!?”
“不是的。”我說,“和之前的躲法不一樣。獄寺君是有什麽心事嗎?”
“有我也不會告訴你!”他炸着毛說。果然是變奇怪了,放在以前,絕對會斬釘截鐵地說“沒有!”、或者“不關你的事!”的。
自從那天一起看完日落,他就怪怪的,一看到我就平地摔或發出怪聲,仿佛活在《貓和老鼠》的世界裏。可當時我也沒對他做什麽啊……應該是沒有吧?
我斜着眼睛觑觑他。他額角頓時蹦出一連串青筋,像鋼琴音符一樣上下彈動着。
“…走了!”獄寺君看也不看我就準備離開。我當機立斷,猛猛拽住了他籃球服的衣角;也是這時才發現,他腳步其實虛浮得可以,被我忽然拽住,差點又是一個踉跄。
“少來煩我!”
今天的獄寺君格外暴躁,轉頭沖我發出了霸王龍般的響亮咆哮。幸好我早有防備,直接一巴掌撐在他耳朵旁邊,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壁咚。
獄寺君:“……”他瞬間瞪圓了眼睛,眸光微微一顫,好像有點慌亂,連反抗都忘記了。
老實說,原本我做好了被汗臭味包圍的準備。畢竟他剛上完體育課,又在籃球場上和黑色腦袋進行了一番激烈角逐,具備汗腺的人類在這種情況下是不可能不散發出人肉味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充盈在鼻尖的氣息仍然凜冽辛辣;除此之外,又比平常多出了一絲絲甜味,一點也不讨厭。
究竟是什麽味道呢?
我的注意力被轉移了。帶着好奇,我踮起了腳尖,剛想湊近一點,就被猛猛摁住了腦門。
“你在做什麽?”獄寺君瞪着我,臉色十分難看。
“不要用這種看內衣小偷的眼神看着我嘛。”我嚴肅道,“只是想确認一下獄寺君身上的氣味。不會對你做什麽奇怪的事的。”
獄寺君嘴角劇烈一抽。
“這就已經夠奇怪的了,你這變态!”他邊說邊加緊了扣住我腦門的力道。我覺得我的腦袋好像也變成了一顆籃球。如果面前有個籃筐,他會毫不猶豫地把它拔出來投進去。可那樣就太可怕了,這裏可不是黃泉啊。
“讓我聞一下嘛,就一下!”
“不行!”他斬釘截鐵,看來是沒什麽商量的餘地了。
我就撇過頭指着光明處:“啊看,是沢田同學!”
獄寺君頓時一驚,等發現那邊空空如也時已經中了我的奸計。
我找準空檔,邪笑着撲進了他懷裏。這是何等極樂的世界啊,我萬分陶醉,有如撲進貓薄荷叢裏盡情打滾的貓咪。
被抱住的軀體猛地一顫。或許是剛運動完的緣故,獄寺君的心跳極為猛烈,仿佛正在他體內掀起轟轟烈烈的工業革命。
在他重振旗鼓、預備把我撕扯下來前,我抓緊時機猛吸一口,上揚的嘴角頓時變成了波浪形。
“辣辣的。”我評價,“像雪山。”樹辭
“……”
獄寺君一動不動了;盡管他還抓着我的手腕,但竟然一點把我甩出去的意思都沒有。
原來如此,我想這就是傳說中的“呆若木雞”——這種時刻可比游戲随機掉落的bonus關卡還珍貴,傻子才會松手呢。
我趁機踮起腳尖,把臉埋在了他脖頸處:“還有一點點甜味,像是高級甜品店的草莓聖代。”
聞言,獄寺君稍微動了動,我能感到他體內奔湧的澎湃的針對“高級甜品店的草莓聖代”這一言論的吐槽反駁。如果放在平時,他早就哇哇叫開了。
但是此刻,獄寺君還是一言不發。假如沉默真的是金,他絕對能成為百萬富翁。
太異常了。
太稀奇了。
我抱着他不撒手。呼吸之間,腦海中出現了盛夏屋檐下搖晃的風鈴,一邊吹着電風扇一邊吃西瓜,在烈日下暴走一萬步後,從開着冷氣的便利店冰櫃裏拿出的冰鎮烏龍茶,沿着杯壁慢慢淌下來的冰涼水珠。
究竟是什麽味道呢?
我暈乎乎的,說:“喜歡。”
獄寺君抓着我的手驀地一緊。滾燙熱度在手腕纏繞一圈,讓我有種溺水的錯覺。
我擡起頭,發現他并沒有像想象中那樣陷入石化,又或是口吐白沫失去知覺。恰恰相反,獄寺君十分清醒,且一臉不爽,眼底涼冰冰一片。
“…喂,你差不多鬧夠了吧。”他低聲道,聲音比平常嘶啞。
明明是那麽冰冷憎惡的眼神。可是一個垂眸一個擡首,我們的距離已經近得連呼吸都相互纏繞了。
“…唔,知道啦。”我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說。
“現在的氣息……像淋了草莓醬的雪山。”
獄寺君嘴唇微抿,形成一條很輕蔑的直線;然而,當我仰頭湊近時,那雙狀似冷淡的翡綠色瞳孔卻微微放大了。
我的手避開微微凸起的喉結,繼續向上;一縷沒紮好的銀灰色頭發垂落到手背,有點癢癢的。
我迎上他充滿殺意的目光。比起退縮,心頭的顫栗完全是另一種性質的;就像沿着馬路上的黃線行走時、身體忽然搖晃起來的那個瞬間。
“獄寺君,”我無視掉他的警告,彎起了眼睛悄悄問他,“那我呢?我是什麽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