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湯禇既然接了這份緣,于是開始為老人家的孫兒進行制偶,我自然也幫不上什麽忙,無所事事的數着指頭過日子,眼見這冬日快要過去了,稍微能聞到春天的氣息,村子附近的野花隐隐有綻放的跡象,老人家常常坐在家門口昏睡,于是我也習慣了給她蓋上衣物禦寒。
老人家問我,她能否再次見到她的孫兒。
我回答她,能的,沒有什麽是湯禇做不到的。
老人家含着淚笑了。
半個月過去了,湯禇終于從屋裏出來了,他衰老了許多,我再次看見白發爬上他的發稍,眼尾起了皺紋,他看似十分虛弱地咳嗽,将屋裏的人請了出來。
是一位與我年紀相仿的男子,栩栩如生,與人無差別,就仿佛是真的起死回身而并非為人偶所制。
老人家見了,雙手顫抖,雙目含淚,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謝謝先生,謝謝先生啊,老奴無以為報,無以為報!唯有這條老命可以給您啊!!”老人家聲淚俱下,無人見了不落淚的,我也雙目微紅,鼻子泛酸。
湯禇扶起了她,“老人家,不必了,權當這些日子來的夥食住宿費罷了。”說着便将她的手托付到那男子手中。
那男子也落淚,抱着老人家哭道:“奶奶!”
湯禇與我說,走吧。
風雪已停,我們繼續上路,我問他,什麽時候來取壽命?
湯禇說,這份緣不取。
我不解,為何?倘若不取,受損的便是湯禇本身,更會加劇他的衰老,這就是偃師,所謂的偃師的詛咒也是如此,偃師自打出生就比普通人衰老得更快,唯有靠偃術與人交易方能延長自己的壽命。
我說:“這樣好嗎?湯禇。”我看着他發間的白絲,心生痛楚,卻無法替他分擔,假如可以,我也願意将我的壽命分享給湯禇。
湯禇輕笑着說:“那位老婦人壽命也不長矣,倒不如好人做到底,讓她好好享受最後的有家人相伴生活吧。”不過此後,受苦難的便是她的那位孫兒了,不人不鬼,獨自存活于世,更是一大折磨。
我無奈,既然是湯禇做下的決定,我也無法再多說什麽,我問:“那接下來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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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禇說:“去取早些年我給下的緣,昭兒放心,湯禇不會讓自己過早死去。”他曾答應別人要好好活着,自然不會輕易離世,他還未踏遍人間各處,還未觀夠人間美景,豈能甘願離開。
我笑了,快步跟上他的步伐。
我們走過一個又一個村莊與城鎮,淌過無數個暴雨天氣,也經歷過令土地暴烈的炎炎烈日,遇見過打劫的土匪,也接受到過善人的恩惠,與湯禇相處的這些年勝過了我過去的二十年,我時常感嘆,倘若能這樣一輩子倒也不錯。
在路途之中,我們收取了一個又一個緣,也下了一個又一個緣,湯禇從不将緣記錄,我便問他,下過的緣他如何記得,他說既然是緣,那麽緣自然會帶他回去收取緣,因為緣即是命中注定的,躲不開逃不掉的,我似懂非懂的點頭。
可是即便是收取了緣,湯禇的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越發畏懼寒冷,一些小的刮風下雨也能使得他犯風寒,膝蓋疼痛得夜裏無法入眠,于是我能做的只有陪伴在他身邊,在他睡不着的夜裏,給他講述我阿娘曾給我講過的故事。
湯禇笑着說我那些故事都是騙小孩的,對他不起作用。
我說,只要讓你笑了,那便是好故事。
湯禇枕着我的手臂入睡,我看着他蜷縮在被窩裏,小小的,我忍不住想撫摸他,卻制止了自己,有些行為一旦越界就再也無法使關系恢複如初,我明白,我更明白湯禇倘若知曉了會毫不留情地丢下我,與我分道揚镳,我不願意看到那樣的場景。
我仍把他當作我的師傅,一如他僅僅把我當作他的徒弟,師徒之間相依為命,已經足以了。
每天天剛亮,我便給他熬藥,多多少少能夠讓他的身體稍微舒服一些。
湯禇十分抗拒喝藥,他說:“昭兒,這些東西對我沒用的。”
“我知道。”我端着剛熬好的藥給他,“但是并沒有壞處不是嗎?倘若能起到一點點作用,那也是好的。”
“勞你費心了。”他笑了,也給我面子,一口将藥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