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此後十年間,我離家遠行,混跡江湖,見識過世間萬千,名山大川,風花雪月,人間冷暖,無一不細細體會過,仿佛在這些之中我逐漸體會到了湯禇的無奈。
每落一處地方,我都要向當地人打探是否見過一名自稱“偃師”的白衣少年,縱然是一些聽說,我也無一不前往看看,這些聽說,都是我與湯禇之間唯一的聯系。
于是,我第三次遇見湯禇仍是在冬日,大雪紛飛的日子。
我剛抵達長安城,長安城白茫茫一片,卻絲毫不損其莊重威嚴,便是臘月,百姓依舊摩肩擦踵,好不熱鬧。
在人群中,我一眼就望到了那個白衣男子,肩頭披着白袍,手撐一把紙傘,似遺世獨立的仙鶴,脫穎而出,就這麽抓住了我的眼球。
我知曉那就是湯禇,也心知這一次擦肩而過,再也不會有下次,我慌忙撥開人群,踮着腳尖踉踉跄跄地跑到他的身旁,伸手搭住他的瘦削的肩頭,我說:“找到你了,湯禇。”
湯禇回頭,那張蒼白而俊美的臉,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令我心醉,他緩慢地露出笑容,彬彬有禮地回答我:“許久不見,傅公子。”
我投以微笑:“你該信守承諾了。”
既然是緣分引導,湯禇自然無可推脫,便應下了。
我開始同他一起游蕩江湖,我不再是孤身一人,即便湯禇不常言語,我仍感到快樂。
我問湯禇,我何時能夠學習偃術,成為一名偃師。
湯禇望着我,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偃術是天生的,後天是學不會的。
“你以為這是天賦,是榮譽,在偃師看來這不過是災難是詛咒。”他摸着我的頭,一如當年,“傅昭,你又長大了。”
是啊,我又長大了,如今的我早就已經高出了湯禇半個腦袋,身形也比湯禇健壯,湯禇保持着少年的模樣,我暗暗告訴自己,即使學不會偃術,我也要留在湯禇身邊,天地之大我所能去的地方只有湯禇身側。
我們行走在深山中,我替他撐傘,掩去風雪,路經一落魄村莊,我說:“湯禇,盤纏不多,不如停留幾日。”
湯禇點頭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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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村子,才知道這村子幾年前席卷了一場瘟疫,帶走三分之二的人口,失去了往日的生機,過不了多久這裏将變成一片荒地。
接待我們二人的是一位年邁的老人,老人佝偻着身軀,杵着拐杖,步履蹒跚的引我們進屋。
湯禇說:“在下偃師湯禇,多有打攪。”
老人聽聞,身軀微微一震,才說:“不打擾,這裏也許久沒有外人來過了。”
這裏确實荒涼,仿佛整個村子除了老人家,就沒有別的什麽人了,我望着窗外逐漸變大的風雪,前路難行,不僅堪憂。
湯禇喝了一口溫茶說:“緣到了。”
我知道湯禇口中的緣是什麽,便擅自出了房門,只見老人家坐在門口望着遠方,眼中是無盡的落寞,雪花飛滿她的白發,顯得更加蒼老,老人家看了我一眼:“小公子,天寒,莫得着涼。”
我問:“老人家,倘若有什麽心事不妨說與我聽。”
老人家笑笑,眼中竟含了淚,“假如我孫兒還在,也有你這番年紀了。”
我這才知曉,多年前的那場瘟疫,帶走了老人家所有的親人,留她一人于人世間孑然前行,如我一般。
“抱歉,老人家。”
老人家顫抖着聲音:“他們都還那般年輕,還有大好的歲月啊,奈何上天不長眼啊。”她看着我,眼裏卻升起了希冀,那種希冀,我曾在我父親的眼裏見到過,我明白,這就是湯禇口中的緣。
幾日過去了,老人家除了日常送餐,也未曾開過其他口,見風雪快停了,我才問湯禇,是否該離開了。
湯禇望了眼窗外,說了句:時候到了。
話音剛落便聽得房門敲響了,是老人家,老人家見門開了,一進來便雙膝跪地,不停地磕頭,聲淚俱下:“先生,我料定您便是傳聞中的偃師。”她顫抖着身軀,“偃師有起死回生之力,先生啊,看在我一把老骨頭的份上,幫幫我吧先生。”
我連忙扶起老人家,使其坐下,老人家拭淚,不停哽咽。
湯禇說:“起死回生我做不到,老人家謬贊了。”
老人家一把拉住湯禇的手臂:“我知您有辦法。我知。”
我看了眼湯禇,原想退下,誰料湯禇眼神示意我留下,我便知,湯禇已經将我當作了自己人,心中難免升起了一絲高興。
湯禇說:“偃師不過是招魂入偶,确實能使人複蘇,但得到的只能是人偶之軀。”
“先生,只要能讓我孫兒複活,如何我都願意啊,先生!”
湯禇又道:“你我有緣,我若不幫,也說不過去。但你須知道,這其中的代價。”
偃師偃師,向天借命,轉魂入偶。
灼制人之心血,取生人之精氣,引亡人之魂魄,入偶人之軀,使其重獲新生,再得光明。
偃術需灼制人之心血,所以每當湯禇施展偃術,便要耗損自己的壽命,因而他更需從生人身上獲取壽命使得延長自己的壽命。
老人家道:“我這把老骨頭,您若要,便拿去。”
湯禇低眉,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