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正義
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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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只有錢人家的狗,巧克力不負衆望的有個獨立的小房間。
雖然有自己的房間,可是家裏除了客房之外的每個門底下都開着小門,讓巧克力想進出就進出,枝垂栗的房間裏也有個巧克力的窩。
今天晚上的巧克力就窩在枝垂栗房間裏的窩中。
原本還趴在窩裏休息的巧克力,一聽見枝垂栗回家的腳步聲,便立刻爬起來,從家門邊的小門鑽出去。
巧克力原本打算跑到屋子大門後面等待,但看見外頭的雨水,就停留在家門口的外玄關,動也不動的望着大門。
為了讓巧克力在枝垂栗不在的時候也能快樂的四處奔跑玩耍,枝垂栗的家是個帶有大院子的一戶建……或者說別墅,和兩邊的鄰居都有着一定程度的間隔。
門鎖開啓、大門打開。
枝垂栗的身影一出現,巧克力便立刻搖起尾巴。
枝垂栗看見巧克力,眼睛也一下子亮起來,走過去摸摸它的頭,和巧克力說起話來,“今天看家辛苦了,明天帶你出去玩!先進去吧,巧克力、進去。”
巧克力再次從狗洞鑽進去。
枝垂栗把雨傘晾在外玄關前,才接着開門進屋。
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打了個呵欠,在巧克力亦步亦趨的跟随下簡單收拾一下。
然後,把巧克力關在門外,自己去洗澡。
雖然浴室門也有個給巧克力走的小門,可是枝垂栗單獨進去的時候,它就不會跟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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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克力覺得無聊了,就走到浴室附近喜歡的角落裏趴下。
枝垂栗洗完澡,給巧克力吃了晚餐、幫它刷刷牙,又陪着玩了會兒,才回到房間裏做作業。
他現在正是課業相對繁重的大一新生,為了好好畢業,還是要努力讀書做功課。
不過作為世家的一份子,他從小到大受的教育、需要做的功課非常多,大學的這點事情對他而言自然完全稱得上輕松。
來到橫濱好像在度假一樣。
把學校的功課做完,他又自己拿了課程之外的書起來閱讀。
哥哥姐姐和他的年紀相差很大,現在兩個人都有确定的未來規劃、已經開始朝着目标邁進。雖然他現在還不确定以後要做什麽,可是也想多多充實自己。
接受了特務科的請托,在上學的這四年留在橫濱……未來又會怎麽樣呢?
一直留在橫濱,好像也沒什麽不好。
由于他的異能力關系,待在混亂的橫濱和待在東京其實沒有太大區別。
還是過兩年再來思考吧。
他的思緒有些飄遠,又被他自己拉回來,再次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書籍上。
窗外的雨依舊滴滴答答落下。
就在隔壁町、距離枝垂栗住處很近的地方。
江戶川亂步面前的書桌上也放着一本書,不過他的注意力不在書上,而是百無聊賴的撐着下巴,看着窗戶上緩緩落下的雨水。
剛才福澤谕吉提起了稍早會議的內容,和他預想中完全一模一樣。
特務科、甚至是獵犬,都打算利用枝垂栗的異能力來做些什麽。
雖然對枝垂栗來說沒有什麽影響,如果江戶川亂步不認識枝垂栗,在斟酌過後,大概也不會覺得計劃有什麽問題。
可是枝垂栗是他的朋友。人有親疏遠近,這麽想想,就覺得官方組織的人太過分了。
不過福澤谕吉看過接下來的計劃內容,确實完全是以絕對不會打擾到枝垂栗生活為前提下去規劃的。
況且事關重大,計劃必定要展開。
江戶川亂步當然也知道。
可是普通的拯救世界的計劃就算了,待定的那些讓笨蛋栗子自願留在橫濱的計劃又是怎麽回事!
枝垂栗的親人都在東京,用親情挽留是不可能的,想讓他自願留在橫濱,就只剩下以友情或愛情引誘。雖然直到現在都只是簡單的提案而已,但不管怎麽說都太過分了!
把笨蛋栗子真的當成笨蛋了吧?!
福澤谕吉也很贊同江戶川亂步的觀點,稍早和他說起來的時候,便這麽說過,“正是因此,這份提案永遠只會是待定。”
不僅因為枝垂栗不是笨蛋、太宰治也一直以輕蔑的嘲諷态度面對這項提案,更重要的還是不想得罪枝垂栗背後的家族。
如果不是枝垂栗的家族實力深厚,以他異能力的特殊性,現在絕對不可能繼續普普通通的生活。
為了□□,異能力者不會被視作人類看待,而是某種能被利用的工具。
江戶川亂步的目光從窗外的雨珠收回來,再次放到書本上。
有點看不下去了。
他合上書,推開椅子,啪一下躺到旁邊的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幾秒。
“哇啊啊!”他在床上翻滾起來,“好讨厭!”
他剛喊完沒多久,就聽見房門被敲響。
與謝野晶子的聲音從門後傳來,因為隔着門板而有些模糊,“亂步先生?”
雖然早就已經像是真正的兄妹、家人一樣的存在,平時相處也沒什麽拘謹的地方,可是與謝野晶子還是習慣這麽稱呼他,算是表達着尊敬。
畢竟“兄長”一類的稱呼實在說不出口,直接喊名字又不夠敬重,就一直沒改過稱呼。
江戶川亂步也因此會晶子、與謝野的随便換着喊。
他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門道,“聊聊?”
與謝野晶子一下子反應過來,“枝垂……栗君的事情?”
福澤谕吉和江戶川亂步回到家的時候,她雖然不在一樓,可是也被福澤谕吉叫下去聽他說會議的事了。
老實說,她聽完心情也不是很好。
她坐到江戶川亂步書桌邊放着的椅子上,轉了半圈,面對坐在床上的江戶川亂步。
“小栗子是朋友!”江戶川亂步沒頭沒尾的說,“心情不好。”
與謝野晶子嘆了口氣,也難免有些擔憂,“栗君的異能力,确定不會産生什麽不好的後果吧?”
她自己就曾經被以結束戰争、為了世界為由……利用過異能力。
明明本該是救死扶傷的異能力,乍看之下不會有任何不好的後果,一切都像是會朝着好的方向前進,實際上卻并非如此。
被她救助的人們,明明身體還健健康康,靈魂卻逐漸死去了。
雖然已經走出來了,可是造成的傷害永遠無法抹滅,無論是對其他人的,還是對她自己的。
江戶川亂步神色微微沉下來,“他們想做的是改變戰争發生的未來,即使小栗子的異能力絕對不會對外界産生不良影響,可是為了将結果導向一定的方向,很難說不會有人真的因此受傷。”
這只是推測。
社長作為配合行動的那方,知道的其實也沒有非常全面,即使是特務科內部,大概也只有社長說的“太宰治”最清楚所有的一切。
然而即使真的會有人被卷入,在計劃進行者眼中也一定只是必要的犧牲。
與謝野晶子也沉默下來,“兩難的抉擇啊。”
能被福澤谕吉和江戶川亂步都認可,枝垂栗絕對不會是什麽冷血無情的人。被迫做出這種抉擇,大概會經過一定程度的煎熬吧。
她頓了頓道,“要不要和栗君也聊聊?關于這件事。”
“聊過了。”江戶川亂步說,“他說只是換個地方生活而已,沒有關系。”
與謝野晶子默默看了他一眼,“被避重就輕的帶過話題了呢。”
江戶川亂步又哇一聲,“他不想說,不能一直問啊!”
與謝野晶子玩笑般的拍拍手,“長大了呢。”
當然只是開玩笑的。
她剛來到這個家裏的時候,江戶川亂步也沒有逼問過她不想說的心情。
像這種情況,也只能等枝垂栗自己願意說才行了。
“可是笨蛋栗子沒有心情不好。”江戶川亂步又很篤定的說,“他很确定不會傷害到其他人。”
與謝野晶子:……
與謝野晶子剛才那麽多沉重的想法好像都變笑話了,默默看了他一眼,“那剛才的推測?”
“只是把正常合理的推測告訴你。”江戶川亂步理所當然的說,“雖然不确定推行的計劃有沒有問題,可是無論是什麽計劃都要經過枝垂家族的同意才能進行。”
既然知道枝垂栗不希望有任何人受到傷害,就會盡量避免有人受到傷害。
與謝野晶子原本懸着的心終于放下來,“那就好。”
或許還是會有人不可避免的被卷入,但一定已經盡量将傷害控制到最小了。
她微微斂下眸,輕輕舒了口氣。
……不知道亂步先生有沒有因為聊聊而心情好一點,她聽完社長會議內容後,一直有些擔憂的心情倒是一下子消失了。
她仔細看了看江戶川亂步。
已經沒有剛開始那麽心情不好了,不過最好還是和枝垂栗深入聊聊會更好。
這種事也不能急,要慢慢來才行。
她頓了頓,決定轉移話題,“話又說回來,還是第一次聽你說到朋友呢,該不會是人生中第一個朋友吧?”
江戶川亂步原本聽着她說“朋友”還有點得意洋洋,聽到後面那句,哼了一聲,“亂步大人可不是随随便便交朋友的!要經過考驗才可以!”
當然是胡說八道的,從來就沒有什麽考驗。
“考驗……”與謝野晶子喃喃重複一遍,忽然靈光一閃,“讓要進入偵探社的異能力者,也通過一定的考驗,怎麽樣?”
江戶川亂步對她忽然的提議也很有興趣,“好主意!”
通過普通應征進入偵探社的異能力者素質良莠不齊,如果通過設計好的考驗,至少能篩選出一定程度的好人。
而且通過考驗才能入社,也會有種儀式感或更大的使命感,比較不會輕易離職。
他們稍微讨論了一下,江戶川亂步就立刻站起身,“走,告訴社長!”
與謝野晶子也站起身來,別了別頰邊的頭發,笑眯眯的說,“你自己去。這個時間……把睡着的社長吵起來這種事,我可不想做。我是乖孩子呢。”
江戶川亂步:……
江戶川亂步看了眼時鐘,默默坐回床上,“我也要睡覺了!”
與謝野晶子早就已經走到房間門口,随口道,“打擾女士睡美容覺的人可是你呢。”
江戶川亂步嫌棄的擺擺手,“你再睡也不會變漂亮了。”
與謝野晶子額上冒起一點青筋,關門之前微笑着說,“至少我本來就漂亮,充足的睡眠也能保持美麗,而你……啧啧啧。”
她滿臉嫌棄的啧啧三聲,便一下子關上門。
江戶川亂步:?
江戶川亂步在床上挪動一點位置,挪到穿衣鏡前看看自己,“亂步大人也很帥氣啊。穿上偵探裝就帥氣加倍!”
他又看了眼自己,接着再次啪一下躺回床上,目光定在天花板上。
這間屋子的年齡也不小了,雖然房屋狀況還很好,但依然能看出歲月的痕跡。
有些輕微斑駁,清理不到的灰塵好像已經在那裏待了很多很多年。
一個人胡思亂想也沒用,還是先睡覺吧。
明天還要早起訓練——
他又挪動身體,關掉屋內的燈光。
邁入新的一天。
在經過艱苦的訓練之後,就繼續艱苦的走到偵探社。
原本以為今天會沒什麽事,可以溜出去找枝垂栗玩,和他一起去橫濱大稍微走走,未料上午突然出現需要立刻處理的事情。
完全走不開。
偷溜計劃直接泡湯了。
江戶川亂步看了眼還在和國木田獨步交談的委托人,再看看手機,鼓起臉幾秒,又嘆了口氣。
他默默打開手機,把今天沒辦法出去玩的悲慘事實告訴枝垂栗。
枝垂栗似乎一直在等他聯絡,沒過一會兒就回複道,[真可惜……等您有空的時候吧!或者周末也可以的,周末一整天,時間會更充裕。]
江戶川亂步又戳了幾下手機,[不要說敬語!]
枝垂栗很快傳了個不好意思的巧克力貼圖,接着又說,[等你有空的時候吧!]
江戶川亂步這才滿意的回答,[那就周末再約。]
他和枝垂栗聊了會兒天,等國木田獨步那邊會談結束,便放下手機。
等那邊奮筆疾書的國木田獨步整理好委托人說的話,江戶川亂步就要和他一起出去調查現場了。
按照福澤谕吉原先的構想,江戶川亂步不應該這麽常出社,甚至連調查都要親自過去。但社內人手不足,國木田獨步也還是新人,必須有個人在旁邊幫忙看着才行。
等到國木田獨步能更獨當一面,江戶川亂步就不會再跟着他去調查現場了。
但那也是之後的事了。
他看了眼窗外,深深嘆了口氣。
因為昨晚剛下過雨,把天空中的雲都清空了,陽光變得更加明亮熾熱,仿佛要把地面上的生物都烤幹。
再見了,冷氣房。
他要去接受炎熱酷刑了——
在橫濱明朗無雲的陽光之□□會潮濕悶熱的,絕對不只有他一個人,而是每個不在冷氣房裏的人都必須接受這樣的酷刑。
比如現在的太宰治。
太宰治痛苦的深深吸了口氣,又重重吐出來,痛苦的說,“好想入水、好想入水,入水入水入水入水……”
“請跳吧。”坂口安吾推推眼鏡,指了指旁邊的大岡川,“我不會阻止你的,太宰君。”
太宰治目不斜視的微笑着說,“說這種冷笑話也不會讓天氣變涼快呢,安吾。大岡川的水那麽渾濁,跳下去既不會涼快、也洗不幹淨身體,只會讓自己也沾上肮髒的藻類和臭味,即使怎麽洗都洗不幹淨。”
完全意有所指,一點都沒掩藏自己的指桑罵槐。
坂口安吾沉默着将目光從大岡川漂浮着藻類的河面上挪開,“……一開始只是想把河面上的藻類清幹淨。原本以為只是清幹淨藻類,不會對河裏的魚有不好的影響,沒想到河岸上有試圖捕魚的人,藻類清幹淨了、魚的生命反而被威脅到了。”
太宰治還是微笑着說,“哎呀、說錯了吧,安吾。不是想清理藻類,是想透過清理藻類看見倒映在河面上的櫻花,不是嗎?其實早就知道藻類被清理掉,魚就會被捕獲,還是為了見到更漂亮的風景沒有停下來。現在捕魚人因為漁網破了沒撈到魚,才說着沒想到魚會死,不管怎麽想都太假惺惺了呢。”
坂口安吾沉默下來。
太宰治的目光變得冷冰冰的,面上還是帶着微笑,“人類和魚類,從來就無法互相了解。”
“……不、”坂口安吾從牙縫裏擠出一個音節,最終還是抿抿唇,沒有繼續說。
自從……自從太宰治來到特務科之後,坂口安吾雖然會在特務科內見到太宰治,但太宰治一直沒有聽他辯解的打算。
即使坂口安吾下定決心想和他談談,也絕對找不到人。
太宰治想要隐藏行蹤,又有哪個人能找到他?
正因如此,也看出他想法的種田山頭火,今天才會特地讓太宰治和坂口安吾一起出個小小的任務。
但坂口安吾依舊……很丢臉的無法正面面對太宰治。
雖然如此,因為工作原因,他至少偶爾還能和太宰治正常對話,但他直到現在都還沒見過……織田作之助。
目前織田作之助是枝垂栗名義上的保镖,雖然不是時刻都待在一起,但若要出席一些比較重要的場合,枝垂栗就會帶上織田作之助。
特務科現在時時關切着枝垂栗的動向,坂口安吾自然清楚偶爾會和枝垂栗一起行動的織田作之助的動向。
可是他甚至沒辦法像下定決心找太宰治一樣的去找織田作之助,連去偷偷看一眼也無法下定決心。
太宰治不是真正被傷害的當事人,只是在旁邊看着的他們的摯友,但織田作之助不僅被危及到了性命,連他的孩子們都差點就死去了。
坂口安吾還不敢去見他。
就像太宰說的,無論罪魁禍首做些什麽、說任何忏悔的話,看起來都無比虛假。
他當時确實……不是沒有預想過織田作之助可能會死掉的狀況。
不如說,他早就已經在心裏做好準備了,只是一直不願具體去思考,也不斷在心裏說服着自己——那都是為了正義。
為了……為了完成他的正義。
太宰治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停下腳步,帶着看不清情緒的笑容道,“安吾,正義究竟是什麽呢?”
坂口安吾看着他。
以前還能看出來的太宰的情緒,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
他們以往曾經有過的某種難以捉摸的細微聯系,已經……像是凋謝的櫻花,落到地上、被踩入泥地裏。
而毫不在意的踩上花瓣的人,就是他自己。
坂口安吾的右手無意識張握了一下,半晌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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