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任務
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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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澤谕吉從來都不覺得再次見到枝垂栗是什麽奇怪的事,只是沒想到竟然會是以這種方式。
他原本真的以為江戶川亂步交到的朋友是橫濱的普通人……
可是老實說,枝垂栗和裏世界基本沒什麽關系,其實就是個有異能力的普通人來着。
雖然福澤谕吉不擔心江戶川亂步看人的眼光,但如果朋友是枝垂栗的話,他也會更放心一點。
福澤谕吉和枝垂栗稍微聊了會兒天、說了點敘舊的話,就沒再提起以前的事情。
江戶川亂步咬着壽司,突然想到,“社長,帶我去游樂園玩!”
福澤谕吉沉默一秒,不好在枝垂栗面前直接拒絕,委婉的說,“有空的話。”
江戶川亂步嘆了口氣,向枝垂栗聳聳肩,“社長果然不要。”
福澤谕吉:……
福澤谕吉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就默默不說話。
枝垂栗忍不住笑起來,還沒說話,江戶川亂步就忽然說,“你帶我去!”
“好啊。”枝垂栗先一口答應了,又玩笑着補充道,“有空的話。”
這下連福澤谕吉都莞爾的笑起來。
江戶川亂步撅起嘴,“沒空也要有空!你突然說起游樂園,讓我突然想去游樂園,就要負起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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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垂栗還是好脾氣的彎着眉眼,仿佛在開玩笑一樣的說,“有空就聯系你。”
不過這次江戶川亂步倒是好心情的點點頭,“約定好了哦。”
福澤谕吉看着他們的互動,唇角莞爾的微笑變得有些慈愛起來。
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
進入餐廳用餐的時候天色還沒暗下來,散場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東京街頭有着無數閃爍的燈光,即使到了夜晚,行人依舊安安心心的在路上行走,嬉笑玩鬧着仿佛世界上沒有陰暗的角落。
江戶川亂步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擡頭看了眼天空。
夜幕被城市燈光映照着,明亮得看不見星星,只能看見幾朵淺淺的雲飄來飄去。
枝垂栗今天不回橫濱。
都已經來到東京了,他要順便回家一趟,今天在家住下來,明天再回橫濱上課。
由于東京的電車系統很發達,他還是沒打算打電話叫家裏的司機過來接,和福澤谕吉、江戶川亂步一起走進地鐵站。
他們要搭的是不同方向的電車,就在電車站裏道別。
“回橫濱再見面吧,亂步先生。”枝垂栗彎着眉眼說完,又看向福澤谕吉,“有機會再去拜訪您。”
福澤谕吉微微颔首,“下次見。”
枝垂栗目送着他們走向另一個月臺,才終于也伸了伸懶腰,走向自己要搭的電車月臺。
江戶川亂步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他的背影。
福澤谕吉察覺旁邊的江戶川亂步停下來了,便也跟着停下腳步,等他再次走過來。
江戶川亂步直到枝垂栗的身影轉向拐彎處看不見了,才又回過頭,“社長為什麽會接下和枝垂栗去游樂園玩的任務?”
福澤谕吉沉默片刻,低聲道,“說來話長……回橫濱再告訴你。”
江戶川亂步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
現在他們還是在東京的範圍內,如果是普通的游園活動,根本沒必要等到回橫濱、回到家再說。
事實也确實如此。
福澤谕吉接到的任務,根本就不是什麽普通的陪着九歲孩子去游樂園玩而已。
如果只是如此,就不需要稱之為任務,只要說是委托就行了。
但實際上,那是異能特務科給他的任務。
雖然還是以“委托”之名,可是福澤谕吉很清楚,那實際上就是和委托有着本質上不同的“任務”。
當時福澤谕吉剛從官方的秘密機關離開不久,剛開始嘗試着從事保镖的行業,還處在好幾天都接不到工作的默默無名期間。
那天清晨,他一如往常一邊吃着早餐一邊在報紙上尋找可能需要他的工作。
橫濱的老舊公寓隔音很差,窗外的鳥兒叽叽喳喳的在圍牆上跳來跳去,隔壁上班族和孩子在嗡嗡嗡的說着話。
福澤谕吉放下報紙,喝了口茶,默默盯着窗外的鳥看。
即使是橫濱,保镖工作也不是想找就能找到,他在這一行還沒什麽經驗,要用人的也會多多考慮一下。
他正苦惱的把最後一口三明治吃掉,放在玄關附近的固定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知道他在橫濱新居電話的人目前還不多,除了一些可以幫忙介紹保镖工作的中介,就只有幾個官方機構和關系好的友人。
他放下筷子走過去接起電話時,鈴聲恰好将要響起第七聲。
他打斷了第七聲響鈴,“您好,這裏是福澤。”
原本以為是中介公司打來的,未料竟然是異能特務科的電話。
作為一個目前主要接觸的都是普通人的新任自由保镖,他已經有一陣子沒和特務科打過交道了,突然接到電話,胸口不免瞬間緊縮起來、心跳也難免加快了一點。
他迅速平複心情,靜靜聽着對面特務科人員帶着歉意卻又不容拒絕的話語。
——讓他去一趟位在橫濱山間的特務科總部。
福澤谕吉……當然只能去一趟。
可是,要讓他做什麽呢?
他已經從那個地方離職了,再也不想做同樣的事情,也不想和特務科一類的任何官方機構扯上關系,為什麽會突然再次接到任務?
他帶着無數疑問和不安,終究還是只能踏上前往特務科的路途。
他一抵達圖書館,早前就相熟的特務科成員種田山頭火便直接迎上來,“許久不見。”
福澤谕吉微微颔首,“許久不見。”
沒有過多寒暄,種田山頭火迅速将他帶進特務科內部,低聲道,“這次任務特殊,除了你之外,沒有其他人能做了。”
福澤谕吉沒有說話。
這種話無法讓他感到榮幸,只感覺到了另一種意義上的要挾。
種田山頭火頓了頓道,“聯絡的成員沒說清楚,不是殺人的任務,是和你現在做的工作差不多的護衛任務。”
福澤谕吉一直懸起的心終于稍微放下,又道,“……護衛任務,特務科的許多人都比我更熟練。”
他以往畢竟是殺手,對于護衛這件事還不算非常熟悉,偶爾還會因為不習慣而束手束腳。如果是很重要的護衛任務,找其他人應該會更妥當才對。
種田山頭火微微搖頭,“因為你的異能力。詳細情況等會兒長官會告訴你,先進來吧。”
異能力……?
福澤谕吉的異能力【人上人不造】,只能被動作用在他的下屬身上,對福澤谕吉本身沒有太大作用,他其實常常會忘記自己也有異能力。
和他的異能力有關,還讓特務科的長官親自接待……
難道是以前的下屬做了什麽嗎?
福澤谕吉雖然已經一陣子沒有和舊部聯系,但對下屬們依然有一定的責任心,擔憂的走進辦公室,和裏頭的特務科長官打了個招呼。
特務科的長官一看見他,就笑眯眯的說,“福澤啊,很久沒去游樂園了吧?今天陪個孩子去玩玩,怎麽樣?”
福澤谕吉:?
福澤谕吉頭上冒出巨大的問號。
有些過分的欣賞夠了福澤谕吉呆滞的樣子,長官才終于把一份資料遞給他,态度嚴肅起來,“這個孩子,你先看看資料。”
枝垂栗。
出身于枝垂家族,今年九歲。
半年前,種田山頭火和長官一起代表特務科參加了一場宴會,才無意間發現枝垂栗竟然是異能力者。
種田山頭火的異能力作用是“得知附近發動的異能力的情報”,同樣對自身沒有什麽加成效果、也沒有任何殺傷力,面對普通人時,他就只是個普通人。可是在面對未知的異能力者時,他的能力就能發揮很大的作用。
——為了自身安危,足以改變因果的異能力。
種田山頭火震撼不已,當下就告知長官,宴會結束後,兩個人便特地前往枝垂家拜訪。
枝垂栗的家人們對他們的到訪竟然也訝異不已,直到現在才知道枝垂栗竟然是異能力者的事。
雖然異能力者的存在普遍上對普通人隐瞞,但也有一定數量的人十分請楚,比如和裏世界有深深關聯的人,或是流傳已久的世家大族。
枝垂家屬于後者。
以粗點心和零食等食品聞名海內外的只是枝垂栗的父親這一脈,實際上整個枝垂家族自古以來都和皇室有很深的關系。
種田山頭火和長官來拜訪的時候,心裏充滿忐忑不安。
枝垂栗的異能力若是會大規模影響到其他人,就必須要送到橫濱控管起來,必要時可能還得将他管制在特務科的監牢裏。
但那都是基于枝垂栗是普通百姓的情況下。
枝垂家族的人都很清楚他們對待異能力者的方式,怎麽可能輕易讓枝垂栗被特務科帶走。
交涉完全在意料之中的失敗了,甚至連枝垂栗的身影都沒見到。
枝垂家族是有着龐大勢力的世家,特務科本來就不可能強硬的将人帶走,更何況古老世家裏頭一定都養着幾個極為強大的異能力者。
特務科內部本身就沒幾個有攻擊性的異能力者,若是麻煩獵犬出動,得罪的不會只是一個枝垂家族而已,而是很多不同古老世家所屬的強大異能力者都會出來對抗。
事情會鬧大到無法收場的地步。
但特務科也不可能放枝垂栗這麽個異能力不知道究竟穩不穩定的人在外頭,回到特務科內,就召開了緊急會議。
“實驗……”福澤谕吉皺起眉,看着資料上冷冰冰的文字,又看了看右上角枝垂栗的照片。
大戰期間,小小的孩子因為異能力關系被拿來做實驗的事件層出不窮,就連官方機構也打着為了大義的旗號在做着同樣的事。
雖然特務科的實驗比獵犬那裏的實驗人道多了,基本都只是測試異能力的效果,不太會在人體上動刀,但那依舊是沒把異能力者視作人類的實驗。
戰争明明都已經結束了,卻依舊要做這種事嗎?
福澤谕吉抿起唇,緊緊皺着眉,周身的氣息變得有些緊繃。
特務科的長官适時開口道,“別那麽緊張,繼續看,實驗完全沒辦法進行。”
福澤谕吉頓了頓,終于繼續往下看。
在有關實驗的構想和怎麽把枝垂栗帶來的具體方案提出之後,不知怎麽,就有一連串各種各樣的因素,讓方案完全無法進行。
“後來不斷更改方案,也都會因為各種因素完全中斷。”種田山頭火解釋道,“分析部猜測,只要和枝垂栗習習相關的實驗開始進行,就會被他的異能力判定為會對他的健康産生影響的事物,從而被動觸發他的異能力防禦機制。”
比如想讓誰去把枝垂栗帶來,誰就會臨時被更高機構的長官派到其他地方之類的。甚至有一次整個特務科突然停電、離開圖書館的路被封起來,直到取消方案執行,才終于找到停電原因、導致封路的異能力者也被抓獲,特務科總算能重新恢複運作。
類似的情形層出不窮,各種原本以為板上釘釘不會有問題的流程都會突然出問題。
福澤谕吉安靜的翻閱資料,看着各種可能由枝垂栗的異能力引起的事件,“沒有人因此受傷,也沒人因此死亡。”
長官笑了笑,肯定道,“沒錯。在這一系列的事件中,沒有任何傷亡。”
他們幾乎空想着策劃了各種事件的同時,似乎也誤打誤撞測試了枝垂栗的異能力。
特務科暫時判定,枝垂栗的異能力雖然會排除影響他“健康老死”的因素,可是導致的一系列連鎖反應和蝴蝶效應,都是朝好的方面……至少是不會對其他人引起不良影響的方面進行。
長官見福澤谕吉将資料翻到最後一頁,便道,“這就是我們最後定出來的測試方案。”
以絕對不會對枝垂栗的身心有影響為前提構想出來的,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受到任何冥冥之中的阻礙,非常順利地進行到了委托福澤谕吉這一步。
他們打算讓擁有特殊異能力的福澤谕吉帶着枝垂栗去游樂園玩,在那期間透過各種微小的操作來測試枝垂栗異能力的影響範圍、作用條件等等更加詳細的情報。
等第一階段測試完畢,就要讓福澤谕吉哄着孩子讓他短時間內成為福澤谕吉的“下屬”,繼續測試被福澤谕吉異能力影響而更為穩定受控的異能力會是什麽樣的。
計劃的詳細方案都讓枝垂栗的父母看過了,在他們反複确認絕對不會傷害到孩子之後,才終于同意讓特務科實行。
“如果順利進行,就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測試。”種田山頭火低聲道,“要麻煩你了。”
福澤谕吉忍不住問,“如果我不答應?”
長官聳聳肩,“那就沒辦法了,代表這個方案又被枝垂栗的異能力否決了,只能繼續尋找其他替代方案。”
福澤谕吉不知怎麽突然覺得有點好笑,還是沒有拒絕的接下了這個奇妙又重要的任務。
去游樂園玩……
老實說,他還是第一次。
而且不只是去游樂園玩而已,還肩負着哄小孩成為下屬的重責大任。
感覺真微妙。
不過他也想親眼看看……這個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讓仿佛無所不能的官方機關踢了無數次鐵板的小孩子,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江戶川亂步特別好奇地問,“什麽樣的人?”
福澤谕吉思考片刻,回憶了一下,很簡短的說,“開朗的世家小公子。”
“那是什麽!”江戶川亂步搞不太懂他的答案是什麽意思,又問,“像現在一樣嗎?”
“現在比那時更有精神。”福澤谕吉說,“大概是只能和第一次見面的保镖在游樂園玩,比較拘謹吧。”
江戶川亂步碰了碰桌上放着的陶杯,輕聲說,“才不只是那樣。他知道了。”
福澤谕吉微微一愣,“什麽?”
“他知道那是實驗了。”江戶川亂步說,“你們表現那麽明顯,怎麽可能不知道啊。”
福澤谕吉以為他是以自己的角度下去思考的,下意識道,“他還只是個孩子。”
又不是每個孩子都和江戶川亂步一樣聰明。
“大人都這樣。”江戶川亂步把杯子裏幹巴巴沒什麽味道的綠茶喝掉,咂咂嘴道,“小孩子也能知道很多事情的。”
福澤谕吉頓了頓,補充道,“只是一開始比較拘謹,後來也玩開了。”
江戶川亂步默默看了他一眼,“不然能怎麽辦,笨蛋栗子也知道就算做什麽實驗都不會對他有影響,就只能放開玩了。”
異能力者本人最清楚自己的異能力。
福澤谕吉聽他這麽一說,微微皺起眉,“所以,當時的實驗結果可能是栗君引導的?”
來自古老世家的孩子大多早熟,又像亂步說的那樣有一定程度的推理能力的話,即使在多麽小的年紀做出不經意間引導實驗的行為,其實都不讓人意外。
可是。
他又回想了一下那個特殊的任務和特殊的一天,喃喃道,“應該不是。”
福澤谕吉雖然不覺得自己的眼光一定不會出錯,但是……
他不覺得那個時候的枝垂栗在引導實驗結果。
當時為了不要讓枝垂栗察覺不對,也為了更好執行各種測試,他們去的游樂園很普通的開放着,能讓所有普通人進出游玩。
但為了以防萬一,普通人裏頭還是混進了不少官方人員。
他們去的是游樂設施相對溫和,适合孩子游玩的游樂園。園區很大,就算沒有使用設施,只是在園區裏行走都要花一段時間。
福澤谕吉陪着枝垂栗從這個設施玩到那個設施,在特務科指示下,有些設施他會陪着去玩,有些則是在底下看着枝垂栗玩。
通常在他看着枝垂栗玩的時候,就會有假裝游客的特務科人員走過來彙報進度。
任何時候、每時每刻,都有無數人在觀察着枝垂栗。
小小的孩子似乎仍然對自己的異能力發動絲毫沒有察覺,依舊快快樂樂的游玩着。
江戶川亂步很篤定的又說了一次,“他知道實驗不會影響到他,當然就放開玩了。”
福澤谕吉直到此時、時隔多年,才終于忽然想起來。
他的異能力是同樣完全被動發動的,但是他自己知道異能力有沒有生效、作用在誰身上,枝垂栗也很有可能實際上知道自己的異能力被動發動了很多次。
也就是說,無論枝垂栗究竟知不知道被帶去做實驗了,也極有可能知道自己的異能力不斷發動着。
福澤谕吉忍不住嘆了口氣,“……至少那天,他玩得很開心。”
他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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