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照片
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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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澤谕吉微微伸長了手,把放在櫃子最上面的箱子拿下來。
江戶川亂步坐在客廳的榻榻米上,仰頭看他的動作。
細微的灰塵随着放了很久沒碰過的箱子一起被帶下來,在空氣中輕微浮動,像是飄散着細碎的回憶。
福澤谕吉拍了拍遍布灰塵的箱蓋,把箱子打開來,“……沒錯,是在這裏。”
他把裏頭放着的一本不大不小的深藍色相簿拿出來。
相簿上方偏中央的位置有張白色的紙,上頭寫着“與枝垂栗,游樂園”。
非常直白的寫着相簿裏都放着什麽照片。
照片是他結束任務回橫濱的幾天後才從信箱裏看見的,雖然不是厚厚一疊相片,可是數量也不少,已經快能放滿一本相簿。
他以前的工作性質特殊,基本不會留下“照片”這種會造成困擾和危險的東西,在游樂園和枝垂栗拍照的時候,其實還有點因為陌生而起的不自在。
收到照片……更有一種很難說明的微妙感受,當時特地去買了相簿收起照片的複雜心情,現在好像還能回想起來。
“我回來了。”與謝野晶子的聲音恰好從門口傳來。
随着輕快地腳步聲,她的身影也出現在客廳門口。
福澤谕吉擡起頭,朝她微微點頭,“歡迎回來。”
與謝野晶子的目光飄到放在桌上的相簿上,東西也不整理了,直接走進來、包包放到旁邊,特別感興趣的說,“哇……哪裏找出來的老相簿?枝垂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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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川亂步糾正道,“不是那個發音,是kuri,秋天就會被做成栗金團的真正的栗子。”
與謝野晶子沉默一面,忍不住道,“太可愛了吧!”
“奇怪的名字。”江戶川亂步說着,終于特別好奇的翻開相簿。
福澤谕吉挑選過、放在第一頁的照片是小小的枝垂栗和年輕的福澤谕吉的合照,就在游樂園城堡前,兩個人手牽着手,看着感情還不錯。
“哇哦,社長竟然去過游樂園?”與謝野晶子又忍不住說,“這是社長的親戚?好可愛的小孩子。”
社長輕咳一聲,“是當時的任務對象,晚點和你細說。”
與謝野晶子聽他這麽一說,就知道自己一不小心錯過很多,喃喃道,“應該要早點回來的。”
不過錯過就算了,晚點社長還會再和她說一遍。
繼續看照片。
封面的合照右下角顯示的日期是十月,臨近秋季的時候。
福澤谕吉穿着當年常穿的和服,枝垂栗穿着方便游玩的短袖和長褲、頭上戴着一個米老鼠耳朵,笑容明朗,看起來特別快樂。
好像完全不知道旁邊的一日保镖肩負着其他任務,也仿佛不知道今天的游樂園一日游不只是游玩而已。
江戶川亂步盯着那個小小的枝垂栗看了幾秒,“看起來好笨哦。”
福澤谕吉默默看了他一眼。
一下子說枝垂栗聰明,一下子說他笨,到底是聰明還是笨?
江戶川亂步終于又翻到第二頁,有點小震撼的瞪大眼睛,又看向福澤谕吉,震撼的說,“社長竟然也戴米老鼠耳朵!”
與謝野晶子也震撼的看了看福澤谕吉,拿出手機,“這一定要翻拍下來。社長,用這個當你通訊軟體的頭像吧!”
福澤谕吉:……
福澤谕吉默默看了眼已經拍完的與謝野晶子,無聲勝有聲的拒絕了,又看看那張他自己都快遺忘的照片,沉默了一下,“還有這回事啊。”
原本都快忘記這件當時讓他很難為情的事情了,看見照片又回想起來。
那個時候只買了一個發箍,小小的枝垂栗自己戴着拍了幾張照,就擡頭看向他,笑眼彎彎的讓他也戴戴看。
由于他的任務就是要陪着枝垂栗玩,他也不知道該怎麽陪小孩子玩,猶豫片刻,還是接過來戴上。
順帶一提,幫他們拍合照的都是假裝成游客的特務科成員,偶爾還會有同樣假裝成游客監視特務科的枝垂家族的人。
他隐約記得,戴上米老鼠耳朵的時候,枝垂栗好像說過什麽……
——“好不容易來游樂園,福澤先生放松點呀。很好玩的哦!”
當時還肩負任務,怎麽可能覺得很好玩。
“但是,社長笑了哦。”江戶川亂步慢慢翻着相簿,越往後翻,福澤谕吉臉上的神情就越放松,“後來明明也真的認真玩起來了。”
一群游行的動畫人物旁邊,福澤谕吉抱着枝垂栗,讓他能從人群的最後面看見表演。
他自己的神情……确實非常放松。
“我後來發現确實只要玩就行了。”福澤谕吉默默解釋道,“因為我沒什麽要做的,所以……”
就不知不覺放松下來了。
他本來還以為要幫忙保護一下可能會被枝垂栗異能力影響的路人,慢慢就發現根本不需要。
無論是什麽實驗,對路人都不會産生負面影響。
正因如此,又逐漸被枝垂栗快樂的情緒感染,他不知不覺也跟着放松心情的玩起來。
雖然不太想在孩子們面前承認,但後來真的玩得挺開心的。
“讓那個時候的社長都能放松游玩啊……”與謝野晶子輕輕笑起來,“看來是個不錯的任務呢。”
江戶川亂步倒是鼓起臉,有點小不滿的說,“我還沒去過游樂園耶!”
與謝野晶子涼涼道,“上次讓你和我一起去,你不去。”
“那天很熱耶。”江戶川亂步說,“太熱了,不想出門。”
福澤谕吉回想了一下,“前陣子的案件,我們才剛去過八景島的游樂園。”
“那個不算!”江戶川亂步又說,“辦案才不是去玩!”
而且那個時候他也沒想着要玩,因為沒什麽興趣,與謝野晶子邀請他的時候他也是沒什麽興趣。
之前聽枝垂栗說小時候和福澤谕吉去游樂園一日游,也只是随口說想要去玩而已,可是現在看福澤谕吉的舊照片,突然就真的想去玩了。
他思考幾秒,又思考幾秒,決定道,“讓小栗子和一起我去玩!”
福澤谕吉頓了頓,“也行。”
江戶川亂步雖然對外稱為異能力者,但特務科的人都知道他其實沒有異能力,要去哪裏都沒關系。
另一邊的枝垂栗本來就和一般歸檔在案、被盡量控制在橫濱的異能力者不一樣,要一直待在東京都可以,當然也想去哪裏都可以。
所以說,他們兩個想出去玩的話,能一點都不用擔心被警戒的去東京的游樂園玩,不用一定要在橫濱的游樂園玩。
福澤谕吉正思考着,就看見江戶川亂步拿起手機把相簿裏的第一張照片拍下來。
福澤谕吉:?
福澤谕吉默默看了他一眼。
晶子都不知道拍幾張了,亂步拍了就算了,但是為什麽要拍?
“我要傳給小栗子看。”江戶川亂步理所當然的說,“讓他也和我去這些地方玩!”
福澤谕吉沉默了一下,“這麽多年了,景點或許已經有所變化。”
“不會差太多啦。”江戶川亂步篤定的說了一句,又簡單的拍了幾張照,就好心情的開始和枝垂栗傳消息。
與謝野晶子微微挑起眉,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江戶川亂步,問福澤谕吉道,“小栗子?”
“嗯。”福澤谕吉看着桌上的相簿,終于說,“你也猜到了吧,枝垂……”
現在翻到的這一頁,總共四張照片,都是他們在射擊館裏拍攝的。
雖然福澤谕吉慣用的是日本刀,但射擊自然也難不了他,枝垂栗作為世家公子,當然也不是第一次拿槍。
不過枝垂栗畢竟還不熟練,也沒拿過射擊館裏的那種老式獵槍,看起來有點小苦惱的模樣。
第一張照片就是微微苦惱着拿槍的樣子,第二張是福澤谕吉幫他調整姿勢,後續兩張就是射擊的照片。
那天游玩的記憶好像已經從腦海中淡去許久,但特殊的經歷依然讓他看見照片就有種恍如昨日的感覺,仿佛就連當時環境裏嘈雜的聲響都能回想起來。
他看向和枝垂栗說話的江戶川亂步,微微笑了笑。
真神奇啊。
他曾經帶過一天的孩子和他後來機緣巧合之下收養的孩子,竟然有一天會成為朋友。
與謝野晶子看他們對相簿都已經沒興趣了,就特別有興趣的把相簿整本拿到面前。
難得的游樂園社長,要拍照留存!
在她拍照的時候,福澤谕吉就慢慢說起枝垂栗的事情。
與謝野晶子拍照的動作慢下來,低低的說,“實驗……”
她安靜的垂下眸,終于認認真真聽福澤谕吉說過往的事。
福澤家的夜晚一如既往非常平靜的過去了。
隔天是周一,是個上班日。
江戶川亂步打着呵欠坐到位置上,先瞥了眼已經被事務員放到他桌上的文件,又有點怠惰的挪開目光,習慣性的先拿起報紙确認今天橫濱發生的事情。
他看了會兒,下意識翻到以前很少去翻的體育版塊。
橫濱不只有一所大學,不過有機會跑進箱根驿傳的大學就只有橫濱大,橫濱的地方記者也大多只會關注橫濱大的長跑部。
昨天橫濱大的長跑新血去跑記錄賽,也有幾個橫濱記者特地去拍照采訪。
作為其中成績最好的一員,今天的體育板塊內理所當然有着枝垂栗的身影,能清晰看見他飛揚在風中的發絲。
照片是彩色的,其他的人事物都像是化作殘影,只有枝垂栗着奔跑的身影清晰得不可思議。
……這是當然的,因為記者就是刻意只拍他一個人、只突出他一個人,把新聞照拍得像粉絲照一樣。
江戶川亂步盯着照片裏的枝垂栗幾秒,鬼使神差的翻出剪刀,咔嚓咔嚓把那張照片剪下來。
他看了看桌面,又翻了翻抽屜,一時之間沒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收藏剪下來的照片,只好先放進抽屜裏。
晚點帶回家,順便買素描本回家貼。
就這麽決定了。
他關上抽屜,終于繼續看報紙。
昨天的橫濱還是很和平,沒有發生什麽需要偵探社注意的事。
翻完報紙,便開始處理桌上無聊的文件。
現在多了個國木田獨步當苦力,需要他處理的文件一下子變得很少,就算摸魚着慢慢處理,也沒一會兒就快處理完畢。
等社長之後再多找幾個異能力者進來,他的工作就會變得更少,把雜事分配出去,能更集中在案件處理上、接更多的案件。
但也都是不知道多久之後的事了。
桌上的文件只剩下最後幾份,江戶川亂步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往外發散,不再完全放在工作上。
他從專門放粗點心的抽屜裏拿了個占蔔糖出來,拆了拆包裝。
紫色。
像枝垂栗的頭發一樣。
窗外陽光烈烈,辦公室裏有些老舊的冷氣發出低頻的白噪音,将陽光的熱度阻擋在外。
事務員啪嗒啪嗒敲打着鍵盤,國木田獨步似乎做完工作了,在做着周末到學館上課要用的教案。
他這周六就能正式開始兼職,賺一點微薄的薪水。
雖然偵探社已經不是在草創期了,但異能力者本就稀少,即使是異能力者群集的橫濱,實際上異能力者也絕對不算多。
絕大多數來到橫濱的異能力者都會選擇前往能更随心所欲、薪水更高的極道組織工作,像偵探社這種還要遵守一定規矩的組織,實在很難找到适合的社員。
但那也是社長和預定的下任社長要苦惱的事。
江戶川亂步很随意的直接把這個目前還無解的問題抛到腦後,繼續神游天外的在辦公室裏亂看。
辦公室也就這麽大一點,他的目光很快就再次轉回辦公桌上。
桌上還放着那份被剪了個長方形小洞的報紙。
那顆笨蛋栗子,現在在做什麽?
他腦中的疑問一跑出來就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消除,又拆了個占蔔糖出來。
還是紫色。
他撅了撅嘴,把糖果丢進嘴裏,打開手機,直接傳信息過去問。
沒幾秒,信息左下角就出現小小的“已讀”字樣。
又過了會兒,枝垂栗就傳了張照片。
是一群昏昏欲睡的學生背影,黑板前投影着一張寫着日本史的簡報,一名明顯是老師的老年男性背對着學生在投影幕旁邊的黑板上寫字。
江戶川亂步露出同情的眼神。
果然下一秒,枝垂栗就接着說,[在上課呢。]
江戶川亂步還是很同情,[大家都沒興趣的課,為什麽還要上?]
當然是為了學分。
枝垂栗傳來一張大哭的簡筆畫可愛版巧克力的貼圖,又說,[可是考試很好過,只要按時來上課就好了。]
話又說回來,現在是七月初,暑假再一個月就到了,也代表考試快到了。
不過枝垂栗作為世家子弟,江戶川亂步并不覺得大學的課程對他來說會有多困難,注意力完全放在巧克力的貼圖上,[好快就弄好了,巧克力貼圖。]
枝垂栗現在很閑,很迅速的又傳了個貼圖過去,[可愛吧?我自己畫的。]
江戶川亂步心情很好的說,[很可愛!]
他毫不猶豫的也去買了一組,立刻傳了個戴墨鏡的巧克力貼圖過去。
他們在手機上聊了會兒天,枝垂栗這堂課就要結束了,準備找個地方吃飯,江戶川亂步也要繼續手上未完成的工作。
學校啊。
那種地方果然不适合他。
從小學的時候開始,他就很不喜歡學校。
被趕出校園雖然代表了他沒辦法有穩定的食宿,可是當時……心裏或許也松了口氣吧。
他盯着暗下來的手機屏幕幾秒,又挪開目光,把最後一點工作處理完畢。
中午吃過飯、稍微休息一會兒,下午要和國木田獨步一起出社一趟,完成一件很簡易的工作。
“等等。”江戶川亂步準備走出辦公室之前忽然想起什麽,在門前停下腳步,“等我一下。”
“是。”國木田獨步默默颔首,在辦公室門前站着等待。
江戶川亂步動作很快地又折回辦公桌,把抽屜裏的剪報拿出來,妥善放進口袋,才再次走過去,“走吧。”
國木田獨步遠遠地只看見他好像拿了一張紙出來,有點好奇是不是什麽重要的線索或道具,思考起工作是不是需要什麽線索還是道具。
然而他也只是想想,沒有開口問,因為就算問了,江戶川亂步也不會告訴他。
他還是默默打開辦公室的門、默默按了電梯鍵。
反正如果是重要的線索和道具,到了現場就會發揮作用了。
況且,按照他這段時間對亂步先生的理解,那張紙也很有可能是什麽粗點心傳單之類的與工作完全無關的東西。
接下來的工作他全權負責交涉,很快就把那張小小的紙完全忘到腦後。
由于警方的動作緩慢,他們将近下午兩點就抵達現場,卻直到傍晚六點多才完全結束工作。
江戶川亂步看着國木田獨步還在最後交涉的身影,又擡頭看看已經變得有些昏黃的天空。
幸好他被警察學校趕出來了。
不然畢業之後就要每天和這些人共事、在那種地方工作的話,他一定會受不了。
國木田獨步畢竟還年輕,很多警察會或多或少的輕視他,說實話很辛苦。
他很努力的結束交談,便難掩疲憊的朝着江戶川亂步走過來。
還要帶江戶川亂步搭電車回中區。
國木田獨步也是橫濱人,不過他家不在中區,而是位在神奈川區。從這裏搭電車帶江戶川亂步回中區的中途,就會經過他本來要下車的站點。
江戶川亂步坐在電車上思考幾秒,決定好心的放過他,“國木田,你到站了就直接下車。亂步大人可以自己坐回去。”
國木田獨步:?!
國木田獨步特別擔心的說,“我帶您回去吧。”
如果到時候江戶川亂步沒有順利到家,即使社長沒有怪罪,他也會非常過意不去。
江戶川亂步擺擺手,笑眯眯的說,“你回去,亂步大人自己可以。”
國木田獨步看他很堅持的樣子,還是只能妥協,一步三回頭的下了車。
江戶川亂步有點小嫌棄的咂咂嘴。
連他能順利到達家裏這種如此顯而易見的事都不知道,這麽笨,怎麽當偵探啊!
偵探社果然沒了他就不行。
他想着,得意的挺直腰杆,稍微理了理頭上的偵探帽。
很快就到站了。
在回家之前,他還記得要順路去趟文具店,買本空白的素描本。
只是薄薄一本,拿來搜集偶爾在報紙上看見的枝垂栗用的。
等搜集多一點就拿去給小栗子看,一定會被誇獎!
江戶川亂步心情特別好,步履輕快的回到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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