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失約 單更
第92章 失約 單更
“姑娘, 是您去找裴大人求援了?”
回到盈月樓,憋了一路的懷夕忙不疊發問,姜離點燃一盞幽燈, 有些心浮氣躁地扯下面巾, “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也不知怎麽猜到我要入禁中找你, 将我攔了住。”
懷夕震驚不已,“什麽?!裴大人知道您是……”
姜離先問她, “拱衛司是怎麽回事?是早有埋伏?”
懷夕忙點頭, 又憤憤道:“奴婢雖未搜查完, 但奴婢肯定拱衛司根本沒有找到那什麽徒弟, 就是個請君入甕的局,奴婢剛到拱衛司, 西院還沒有摸完就發現不對了,幸而奴婢先從外圍探, 這才發現的早, 不然還真難脫身……”
懷夕邊說邊褪下夜行衣, 又掏出帶着的圖紙, “當時奴婢就在這裏, 這裏是他們的班房,那班房無人,可奴婢卻看到他們好些人的便服未曾帶走,奴婢想着, 拱衛司已經抓到了那韓煦清的徒弟, 這些便服怎麽可能還在呢?當時便猜到不妙,正要離開之時,拱衛司埋伏的武衛出現了, 姚璋也在,奴婢片刻不敢大意直往将作監去。”
懷夕點了點将作監的位置,“奴婢本來直奔那座玉樓,想立刻出宮,可沒想到姚璋忽然發了個信號,這一下可就遭了,那将作監的人被驚動,裏裏外外的禁軍也被驚動,一下幾百人朝奴婢這個方向圍了過來。”
“幸好奴婢功夫不弱,将作監樓臺館閣也繁雜,奴婢多從無雪處走,讓他們費了不少功夫,可即便如此,後來圍過來的人足有千餘,奴婢哪裏見過那麽大的陣仗,一時也失了章法,就在奴婢終于開始發慌時,裴大人身邊那個叫十安的出現了,說來也怪,那個九思奴婢看得出是個練家子,但這個十安的功夫奴婢卻看不出高低,他比奴婢更懂禁中地形,趁亂把奴婢帶到了大理寺內藏着。”
懷夕一口氣說完,抓着案幾上的涼茶喝一口,眼睛亮晶晶道:“後來外頭動靜越來越大,連大理寺也被搜了一圈,但奴婢藏在裴大人值房後的耳房內,那些人也不敢太過放肆,奴婢就這麽有驚無險躲過了一劫,又過了一個時辰,禁軍往東面搜了,十安和九思便将奴婢送了出來,奴婢還在想呢,奴婢這麽久沒回來您必定急壞了,也怕您來接應,但實在沒想到您和裴大人在一起,您說他今日知道您是誰了,那他如今是何意?”
姜離換上件月白绫裙,“他不是今日才知道的。”
懷夕愣住,“不是今日知道,那他……他是有意幫您?”
懷夕詫異地看着姜離,“您不是說和他并無深交嗎?他是如何認出姑娘的?也就是說,姑娘不必擔心裴大人暴露您的身份?”
懷夕勁頭未過,語速疾快,眼見時辰不早,姜離先往浴房走去,“我也不知如何認出的,暴露身份是不必擔心。”
懷夕跟在旁伺候,又呼出口氣道:“那太好了,今日多虧裴大人,奴婢也是小瞧禁中守衛了,人多起來确實不好對付——”
雖說是劫後餘生,可那麽多禁軍武衛也未将自己拿住,懷夕後怕之餘,更多的還有興奮,然而姜離的神色似乎輕松不起來。
懷夕便試探道:“怎麽了姑娘?奴婢瞧着裴大人是很願意幫咱們的,既然知道了您的身份,那想必能猜到您回來是為了什麽,之後若遇到什麽難處,說不定他還能助咱們一臂之力呢,且他一早知道您的身份卻未揭破,今夜又幫了這樣的大忙,不像您說的交情淺淡的樣子……”
姜離只兀自梳洗,待從浴房出來,見懷夕還巴巴望着自己,她只好坐在床沿上道:“他是為了我兄長。”
懷夕一驚,“魏公子?”
事已至此,姜離也懶得諱莫如深,“當年我兄長意外斷腿,事發之時雖與他無關,但,多少有他失信之故。”
懷夕不甚明白,“失信?”
姜離颔首,“淩霄劍宗有一門古拙功法,可通六識、慧心智,當年在白鷺山書院,他有心助兄長治病,他教兄長習武,我為兄長理藥,一年功夫,兄長的病當真好轉了許多,那年歲末,兄長執意參加來年春試,他當時也是贊同的,且道他那次回師門必定在正月下旬趕回,只要有他在,兄長于春試比武定極是周全。”
頓了頓,她語聲微涼,“那年春試提早了兩日,這本也沒什麽,可我們都沒想到,兄長已比到第三輪他都未回來,第三輪比試前日我極擔心,可兄長已勝兩場,正雄心勃勃,我想着他半年都未發病,應不會出事,且裴晏離開之前說過,按兄長彼時的武功比到第四輪都綽綽有餘,畢竟去書院的多為官宦世家子,沒幾個武力高強的,那時我甚至想,或許第二日比武時,裴晏已經回來了,但直到翌日比武開始,他也不見蹤影。”
“當時我在文試,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比武開始沒多久兄長便狂性大發,好似走火入魔一般,不僅傷了兩位同窗,自己也跌下山崖斷了腿。”
懷夕倒吸一口涼氣,她早就知道廣安伯公子雙腿殘疾,卻沒想到這個殘疾是這樣來的,“那後來呢?裴大人是何時回來的?”
姜離慘慘勾唇,“兄長出事七日之後,他方才歸來,那時我和兄長都回了伯府,兄長因傷勢太重失血過多,尚在昏迷之中。”
懷夕心驚道:“那他為何晚歸這樣久?可是路上遇到了難處?”
姜離冷冷望向漆黑的寒夜,“他比約好的時間晚了半個多月,但凡他遇到難處,或提前送個消息回來,這事……便無論如何怪不到他身上,但他既沒有提前送來消息,回長安之後也沒有費明白解釋……知道兄長出事,他剛回來便立刻登門了,可問起因何晚歸,他卻不曾道明原由。”
說至此,姜離眼底浮起愧疚,“兄長習武,是我和他一起瞞住了師父和義父,因此兄長最終那般慘烈,大錯在我,至于裴晏,他或許有他的苦衷,也是我不該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沒回來,我應該死死攔住兄長……而從那以後,我們與他便是橋歸橋路歸路,不必再有什麽牽扯了。”
懷夕本對裴晏頗為感激,聽至此不禁為姜離叫屈,“天啊,那當時魏伯爺和魏夫人豈不是都怪在了姑娘身上?裴大人再如何也該有個明明白白的解釋才對啊!”
姜離搖頭,“師父和義父的确該怪我,患病的是我兄長,兄長對裴晏而言不過是個外人,是我枉顧了師父的叮囑……”
懷夕癟嘴道:“但那也是因為您信任裴大人,難怪您對裴大人多有忌諱似的,他一開始是好心,可後來無憑無由辜負了您的信任,您怪他是應該的。”
姜離心口漫起一股子苦澀,“兄長之事已過了六年,當初……我的确怪過他,但後來魏氏出了那麽大的亂子,要怪,首當其沖該贖罪之人也應該是我,他如今知曉我身份,只要沒有妨礙我所謀,便随他去吧。”
懷夕禁不住心疼姜離,“這可真是,一樁樁一件件都趕上巧合了,當年的事姑娘也是不知情,姑娘死裏逃生也何其無辜?您別太自責了,如今您回長安來,可是冒着性命攸關的風險……”
姜離嘆了口氣,握住懷夕的手道:“罷了,今夜動靜不小,拱衛司不會放棄追查,我們不能掉以輕心,幸而你沒有受傷。”
“您放心,他們根本沒和奴婢打過照面,只怕現在還在禁中搜呢。”見她面色還是有些發白,懷夕又道:“姑娘怎麽樣?今夜太冷了,奴婢去拿藥吧。”
姜離沒有阻止,待用了藥方道時辰已晚,令她也去歇下。
懷夕應是,替她放下床帳方才離去。
冒雪夜行受了寒,姜離躺下後只覺手腳發涼,好半晌才入了夢鄉。
夢裏是景德三十三年二月中,距離她十四歲生辰才過了一月之久。
魏旸兩日沒有醒來,虞清苓哭了兩日,她便也跪了兩日,魏旸再癡再傻,至少手腳俱全,用藥再苦再難以下咽,也沒有受過痛,可他跌下青雲崖,雙腿摔至見骨,挺拔俊逸的少年郎,就算活下來也再站不起來了。
虞梓桐站在她跟前,通紅的眸子滿是憤恨,“你以為姑姑教了你醫術,你以為旁人誇你幾句天賦異禀,你便能擅做主張了?!”
“你怎麽敢的?怎麽敢瞞姑姑這樣久!怎麽敢不把姑姑的交代當回事?!”
“我就說這大半年你和表兄時常不見蹤影,卻原來是讓他習武去了,裴世子那樣謹慎守禮的性子,你到底做了什麽才讓他答應教表兄武藝?!”
姜離跪在廊下,面色發青,雙眸黑洞洞的,仿佛自己的魂兒也留在了青雲崖下。
見她不語虞梓桐更生氣,猛地推她一把,“你知道表兄是姑姑的命根子,你如今害死他了,害死他便是要了姑姑的命!姑姑和姑父待你這樣好,你就這樣報答她嗎?表兄有病在身,你怎麽就由着他胡鬧?他待你像親妹妹一樣,你怎麽能這樣恩将仇報!”
虞梓桐一句比一句罵得狠,到後來,她自己也嚎啕大哭,“倘若表兄醒不過來,你不如去給他償命,就當姑姑白養你一場……”
姜離垂着頭,“是,我為兄長償命。”
虞梓桐聽得此言,哭得更大聲,“你為什麽啊,為什麽能瞞我們這麽久,為什麽不攔着表兄去春試,你怎麽能信他的病真有好轉?他怎麽可能真的能與人比武呢?表兄已經很慘了,以後可怎麽過活,他這輩子可怎麽辦……”
這年虞梓桐兄妹跟着父親虞槐安去明洲探望外祖父一家,年後并不在書院,而他們怎麽也沒想到,剛回長安便得知了魏旸出事的消息,在清楚了出事的緣故後,沒有人能輕易原諒姜離,虞清苓和魏階雖一句未責罵,可他們夫妻膝下唯一的孩子本就是個自幼患病的可憐人兒,如今又這樣成了殘廢,內心怎可能不痛不氣?
整整兩日,虞清苓看也不看她一眼,通身一副哀莫大于心死之狀,那時的姜離心想,若魏旸活不過來,她就真的給魏旸償命。
伯府上下生生熬着時日,虞清苓和魏階也日日不離魏旸床前,像過了一年半載那樣久的一個傍晚,裴晏在明媚的春日晚霞中踏進了廣安伯府。
那時的她已不跪了,但魏旸一日不醒,她也三魂去了七魄,她站在魏旸窗外,宛若行屍走肉,也不知裴晏說了什麽,虞梓桐看她的眼神和善了些,但終究還是怪她。
裴晏回了一趟師門,人也消瘦許多,見他袍擺雲靴上滿是塵泥,姜離僥幸的想,若他真遇上極大的難處,自己便不再怨他,畢竟他這一年是真心想為兄長好。
她與他站在春花爛漫的攢尖亭內,嘶聲問:“敢問世子為何失約?”
她眼神空洞,神容哀頹狼狽,裴晏望着她,只有滿腔歉疚,“我返程途中遇見了一件難以抽身之事,耽誤了腳程,對不起姜離,我回來晚了,對不起……”
她倒是沒見過高高在上的裴家世子這樣低聲下氣說話,但她執着地問:“敢問世子,是什麽樣難以抽身之事?”
裴晏眉目沉痛,但終究只是道:“對不起,此事不能相告。”
她聽來便也死了心,事已至此,追問再多也無用,她點了頭,請人送走裴晏,日日等在魏旸房外,時時祈求神佛保佑,後來,魏旸終于醒了過來,那時的她喜極而泣,只以為今生最大的苦難也就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