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牙尖 單更
第91章 牙尖 單更
入裴國公府時, 姜離還有些不敢置信。
誰能想到,她有朝一日,竟會和裴晏一起冒着大雪, 偷摸翻牆越戶, 越的還是裴府自家的高牆, 這若是讓人瞧見, 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自國公府以西而入,又沿着府內回廊一路往南行, 沒多時便到了裴晏的景明院, 裴晏在前開門, 姜離不住地回望, 生怕裴府有哪個沒睡的丫頭小厮闖進來。
待開了正門,姜離忙不疊跟了進去。
裴晏在昏暗之中看的好笑, “你緊張什麽?”
姜離一把拉下面巾,又拍了拍肩頭落雪, 沒好氣道:“緊張什麽?我到底是薛氏大小姐, 若被瞧見深夜在你國公府中, 我如何說得清?你堂堂國公府世子, 深夜帶個女子歸家, 你又如何說得清?”
裴晏并不以為意,帶着她去往西廂書房。
見他掏出火折子打算點燈,姜離立刻道:“你未走正門歸府,房內忽然亮起了燈, 豈非惹人過來?”
裴晏一陣無言, “不點燈如何看醫案?”
更何況不點燈,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豈非更為古怪?
裴晏心底嘆了一聲, 仍舊亮了火折子,“這個時辰,平日在附近伺候的下人都歇下了,不會有人過來。”
姜離一想也是,卻還是扒去窗前警惕地朝外看,見半晌無人來,她方松了口氣退回來,一轉身,便見裴晏好整以暇望着她。
她墨發挽起,又因雪夜夜行,面龐凍得發白,而那通身漆黑的夜行衣亦令她眉宇間多了清冷英氣,與平日裏娴靜溫婉的薛小姐大為不同。
裴晏目光脈脈,望着她不動。
姜離被他看的秀眉擰起,“醫案呢?”
裴晏遂走去書案之後,自屜子裏拿出了兩張泛黃紙頁,姜離上前接過細看,裴晏便走出來,将一旁的敞椅拉到了她跟前,“你先看——”
姜離注意力全在紙頁上,看也不看他便落座,待聽見一道關門聲,她方才擡頭看出去,這一看,她不由愕然,裴晏竟出了廂房留她一人在此,這可是他的書房啊!
握着醫案的指節微緊,姜離打量起這間屋子,屋內布置的頗為簡單,但西、北兩面皆是滿牆的書架,架上千餘書冊整整齊齊擺着,北面書架之前,是一張紫檀木書案,這書案已有些年頭,透着歲月磨砺出的烏亮光澤。
書案之上籍冊數本,一方古硯一架狼毫,擺放的有條不紊,而縱觀整間屋子,除了東北角放置畫卷的青瓷瓶,再無一點兒多餘的裝飾與擺設,只看這些,也能想到書房的主人是定力極好,心無雜念之輩。
掃視一圈,姜離複又研究醫案,正看得出神,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她連忙起身,幸而推門而入的是裴晏,他不知從何處尋來了一壺熱茶。
見她防備模樣,裴晏道:“府內人都歇下了。”
姜離聞言看向茶壺,裴晏便道:“小廚房備着熱水,我這裏未燒地龍,好歹用些熱茶暖一暖。”
裴晏關上門過來倒茶,姜離古怪地上下打量他,她極少見這樣家常的裴晏。
裴晏不覺有他,“這個時辰了,應快出宮了,醫案可有誤?”
裴晏說着将一杯煙氣袅袅的熱茶放在她跟前,姜離瞟了一眼道:“從這兩張醫案看,韓煦清患的是消渴症,兩位大夫都說他有煩渴引飲、小便頻數,多食善饑,消瘦身倦之狀,這第二張醫案更強調他頭暈心悸,夜寐不實,再加上他舌苔薄白,脈按不滿,可見第二次看診他的病情是加重了的——”
“心火上炎,方致亂夢紛纭,熱灼肺陰,得煩渴多飲;脾胃蘊熱,肝陰不足,韓煦清才消谷善饑,頭暈目眩,而其小便頻多,則是腎陰虧耗,綜觀其脈證,乃是氣陰兩虧,精血不足,五髒皆損①,證候的确頗為複雜,病情也頗重。”
姜離辨析一番,裴晏聽懂了大概,“那可會致死?”
姜離搖頭,“他的病雖重,但這病在他身上,至少已有三五年,三五年未遇良醫,又或者他自己并未看重,這才拖到了這等地步,而這第二位大夫用益氣陰、滋肝腎、補心脾之法醫治,乃是極好的方子,便是我也只能開相似的湯方。”
姜離說着,又細細看了醫案用藥,肯定道:“這樣的方子,只消服七八劑,便可煩渴解,尿次減,也可夜寐轉佳,精神舒暢,絕不可能三兩月便暴亡。”
醫案之上用藥繁雜,裴晏不知藥理,姜離也無需一味味解釋,而聽她所言,裴晏道:“這道醫方,的确是在他亡故前三月所開,他死後,他的妻女扶棺回鄉,醫案都未保留,是我找到了兩位給他看診過的大夫,大夫們保留了這兩張醫方。”
姜離不禁問,“這是何時之事?”
裴晏默了默,“是在景德二十八年中,當時韓煦清已經死了快一年,再多的醫方和證據已找不出來了,他老家在滄州,後來我曾派人走過一趟,但他夫人只說他的病是一日一日壞下去的,她不懂醫理,只吃着吃着藥人便沒救了。”
沈家出事是在景德二十六年九月,于當年十月定案之後,因那兩萬兩白銀,沈棟身後之名并不好聽,那些為他喊冤的百姓也都漸漸遺忘了沈家的冤屈,但沒想到,裴晏在一年多之後還在打探那案子的內情。
姜離語氣緩和了些,“後來呢?”
裴晏道:“本來那幾個都水監和工部的朝官或許知道些什麽,但他們都死在了我那位師兄手上,之後線索便全斷了,那賬房先生有兩個徒弟,但可惜他死後,那兩個徒弟都回了老家,後來都下落不明,再沒在長安出現過。”
姜離聽到此處也不知說什麽才好,彼時沈涉川處境艱危,殺人償命的法子的确莽撞,可對被朝廷武林悉數通緝的他而言,似乎也很難有更好的法子。
“你師兄……或許并不知道你會幫他,彼時我雖年幼,但也記得他為朝廷通緝,世上幾乎沒有他容身之處……”
姜離語氣盡量尋常,裴晏卻道:“與滄浪閣有關的傳言頗多,你不覺他是小魔頭?”
姜離聽的頗為不喜,語氣又發涼,“三人成虎,衆口铄金,我不知道他到底經歷了什麽,又如何只憑流言蜚語評判他?”
姜離言辭篤定,很有一副護短之勢,裴晏唇角動了動,示意她面前,“茶涼了。”
姜離暗哼一聲,捧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湯入口苦澀,令姜離一愣,她往茶盞中細看,正是霍山黃芽,“堂堂裴世子,倒是飲得慣粗茶。”
裴晏一副實在口吻,“這茶提神極好。”
姜離見他府中也用此茶,心底滋味本是複雜,待聽他此言,不由的幹笑一聲,“可不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不會附庸風雅,飲茶提神就夠了。”
短短一個多時辰,裴晏已習慣了她牙尖嘴利,他淡笑一下不與計較,只給自己也斟了一盞,而他如此,倒襯的她少時心性未改似的。
姜離眉頭驟緊又松,也令自己沉定下來,六年已過,他不是編書講學的世家公子,她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她挺直背脊,只去看外頭越來越大的雪勢。
窗外風雪急驟,屋內如豆的燈盞灑下大片暖光,地上二人的影子被拉的老長,時而燈花一爆,愈襯的室內靜谧安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兩位經年好友在飲茶觀雪。
一盞茶剛要飲完,外頭有了動靜。
姜離“蹭”的起身,裴晏悠悠道:“是他們來了。”
話音剛落,幾道腳步聲紛雜而來,下一刻廂房門被推開,十安和九思帶着懷夕走了進來,懷夕本一臉惶恐,卻未想到一進門便見姜離在此。
她看看姜離,再看看裴晏,結巴道:“裴、裴大人,其實……其實是我一時興起想效仿那些武林前輩們探大內玩,都是我的錯……”
說着話,懷夕撲通一聲跪倒:“我知錯了姑娘,姑娘您饒了我吧,我以後一定規規矩矩的!”
懷夕邊說邊使勁眨眼,似想擠出兩滴眼淚,可她演技不佳,實在擠不出來。
懷夕要把姜離摘出去,姜離聽得面上挂不住,輕咳一聲道:“行了行了,你知錯就好,快謝了裴少卿咱們該回去了。”
懷夕忙朝裴晏道謝,九思一臉茫然地左看看右看看,比懷夕還驚訝,“薛姑娘,公子,這是哪一出兒?公子您讓小人去找姚指揮使的時候,沒說他們要抓的人是懷夕啊,您是什麽時候知道懷夕這麽大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