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欽點 二更合一
第82章 欽點 二更合一
施針結束, 熬好的湯液捧了過來,姜離本想自己喂皇後,一想到如今身份, 忙退去一旁, 由佩蘭嬷嬷給皇後喂藥。
蕭皇後本神志昏昏, 此刻苦藥入口, 人漸漸清醒過來,又撫了撫胸口, 皺紋滿布的面上閃過兩分訝色, “佩蘭——”
佩蘭連忙放下藥碗, “娘娘醒了?感覺如何?”
蕭皇後輕咳一聲, 緩和片刻道:“好多了,這是?”
姜離規矩地站在榻尾, 佩蘭解釋道:“這便是薛氏那位大小姐,您知道她的, 晚間您痛暈了過去, 尚藥局的嚴太醫沒法子, 金太醫和周太醫來了也作難, 金太醫便提到了薛姑娘, 說薛姑娘針術極好,醫術也高明,消息送到前朝,宣政殿那邊下了旨意, 和祿便出宮去請薛姑娘入宮看診了……”
姜離上前半步, “臣女拜見皇後娘娘。”
蕭皇後未至花甲,卻已是滿頭銀發,六年不見, 她容顏更顯枯槁,眼窩深陷,略顯混濁的眸子卻冷寂中透着些銳利,打量姜離片刻,目光和善了些,“不必多禮。”
佩蘭這時道:“娘娘既好多了,那奴婢再讓嚴太醫來請脈?”
蕭皇後望着姜離,“你是如何治的?”
姜離忙斂眸道:“皇後娘娘此乃舊疾,因發病多年,氣血兩虧,心主血脈,陰血不足,肝失所養,故常頭暈心燥,疲極多卧。疏洩失司,氣機不暢,津液不能充盈經脈,導致淤堵,不通則痛,故胸悶時發心痛。且從娘娘脈象看,娘娘還有陰虛火旺之象,所以藥方以養心和肝,調理氣血為主,施針則是為理氣祛瘀,疏通經絡。”
蕭皇後聽得眯眼,“那以你之見,本宮的病因何而起?”
姜離抿了抿唇,“若是臣女看的不錯,娘娘的病是因七情過傷而起,憂傷肺,恐傷腎,思傷脾,怒傷肝,而君相相資,肝腎同源,肝腎損遂及于心,後久積成疾。”
蕭皇後一默,“那依你的醫術,本宮的病可能痊愈嗎?”
姜離攏在身前的手攥緊兩分,定聲道:“娘娘的病難痊愈,無論是臣女的醫術,還是尚藥局、太醫署衆禦醫的醫術——”
蕭皇後面色微沉,佩蘭更道:“大膽!姑娘這是在詛咒娘娘的病毫無治愈希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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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離附身跪了下來,“臣女并非詛咒,而是不敢欺瞞娘娘,一來,娘娘病發已久,年紀已高,髒腑本就多有隐疾,二來,娘娘身處安寧宮,七情之困難解,穩住病情已是不易,痊愈實在難如登天。”
佩蘭胸膛起伏幾下,“薛姑娘你——”
蕭皇後一擡手,蒼老的面上倒是顯出兩分欣慰,“好,這幾年了,終于沒有人再拿那些空話假話來騙本宮了,本宮知道自己好不了,但每每請脈,他們一定要編出漂亮話來安慰本宮,本宮聽着就煩。”
姜離低着頭松了口氣,蕭皇後又道:“不必讓嚴明禮請脈了,讓他們都回去,往後,讓薛姑娘給本宮看診吧。”
佩蘭欲言又止一瞬,“可是……”
蕭皇後不耐地輕啧了一聲,佩蘭連忙應是出去,蕭皇後又看了姜離片刻,“你起來吧,近前些,讓本宮看看你。”
姜離起身上前,蕭皇後靠着引枕看她,很快止不住感嘆道:“真是年輕的很,今歲快滿二十一了吧?真是難為你有這番際遇,被拐出去,還習得了這一身本事,說你也在給太子妃看病,看的如何?”
姜離謹慎道:“只是為姑姑調養身子。”
蕭皇後輕嗤一聲,“很好,嘴巴嚴實些在這皇宮內院行走總是沒錯的,你剛回長安不久,還是在江湖長大,但這性子倒是适合在長安待着。”
姜離颔首聽訓,看起來娴靜有禮,儀态上與那些自小深受教化的長安貴女們別無兩樣,蕭皇後看她片刻,又按着心口道:“本宮這病,往後如何治?”
姜離道:“臣女明日起,每日傍晚時分入宮給娘娘施針,連施七日方可解危,此後至少要用藥半月。”
蕭皇後靠着引枕恹恹嘆了口氣,“本宮最厭紮針。”
說着話,她往腳上看了一眼,又掃到了一旁放着的擦過黑血的絲帕,見那絲帕之上血色頗多,看着姜離的目光又有幾分詫異,“你真是敢下手,她們來紮針之時,刺出丁點兒血色都怕的手抖,你倒好——”
姜離定神道:“臣女只知治病,不知其他。”
蕭皇後聞言眼神微變,詫異中帶了幾分欣賞,“到底是江湖兒女,很好,往後由你為本宮診病,你可願意?”
姜離心中腹诽,都吩咐下去了,她哪敢不願意?
“臣女自然求之不得。”
蕭皇後又一挑眉,盯她片刻,點頭,“這話似有幾分真心,倒是難為你了,畢竟便是尚藥局和太醫署,心甘情願為本宮看診之人也不多,你父親若是知道此事,只怕也要對你好一番交代。”
蕭皇後出自安國公府,是老安國公蕭珣的親妹妹,她三歲開蒙,四歲習武,長大後更生的國色天香,再加上其為女子修得文武雙全,當年聲名之盛比裴晏那時還有過之無不及,後來嫁給景德帝為王妃,而後成為一國之後母儀天下,幾乎是理所當然之勢,便是幽居安寧宮二十載,也不妨她眼光毒辣,姜離所言是真是假,她自看的分明。
姜離只道:“臣女知曉醫家的本分,請您放心,今夜天色已晚,臣女施針用藥皆算重,只能為娘娘緩痛,尚不能根除,等明日施針完,娘娘痹痛可解大半,後面幾日施針用藥,痹痛便可暫除,今夜請娘娘安心歇息養神。”
見她一句廢話也無,蕭皇後愈是滿意,“那按你所言,本宮今夜已無性命之危了?”
姜離應是,“娘娘盡可安心入睡。”
蕭皇後點頭,“很好,本宮暫信你,佩蘭——”
她如此吩咐一句,佩蘭忙去耳房拿賞賜,不多時捧着個錦盒徐步而出,蕭皇後這時疲憊地擺了擺手,“夜深了,你自去吧,明日再來。”
姜離接過錦盒屈膝告退,待出了殿門,和公公帶着小太監又一路将二人送出來,見姜離真有些功夫,和公公态度親厚了不少,“大小姐果然名不虛傳,其實您剛回來不久,宮裏便流傳您的事跡了,當時說您雙十之齡醫術高絕,大家還半信半疑,今日若非金太醫舉薦,我們也不敢輕易讓您來,畢竟您身份也是貴重。”
見姜離含笑不多言,和公公又道:“我們娘娘,哎,性子執拗的緊,這些年雖是皇後,可您大抵也知道娘娘的處境,患病這些年,尚藥局的人雖不敢大意,可盡心盡力他們也當不起的,再加上娘娘的病總需醫女施針,尚藥局的那些醫女就更拿不出手。”
怕姜離不明白,和公公道:“太醫署雖然都是男子,但為了各位娘娘,內宮還是置了醫女的差事,這些人大多是低等官家女,先取醫藥傳家者,再取聰敏有天份者,由太醫署的醫官博士們教導孕産、針灸、推拿之技,但說真的,這些姑娘出身低下,再加上這世上男大夫沒有幾個樂得教女弟子的,她們所學便大多淺薄,常年在內宮拘着,是遠遠不及太醫署那些醫學子們學的精進,這幾年給娘娘看病,可把娘娘折騰的不輕,娘娘的性子也不算柔和,如今一聽要去安寧宮當差,那些姑娘都怕呢。”
姜離這時道:“娘娘喜歡直言快語,手腳利落之人。”
和公公眼底微亮,“哎,薛姑娘果真是心細如發,明察秋毫,就這麽一會兒就看出來了?您說的太對了,娘娘最不喜那些畏縮虛僞之人!難怪娘娘就這一次便讓您來看診,可見您極合娘娘心意。”
姜離聽的唏噓,虞清苓少時拜的師父乃是江湖醫家,她自己也是個溫善直接的性子,蕭皇後當初也正是性情相合才點了虞清苓看診,當年頭次和虞清苓來寧安宮之時,虞清苓首要便是叮囑她不可扭□□虛,那些世家貴女的驕矜含蓄,格外惹皇後煩。
姜離平靜地道:“能給娘娘看診是我的福氣。”
和公公聞言自是滿意,待到承天門,又吩咐禁軍将她送回薛府。
待上了宮裏的馬車,懷夕方才長長出了口氣,她雖然跟着姜離去過許多官宦貴族人家,但皇宮的那分壓迫感還是大不一樣。
駕車的是寧安宮的小太監,馬車外還跟着禁軍,姜離和懷夕不便多言,一路養着神回到了薛府。
此時已經是後半夜,但薛琦不放心,仍然在前院等候,姜離一回來先往前院而去。
“以後都是你給皇後看病?!”
薛琦聽完今夜經過,一時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貴妃娘娘與皇後娘娘可不是一路人,但皇後娘娘背後是蕭家,太子殿下需要蕭家助力,如此一算,你若治好了娘娘,對蕭家便有大恩,他們再怎麽樣,也得親太子一派才是。”
姜離聽得暗翻白眼,“娘娘已有了吩咐,無論如何,女兒無法推拒。”
薛琦不住點頭,“自然,那是自然,你本來只在東宮走動,如今得了皇後娘娘青眼,也是極好的事,但你給皇後娘娘診病,可要和給太子妃娘娘診病一樣看重,萬萬不可出了岔子,皇後娘娘雖然……但她還是重要的。”
姜離應是,“那是自然。”
薛琦眉頭擰着,“過年還沒去拜見過太子妃娘娘,此事娘娘也還不知情,這兩日,咱們應該去東宮走一趟了,你也該給太子妃娘娘複診了,沒有誰的病比太子娘娘的事更要緊,你心中有個數。”
幾番叮囑完,薛琦方才讓姜離回盈月樓,主仆二人走在府中小道上,懷夕道:“姑娘給皇後娘娘看病,不會露出破綻吧?”
姜離道:“難說,當年師父給娘娘看病,也用了伏羲九針的醫理,但娘娘自己不通醫理,我小心些應不易被她察覺。”
懷夕道:“當年有娘娘作保,還是一點兒都保不住魏氏嗎?”
姜離嘆了口氣,“娘娘避世多年,本是不願招惹是非的,若過世的是旁人,娘娘或許有法子,可死的人是皇太孫,三法司又定了案,娘娘只能保下我,即便是如此,還是給她惹了不小的麻煩……”
懷夕歪着腦袋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呢?堂堂一國皇後,整日避在那冷宮一樣的地方,陛下呢,似乎也不是當她不存在,若陛下有意如此,尚藥局只怕也沒有今夜那般緊張,是因為安國公還在北邊?”
姜離搖頭,“我也不明白,陛下這些年與皇後娘娘兩不相見,文武百官也都避而不提,但也未曾下旨廢後,安國公的兵權也未動分毫。”
盈月樓近在眼前,懷夕踢了一腳道旁積雪,嘟囔道:“太複雜了,那宮裏也令人難受死了,次次入宮都提心吊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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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起用早膳之時,吉祥将外頭的聽聞道來,“那秦家大公子真對自己下得去手啊,竟然想到了這樣的法子李代桃僵,他也不想想,秦三公子在府裏活了二十年了,身邊之人哪個不是對他了如指掌,他能瞞得了一時,還能瞞得了一世?這不,傷都還沒好,就被發現了,那麽重的傷,如今在大牢之中,可有的受了。”
秦圖南自從帶着百多人馬招搖過市回長安,便成了長安百姓茶餘飯後的關注焦點,到他身首異處遇害,秦家更成了最風口浪尖的存在,昨夜發生之事,自然也瞞不住那些喜好逸聞奇事的眼睛,這才大清早的,秦耘毀容替代秦柯的事便傳開了。
如意這時又道:“這下秦家可真是絕戶了,兩個親兒子都死了不說,我還聽到了好些秦家父子趕出來的腌臜事,有些話,奴婢都不忍聽……”
懷夕好奇道:“是什麽事?如意姐姐快說來!”
見姜離不置可否,如意道:“先是說他們父子共享通房丫頭,又說秦圖南在朔北無法無天,有好些諸如強搶民女,在軍備上貪腐之行,還說秦家的生意之所以做得大,多是秦家在朔北以威勢壓人,哦還有,說那些貪來的銀錢都被放去生意場上轉了一圈,那些前來行賄之人也是百般花樣進獻財務,如今就算去查也是查不明白的,那二公子養狗取樂之事也流傳的甚廣,如今秦家倒臺,大家都敢說了,還有人說秦圖南為了防沈涉川,曾經派人去北梁和西夷找那些修煉邪功之人,想自己煉得武功……”
懷夕聽得哭笑不得,“他也不怕走火入魔!”
如意也笑道:“後來他不是造了鐵馬車,可見是沒有練成。”
姜離聽得直搖頭,用完早膳,見天色不早,便帶着懷夕再往秦府去,秦耘雖然被抓,但蘇玉兒的病她還得繼續看診。
馬車直奔光德坊,到了秦府門前,只聽見府內吹拉做打聲勢不小,姜離下了馬車進府,便見府內多了不少做法事的道長,等了片刻,程媽媽自後院而來,迎着二人往汀蘭院去。
“昨夜大理寺抄檢了許久,天快亮才離開,二姨娘本來卧床不起的,知道了大公子和三公子的事,當下便駭然不已,顧不得三姨娘還悲痛着,立刻找來其他幾位姨娘商量後事,這麽一商量,便打算立刻給老爺和二公子還有三公子下葬。”
程媽媽一口氣說完,又道:“天亮時分,三公子的骸骨也被迎回來了,幾位姨娘想着,此番大理寺和拱衛司都在查秦氏,只怕最終落不得好,先把老爺和公子們下葬了,之後大家就得想想各自的前程了,哎……”
秦柯若是沒死,秦家尚有指望,如今秦柯也死了,便如吉祥說的,秦氏這一房便是絕戶,眼下只剩滿府的婦孺仆從,何去何從的确變數極大。
秦氏如此境地,姜離還來看診,就顯得格外難得,蘇玉兒一見姜離,先忍不住紅了眼眶,姜離如常給她問脈施針,口中也道:“姨娘可想好了打算?”
程媽媽在旁道:“如今先把私物細軟點一點,能多留銀子就多留銀子,之後還真不知如何是好,姨娘家裏也沒人了,我們都是家生子,若秦氏要抄家,我們是走也走不脫,若沒有抄家,只等秦氏族中來人,好歹面上要給姨娘們養老之所。”
姜離聞言忽地想起,“姨娘是十二年前入府的?”
蘇玉兒正躺着紮針,聞言應是,姜離便有問到:“那夜聽秦大公子說,秦大人這些年有留存書信與公文的習慣?”
蘇玉兒道:“是,老爺是有這習慣,大理寺和拱衛司這幾日就在抄檢那些東西呢,當年我剛入府,是最得寵的時候,那時常歇在主院,便見老爺把那些公文書信盡數封存起來,但以我之見,好些東西衙門抄檢不到……”
姜離心底一動,“這是為何?”
蘇玉兒這時看向姜離,見姜離一雙眸子清淩淩的只有些好奇,她便不好意思瞞她,遂低聲道:“老爺早些年為官謹慎,那些東西他留下自不是為了念舊,因此,每隔一段時間有些東西便會被送出府去,此事我們幾個姨娘都知道,但到底送出去的是財寶還是公文書信,大家不是十分分明,我是因親眼見過老爺裝書信方才确認。”
姜離心腔急跳起來,面上不着痕跡道:“送出府?還有哪裏比秦府更保險的?”
蘇玉兒眨眨眼,“老爺在外頭有好些別院呢,只怕連三位公子都不知道到底有幾處,我也只知道槐花巷巷尾有一處是老爺早年置辦下的。”
姜離不再多問,待施針完立刻起身告辭,等出了秦府上馬車,她沉吟一瞬吩咐道:“去興化坊槐花巷……”
興化坊就在光德坊東南方向,此去也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雖不确定那裏的秦宅是否藏了什麽,但既然知道了,姜離自然就近去看看,唯一可惜的是如今尚是青天白日,去了也不好進去。
姜離想到此刻不好進門,心底還多有遺憾,然而馬車穿街過巷,剛到槐花巷口,她面色便是一變,“快走,去隔壁街——”
她吩咐的及時,長恭忙止住調轉馬頭,外人看來,瞧不出她們原本去向何處,而等馬車走遠了些,姜離才掀簾往槐花巷子深處看去,只見幾個拱衛司武衛站在巷尾一處宅邸之前,在門口高頭大馬上坐着的喝令指揮的正是姚璋。
姜離“唰”的放下簾絡,“去芙蓉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