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皇後 單更
第81章 皇後 單更
馬車一路疾馳着入朱雀門, 直到承天門外方才停駐。
守宮門的禁軍一見和公公,立刻打開門放行,和公公與另外一個太監執燈在前, 姜離和懷夕眼觀鼻鼻觀心地跟在後。
宮道幽長逼仄, 幾人腳步聲又急又沉, 凜冽的寒風卷起地上雪沫, 姜離雙手絞在身前,目光望向禁宮西北, 仿佛穿過一重重高牆看到了安寧宮。
景德帝李裕二十歲登基, 至今歲已至六旬, 蕭清漪是他登基前一年親迎的王妃, 如今已五十又八,二人少年結發, 情誼深重,景德帝登基的那年, 蕭清漪為他誕下了長公主李萱, 後封號寧陽, 頗得帝後寵愛。
至登基第二年, 景德帝為穩固朝政, 又納了太子生母高瓊華為嫔,至他登基第三年,如今的太子李霂誕生,之後為擴充後宮, 景德帝又續納妃嫔, 得肅王和慶陽、宜陽兩位公主,膝下雖有四子女,但景德帝獨愛寧陽, 幼時常抱着她上朝問政,寧陽剛滿五歲,景德帝便親自教其弓馬箭術,至寧陽十四歲時,其馬上功夫已是一絕。
景德十四年,三王之亂爆發,邊境諸國亦虎視眈眈,除了戍邊舊将,景德帝麾下可用将才寥寥,反王找到可乘之機,長安城一度岌岌可危,朝堂武将用無可用之時,十五歲的寧陽公主斷發明志,與那時的安國公世子蕭律一同上了戰場。
表兄妹二人年紀雖輕,卻皆在老安國公蕭珣跟前受教,二人帶領萬餘蕭家軍一路苦戰,最終大敗清河王東翼主力,阻斷其合圍長安之勢,頭次立下戰功,朝野內外多有傳言,道寧陽公主有永昌帝之風,再加景德帝寵愛,将其立為皇太女也不無可能。
景德一朝為平亂付出極大代價,其後三年,三王殘部更是抵死頑抗,四面楚歌之際,寧陽公主常與蕭家軍一道清繳叛軍餘孽,眼見其聲勢愈漲,景德十七年,蠢蠢欲動了三年之久的北梁國起兵入侵大周……
彼時的大周經了三年內亂,南有齊國摩拳擦掌,東有扶桑蠢蠢欲動,西有夷族十三部兇相畢露,可謂群狼環伺,皆等着大周力有不逮時分一杯羹,滿朝焦灼之際,寧陽公主再請出戰,由她與蕭家軍北上抵禦梁國。
朝堂上雖有反對之聲,但景德帝力排衆議,将那支蕭家軍賜號“昭寧”,由寧陽長公主為帥,代表皇室北上禦敵。
那時的蕭皇後并不贊成女兒英勇之行,但她勸阻未果,于景德十七年冬将女兒送出了長安,當時的她并未想到,寧陽長公主一去不回,于景德十九年初,梁國已低頭求和之時,病死在了戰場上……
無人知曉寧陽長公主因何病而死,坊間更傳出她與梁國私相議和,等同通敵,死的不光不彩之言,而就在她的棺椁回長安,風光大葬之後,皇後蕭清漪與景德帝決裂,自她的未央宮搬入北苑極清冷的嘉壽宮,将“嘉壽”改做“安寧”,就此幽居,與景德帝兩不相見。
蕭清漪這一幽居就是二十年,雖在許多宮人眼中,她的皇後之尊已是形同虛設,但景德帝一日不下廢後旨意,蕭清漪便仍是大周皇後。
姜離跟着和公公過嘉德門,再一路往安仁門去,通往安仁門的廊道,她自八歲起不知走過多少回,但時隔六年再來,心底又是別樣滋味。
安仁門之後便是皇宮北苑,那裏亭臺水榭錯落有致,無論春秋冬夏景致都極好,然而此處多為皇家宴飲游樂之所,平日裏安靜的只有鳥鳴聲,整個北苑二十年來只住了蕭皇後一位主子,她的安寧宮放在北苑也是絕無僅有的冷清偏僻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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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安仁門時,入目是一片粉妝玉砌的樓閣,再往西北方向走半炷香功夫,過臨湖殿與鹹池殿,熟悉的斑駁紅牆與宮門便映入了眼簾。
姜離有片刻恍惚,她身前的和公公走的氣息微喘,低聲道:“今夜實在勞煩大小姐,皇後娘娘性子孤僻,不喜下人多言,您待會兒進去了只管看病,切記少言少語。”
姜離對皇後娘娘的習慣再清楚不過,忙低低應聲。
和公公又道:“皇後娘娘有心絞痛的毛病,今夜心痛加劇,身邊的醫女也無章法,尚藥局和太醫署的太醫都來請過脈,直言有些兇險,說如今湯液無大用,要救急全靠用針,娘娘身邊的醫女道行不夠不敢動手,今夜全靠您了。”
姜離唇角緊抿,“臣女自當盡力。”
說着話到了寧安宮前,內侍打開宮門,和公公小跑着往正殿去,到了正殿門口,殿門半開,殿中站了三人,太醫令金永仁居中,在他身邊還站着兩位着太醫官服的中年男子,其中一粗眉瘦高者,正是姜離與懷夕提過的周瓒。
和公公匆匆進門,“金太醫,眼下娘娘如何了?”
金永仁幾人滿面惶恐,拱手道:“用了湯藥,又指點了針穴和艾灸,但兩位醫女紮完了艾灸也用了,娘娘心痛仍是未解,看薛姑娘有何法子緩解了。”
金永仁說着,對姜離點了點頭,姜離也微微欠身,和公公聞言不再多等,立刻往後面的寝殿行去,“佩蘭姑姑,薛大小姐來了——”
步入寝殿,北面的雕花大床上,滿頭銀發的蕭清漪正一臉冷汗蜷縮在榻上,她身着薄衫,露出的手臂和胸口有艾灸痕跡,榻尾站着兩個鬓發花白的老嬷嬷,榻前地上,兩個滿面驚懼的內宮醫女正抖抖索索地跪着,見和公公帶回來了人,兩個醫女面露希冀,兩個嬷嬷則目光銳利地朝姜離看來。
姜離與二人的目光一觸即分,一邊解鬥篷一邊看皇後面色,“請兩位嬷嬷讓皇後娘娘平躺,不可蜷卧,也請這兩位姑娘退下。”
見她利落吩咐,仿佛眼前的病患只是尋常女子而非一國皇後,佩蘭眼底閃過詫色,猶豫一閃即逝,吩咐道:“你們退下。”
兩個二十來歲的醫女如蒙大赦,立刻提着自己的醫箱快步而出,佩蘭掀開被子,很快讓蕭皇後平躺下來,姜離将鬥篷交給懷夕,傾身上來問脈,指尖在皇後腕上片刻,又帖耳聽皇後喘息之聲,末了拿過醫箱取出針囊,當即便要給皇後施針。
佩蘭看的心驚,“薛姑娘,你——”
姜離看也不看她,“請嬷嬷褪去皇後娘娘絹襪。”
佩蘭盯了姜離一瞬,依舊依言照做,另一位澤蘭姑姑見狀欲言又止一瞬,“薛姑娘,我們娘娘她——”
“娘娘發病之初,是否是胸背肋間牽引痛而起?下午便煩躁不舒,晚膳後嘔吐,口中多涎,至二更時分心□□痛?”
姜離一邊選針一邊問話,語聲冷靜,神容持重,無端令人信服。
澤蘭連忙點頭,“不錯不錯,正是如此!”
姜離便不再多言,傾身上前,取足太陰、厥陰二穴五分刺之,皇後痛的喘息加劇,人也下意識掙紮起來,姜離按住其腳踝,又道:“請嬷嬷按住皇後娘娘,我欲令此二穴出血,她此刻必要受痛。”
澤蘭忙上前幫忙,佩蘭深深看姜離兩瞬,抿着唇未多言。
便見姜離又以銀針深入一分,待一粒烏黑的血點冒出來,又取針,自腳踝至膝頭上下活絡經脈,那兩粒血點越冒越大,終順着肌膚而下。
姜離擦淨黑血,又道:“請嬷嬷解開娘娘衣襟,再備瓜蒌、薤白、桂枝、枳殼、赤石脂、細辛、丹參、川芎各二錢熬做湯藥,再請嬷嬷給殿內加兩只炭盆。”
姜離行事利落,佩蘭剛解開皇後衣襟,她便已落下銀針,見她出手又快又穩,佩蘭那顆急惶的心安然兩分,澤蘭忙不疊應是,帶着和公公往殿外而去。
金永仁幾人還在等候,見二人出來,忙迎上來,“公公,薛姑娘看的如何?”
和公公擦了一把臉上的汗,這會兒才緩過神來,“薛姑娘問脈之後,便已看出娘娘今日如何發病,眼下已開始治了,咱家也看不懂,總之是先放血,這會兒要繼續施針還要備藥,還要再加炭盆,看起來有條有理,并不慌亂,想來是心中已有數,咱家要去幫忙準備了,為了保險起見,三位太醫還是再等等看。”
和公公快步而去,金永仁三人不敢亂走,只能在殿中相候,但金永仁此時微微松了口氣,看向周瓒和嚴行謙,“我說過的,這位薛大小姐一定有法子,她義診開的那些方子,你們也都是看過的,她施針之術只怕還在你我之上。”
嚴行謙點了點頭,身邊周瓒不知想到什麽,目光幽幽看向了寝殿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