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姨娘 二更合一
第57章 姨娘 二更合一
寒風驟雪中, 來人與夜色融為一體,而遠處天牢衙前,姚璋正對一衆手下訓斥着什麽, 無人能想到, 惡名昭著的沈涉川, 正被全城通緝的沈涉川, 就站在十多丈外的塔樓上。
姜離語速極快道:“看到昨夜芙蓉巷送來的叮囑,我便猜到小師父在長安, 且知道了秦圖南的事, 不過今日又傳消息說拱衛司拿住了人, 我實在放心不下。”
黑鐵面具下的眸子辨不清情緒, 沈渡擡起手,一邊搖頭, 一邊比劃了兩個手勢,姜離微訝, “江湖流寇?所以是姚璋搞錯了人?”
見沈渡颔首, 姜離忍不住笑道:“我就知道, 長安城無人能拿住小師父, 不過小師父是如何找到我的?是聽到消息猜到我會來此?”
沈渡再點頭, 姜離笑顏更真,心底卻有些發涼,江湖上關于沈渡的傳言很多,但其中多有杜撰, 唯獨他後來與半個武林為敵, 又被赤火幫所害不假。
當年的他為仇恨蒙蔽,為求血債血償,無所不用其極, 後來中了赤火幫的陷阱,不僅受了極重的燒傷,嗓子也被毒火所毀,這才讓當年那個天縱風流的沈公子,變成了如今這幅黑袍黑面還無法言語的模樣。
而世人只怕也未想到,沈渡早在六年前就回過長安,他為取秦圖南性命而來,只是那時瘧疫初平,皇太孫之死鬧得滿城風雨,他始終未找到機會動手。
景德三十四年二月初一,她入登仙極樂樓的那夜,秦圖南也在樓中宴客,後來大火熊熊,吞天噬月,他未尋到對秦圖南出手的機會,卻把墜入火場重傷難治的她撿了回去,她能活命,能習得輕功,能重返長安,全多虧這位小師父。
有此等救命之恩,她自不在意關乎他的正邪之辯,為報父母血仇而下殺手,在江湖上是孝義之舉,而他給自己的門派取名“滄浪”,一是祭奠父親治水之功,二意指世上正邪善惡,似滄浪之水,清濁同流,他坦蕩磊落,不屈不避,亦為自己之行付出了慘烈代價,比那些颠倒是非黑白,還要道貌岸然的陰險作惡之輩不知高潔多少。
想到這些,姜離語氣親昵幾分,“要在長安多久?小師父武藝雖高,可如今滿長安皆是通緝令,每日數千人搜捕,拱衛司姚璋就不說了,其內武衛也個個功夫不弱,若被纏住,以一敵多總是危機四伏。”
沈渡擡手做比,姜離定睛一看,“暫不走?那太好了!小師父眼下住在何處?”
沈渡未應,姜離便了然,“好,我不多問,但江州距離長安千裏之遙,再快也要十來日腳程,小師父是聽聞秦圖南回長安述職才動身回來的?是為了調查沈家舊案?”
沈渡默然下來,曲雪青身死之地就在不遠處,他回來還能為何?
姜離眉眼一肅,“可惜秦圖南死了,他既是當年案子的主審之人,必定知道頗多內情,但他之死也多有疑點,說不定就和舊事有關呢?只是,姚璋認定是小師父害了秦圖南,如今要查明秦圖南遇害真相,只能指望大理寺的裴少卿。”
說至此,她話頭一頓,往沈渡面上看去,奈何那黑鐵面具将他面頰遮的一絲不露,她一時看不出他是何情緒,“大理寺少卿裴晏,曾是小師父的同門師弟,小師父應知道他的性子,這案子有大理寺同查,小師父可靜觀其變看裴少卿能查出什麽,那姚璋恨極小師父,只怕不會輕放此事。”
Advertisement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再加景德帝對沈渡也頗為惱恨,姚璋自然不會放過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若沈渡不在長安城也就罷了,偏偏他真在。
沈渡又比劃起來,姜離看清楚了,眼珠兒一轉道:“我知道小師父不願我插手沈家之事,我明白的,小師父大可放心,我尚且自顧不暇呢。”
沈渡點點頭,又催她歸家,姜離今夜出來,本也是要看看拱衛司到底有何動靜,如今連沈渡本人都見着了,懸着的心落地,自然聽他的話。
臨走之際,姜離又道:“已經半年多未見小師父了,我心中十分挂念,如今薛府守衛松懈,小師父若有事大可來薛府尋我,小師父保重。”
她黑巾上的眸子星亮,滿含關切,沈渡目光也溫和起來,喉間發出一聲低啞氣聲,揮手令她先走。
姜離應好,縱身潛入夜色之中。
-
回到薛府已是四更天,懷夕小臉皺作一團迎上來,“姑娘又出去了!這若是讓……讓閣主知道,奴婢如何交代?”
懷夕将“閣主”二字壓的極低,然而姜離下一刻道:“我見到小師父了。”
懷夕驚道:“閣主來長安了?”
姜離點頭,一邊褪下夜行衣換上便服,“是為了秦圖南而來,秦圖南是當年沈氏案的最後一個知情者,他六年前或許想殺他,但這幾年下來,他已沒了往日殺意,不過可惜,這時候秦圖南卻偏偏死了。”
懷夕便問:“那閣主可有吩咐?”
姜離嘆了口氣,“他自然不許我們多管此事的。”
懷夕想到沈渡,眼底生出幾分崇敬,“奴婢猜到了,閣主收留了那般多人,從來都是來去随心,從不挾恩圖報,沈家的事也不讓門中人幫忙,從前也就罷了,如今姑娘還有自己的事要籌謀,閣主必定不讓姑娘操心。”
姜離坐在榻邊沉思起來。
當初她在登仙極樂樓出事,生死一刻時,曾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等她再度醒來,卻已經是三月中,她足足昏睡了一個多月才堪堪保住性命,那時候,她才得知救她的,竟然就是虞梓桐心心念念的滄浪閣主沈涉川。
那日的他便似今夜這般黑袍黑面,而她重傷未愈,全身上下沒有幾塊好皮肉,摧心的痛楚讓她時昏時醒,整整半年,她清醒的時辰加起來不到十日,但每一次半昏半醒之間,她都知道有道身影在她榻側,那身影守在那裏,一日一日的等待,直到景德三十五年二月,卧榻近一年的她終于與常人無異。
她臉頰與肩背傷的最重,他不知從哪裏請來一位醫術高明的老大夫,用了一味西夷藥蠱,蠱蟲噬盡燒傷留下的腐肉後,老大夫又為她重塑面上肌理,當疤痕全部褪去後,她便換了一副容顏,只在極少的角度,能窺見她從前的骨相。
容貌大變,她并不遺憾,因她從未想過在滄浪閣茍且偷安。
沈渡知道前因後果,他理解她的決心,沒有阻攔她,但彼時的她除了一手醫術尚可,可謂身無一物,便是回了長安,又如何摸得着舊事?于是第二年傷勢痊愈後,她開始在江湖行醫,沈渡更是親身授她輕功之技,後來,她因救了烈刀門門主揚名。
之後的三年裏,她在江湖行走,沈渡也常閉關修煉,他們見面的機會并不多,可沈渡是第二個虞清苓,哪怕不叫一聲“小師父”,這救命之恩也當以性命相報。
姜離沉聲道:“小師父的身份不便在長安行走,秦圖南的死因我們得查。”
懷夕毫無頭緒,“可如何查呢?”
姜離回憶着昨夜所聞,“裴晏已經發現秦圖南的案發現場多有疑點,只是不知今日查到了何種地步——”
她幽幽道:“如果能去一次案發現場就好了。”
-
翌日清晨,巳時過半,光德坊秦府後門打開,一個着鴉青素緞襖裙的中年婦人,帶着個梳着雙丫髻的小丫頭急匆匆走了出來。
婦人是秦府五姨娘蘇玉兒身邊的管事程媽媽,出了府門,她狠狠吐出口氣,似乎想把這兩日在府裏受的氣都呼出去。
又邊走邊抱怨,“二姨娘和三姨娘都有孩子,咱們姨娘卻膝下空空,如今老爺剛過世,這些人便一個兩個不拿咱們姨娘當人看,再過些日子可怎麽好?偏生我們姨娘是個不争氣的,天天哭哭哭,最好哭成瞎子跟着老爺一同去了才好!”
小丫頭接道:“姨娘去了,那咱們呢?”
程媽媽氣不打一處來,“咱們?咱們當然是等着管家找來牙婆,把咱們一起發賣出去!我一把年紀最多賣去做苦力,你小小年紀又有幾分臉蛋,小心把你賣去妓館裏!”
小丫頭吓得面色煞白,“嬷嬷別吓我,我不要去妓館——”
程媽媽冷笑一聲,“不要去?那就每天把姨娘哄高興點兒!讓她別老想着死啊活啊的,人跟犯了癔症似的……”
小丫頭嘟囔,“我天天都在勸呢,本來回長安姨娘好多了,可如今老爺一死,我看她又不成了,不然,咱們去找相國寺的師父來,好好做場法事給姨娘驅邪吧?”
程媽媽簡直氣笑了,“相國寺的師父?相國寺的師父要多少銀錢你知道嗎?何況如今老爺剛死,給老爺做法事都趕不及,還有人管姨娘?做夢呢!”
程媽媽憋了一肚子氣,偏生這小丫頭明芳是年中新來的,又蠢又憨,指望她指望不上,程媽媽只能靠自己為五姨娘打算。
二人腳步匆匆,直奔秦府隔壁街上的何記醫館,到了門口,程媽媽快步而入,一看今日坐館的大夫是個年輕男子,忙往櫃臺之後問,“宋大夫呢?”
櫃臺後的夥計道:“今日宋大夫不坐診,您要看什麽病找王大夫也是一樣的……”
程媽媽眉頭一擰,不快道:“就一點兒婦人憂思多慮之症,在你們這裏試過三位大夫了,唯獨就宋大夫的藥稍稍管用些,找別的大夫開方子,簡直是浪費銀錢,他今日不在,明日可會來?”
程媽媽在朔北待慣了,在那裏只要沾個“秦”字,便是最低等的小厮,都無人敢輕慢,但她似乎忘記了這裏是長安,夥計見她話說的刺耳,沒好氣道:“您既然覺得我們醫館看的不好,那便去別家看看,宋大夫明日不來,後日也不來,大大後日嘛,看他心情好不好……”
程媽媽聽得怒目圓瞪,“你——”
夥計輕哼一聲低頭算賬,那坐館的年輕大夫聽見她先前那話,也無好臉色,明芳見狀上前一步,“嬷嬷別氣了,姨娘還在等藥呢……”
程媽媽咬緊牙關,“換就換!”
她轉身便走,明芳急急跟出來,“嬷嬷,咱們還去哪家?這幾年沒回來,說您是人生地不熟都不為過,別的大夫只怕還不及這裏的——”
“嬷嬷且慢——”
程媽媽正惱怒着,身後卻傳來一道輕喚聲,回頭一看,一個着粗布寶藍冬襖的中年婦人走了出來,她手中拿着一副藥包,也是來看病的,這時上前兩步道:“聽你們适才之語,你們是要看婦人憂思之症?”
程媽媽繃着臉,“不錯,這病看着不厲害,卻極難治。”
這婦人一笑,“看此病你們來這裏便是來錯了,你們應該去找薛中丞府上那位小神醫,你們應該聽過她的名頭吧?”
程媽媽狐疑道:“是那個義診的薛神醫?”
婦人朗然點頭,“就是她就是她,她義診數日,大家都說她藥到病除,尤其看婦人小兒病極厲害……”
程媽媽苦笑道:“可我們家主子不願出門,那位小神醫并非一般的女醫,那可是薛中丞府上的大小姐,便是診金加倍,也是請不來的。”
婦人也聽得面露難色,“也是,聽說那位小神醫非死症不接,你們主子病情可嚴重?可拖得?若不嚴重,那的确不必請薛神醫,你們去別處試試吧,就當我說笑了。”
這婦人與她們萍水相逢,自是真心建議,見她點到即止便走,程媽媽更無懷疑,這時明芳輕聲道:“嬷嬷,我們姨娘算死症嗎?說嚴重,好像也不算嚴重。”
程媽媽輕嘶一聲,“都尋死覓活了,怎麽不算死症?更何況,她拖得起我們拖不起啊,你想被發賣去妓館嗎?!”
-
姜離收到求助之時,已是暮色時分,吉祥氣沖沖從外頭走進來,拿着一張拜帖道:“姑娘,真是好生離奇,有一家上門求醫,開口便說自家主子快死了想請您出診,卻又不說是什麽病,問的急了,竟然就往咱們府門口一跪,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怎麽她了,哪有這樣求人救命的?”
姜離打開帖子一看,淡淡道:“是朔北節度使秦府的五姨娘病危。”
吉祥和如意一愣,差點以為自己聽錯,“朔北節度使秦圖南?那個剛剛死了的秦大人?病危的是他的妾室?一個妾室怎麽能讓您出診!”
姜離已經起身準備更衣,聞言不甚贊同地搖頭,“這話不對,醫家看病,不論高低貴賤,妾室也是人不是?”
吉祥想起義診時所宣,心知自己狹隘,忙點頭應是,沒多時,姜離衣飾齊整地披上鬥篷,懷夕也提着醫箱,二人一同往府門處走去。
程媽媽在府門口轉了半晌,眼看着一位亭亭玉立的碧裙姑娘款款而來,其人氣态娴雅,明眸善睐,正是自己期盼之人!
程媽媽似看到救星一般上前來,“您就是薛大小姐吧,真是讓您受累了,我家姨娘這幾日大為不好,我們看了好幾位大夫,也實在沒法子了……”
姜離不多言,“無礙,帶路吧。”
程媽媽驚喜應是,忙搶先一步出了府。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往光德坊而去,坐着馬車去與飛檐走壁去到底不同,小半個時辰之後,馬車停在了秦府側門之外。
下了馬車,程媽媽又道:“真是對您不住,怠慢您了,我們老爺的事不知您有沒有聽說,正門在治喪,只好請您從側門進了。”
姜離面無波瀾,“我知道秦大人的事,無妨。”
程媽媽在前引路,待進府門,便見簇新奢華的府邸之中缟素高懸,一片死氣沉沉,幾人一路往西北方向去,沒走幾步,姜離看到了那棟摘星樓。
連日積雪,走過一片銀裝素裹的曲橋亭臺,便近了一處名叫“汀蘭”的院落,一入院門,便見上房門口煙霧大冒。
姜離微訝,“這是着火了?”
程媽媽搖頭,又加快腳步喊道:“明芳,告訴姨娘,薛姑娘來了。”
姜離也跟着疾走幾步,到門口一看,只見好端端的錦繡閨房內,兩個青衣婢女正對着一尊元始天尊像燒明黃紙符,嗆人的煙氣在屋內彌漫,二人一邊掩唇輕咳,一邊往門口張望,看到姜離,其中一人大喜,忙不疊往內間去。
程媽媽不好意思道:“大小姐見笑了,這是此前請過的一位道長說的法子,意在驅邪,大小姐跟我來,我們姨娘回長安這一月都在卧床安養。”
姜離剛入寝房,便見幽香彌漫的閨房裏,竟也貼了不少明黃符文,而北面拔步床上,正躺着一個眼窩深陷,容色青灰的年輕婦人,正是秦圖南的五姨娘蘇玉兒。
程媽媽快步走到床邊,“姨娘,您看誰來了,奴婢與您提過的辛夷聖手薛家大小姐,她真的來了,她定能治好你。”
蘇氏被明芳伺候着半靠起來,又哀哀怯怯地望一眼姜離,她并不歡喜,“不然還是不看了吧,咳咳,我是好不了了……”
一聽此言,程媽媽頓時紅了眼,“我的主子喲,還沒看讓薛大小姐看,您又怎知治不好?人家屈尊降貴而來,咱們好歹試試不是?”
她抹了把眼角,“大小姐,拜托您了。”
姜離打量蘇氏片刻,拿出脈枕落座,“請姨娘伸出手來。”
蘇氏滿眸灰敗,顯然并未對姜離寄希望,但在程媽媽殷殷目光之下,還是順從的伸手,姜離搭腕請脈,片刻皺眉道:“姨娘心脈沉澀,喘喘促促,前曲後直,肺脈不上不下,如循白羽,肝脈盈實而滑,如循長杆,脾脈如水之流,去而不返——”
見蘇氏迅速紅了眼,姜離不再細說下去,又看向程媽媽,“姨娘之病由心病而起,後消磨五髒,敢問嬷嬷,姨娘因何而病?”
程媽媽望着蘇氏半死不活的樣子道:“其實奴婢也說不好姨娘怎麽病的,非要說起來,是小半年前我們夫人病亡那會兒開始的。”
姜離面露疑惑,程媽媽便道:“我們夫人性情和善,對幾位姨娘都很好,尤其和我們姨娘十分投契,但今年七月,夫人忽然病重,把朔北最厲害的大夫請來也無用,最嚴重的時候,我們姨娘還過去伺候了三日,但後來夫人還是沒挺住撒手人寰了。”
“夫人過世的當天晚上我們姨娘便悲痛病倒了,就從那時起,姨娘再沒好過,起初是睡不着覺,一點兒驚吓一點兒不順心就啼哭不止,後來什麽事也沒有,看着外頭下雨也哭,聽見誰受了罰也哭,總之好好的人傷春悲秋不說,漸漸連日常起居都難自理。”
“在朔北也看過許多大夫,但效用不佳,後來,府裏開始說我們姨娘被什麽精怪邪祟吸走了活氣,還請了許多道士和尚來做法,但仍無用,再後來便是兩月之前,我們姨娘和老爺因為瑣事拌了幾句嘴,老爺拂袖而去之後,姨娘她竟想自戕,白绫都挂好了,可她打的結不夠緊,人剛吊上去就摔了下來,反倒是保了性命,後來她還試過一次,也失敗了,如今我們都不知她何時又想不開,這好好的人,怎麽就想尋死呢!”
姜離聽得意外,而蘇氏搖頭道:“我知道你們是為了我好,可我如今已到油盡燈枯時,這……這都是各人的命罷了……”
蘇氏凄凄說着,話音落下,又輕咳起來,一雙眼黑洞洞的了無生氣。
姜離道:“姨娘是因為秦夫人不想活了?”
蘇氏搖頭,又斂下眉目道:“不是因旁人,是我已治不好了……”
姜離目光嚴肅起來,“姨娘若自己不想活,神仙也救不了,故人已去,她在天之靈也不希望姨娘如此,姨娘是在擔心害怕什麽?”
蘇氏掩唇輕咳,紅着眼道,“我不怕什麽,我就是……就是治不好了,如此活着,又有什麽意思呢?就是苦了跟着我的人。”
她說着又淚如雨下,真與程媽媽說的一般,姜離眉頭緊緊地皺起來,“姨娘一心求死,到了地底下見到秦夫人,又該如何交代?所謂‘怵惕思慮者傷神,神傷則恐懼流/淫而不止’,姨娘雖然病得不輕,但要治也十分簡單。”
蘇氏一愣,程媽媽更是道:“大小姐所言當真?”
姜離先看了一圈屋子,“首先将所有符紙撤去,從今日起,按我的方子用藥,再每日針灸一次,等出了正月,姨娘之症便可減輕七八分。”
程媽媽喜出望外,蘇氏眼底生出兩分茫然,“我已試過數次針灸,并無緩解。”
姜離一邊令懷夕打開醫箱,一邊問道:“可記得針灸何處?”
蘇氏不懂醫理,只指手上太淵、少商幾處,姜離了然道:“針灸是為了散滞淤,調和氣血陰陽,但四時之氣,各有……”
依四時變易施針之法是“伏羲九針”之策,姜離說至此話語一斷,又含糊道:“針灸之道氣穴為寶,如今隆冬,當取井俞治骨髓五髒①,請姑娘更衣——”
蘇氏哪懂這些醫家之言,但姜離氣定神閑,再加她辛夷聖手之名,怎不叫人信服?她聽話地更衣俯卧,姜離接過銀針,眉目一肅自肩髃針灸。
一刻鐘後,姜離收針,命程媽媽取來紙筆,一邊寫一邊道:“蘇姨娘夏日心脈脈痹未愈,後又為病邪所侵,才至肺熱咳嗽,飲食不良,情志不舒,驚恐難安,方子我以清心洩熱,安神補陽為重,明日我來針灸時再換。”
程媽媽激動不已,“是,聽大小姐的,大小姐說怎麽治便怎麽治……”
寫好方子,姜離又道:“今日起,蘇姨娘卧床之時減半,若是晴天,每日正午出門半個時辰,若是陰天,則在屋內散步走動,不可安卧不動,此外,飲食上務必豐足……”
程氏不斷應是,這時,寝房之外傳來腳步聲,“姨娘,三公子帶着大理寺的人來了,說有話要問您——”
蘇氏面色一變,又不住地輕咳起來,程媽媽也驚道,“大理寺?前日不是問完了嗎?”
姜離敏銳地觀察這主仆二人的神色變化,程媽媽心知攔阻不住,忙替蘇氏整理好衣襟,“請三公子進來吧……”
幾道腳步聲靠近,下一刻,秦家三公子秦柯帶着裴晏走了進來。
看到姜離,裴晏少見地擰起眉頭,“薛姑娘怎會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