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第 66 章
宗夏槐換了身衣服去樓下食堂打飯, 又去便利店買了兩盒酸奶。
便利店人多,宗夏槐正在排隊,有電話打到她手機上, 是個陌生的號碼。
“宗老師!是我, 莘芃芃, 這個小孩大出血了!”
“什麽?”
宗夏槐直接把酸奶扔下,拔腿往手術中心跑,同時在電話裏安撫:“芃芃你先不要慌,現在血壓心率還好嗎?一共出了多少血?臺上還在出嗎?保證血壓心率不要掉,做個血氣, 給血庫打電話要血, 同一條走廊上的其他房間,還有沒有人?叫人來幫你。打電話給總值班!”
芃芃說總值班的電話打不通, 宗夏槐說:“她可能在忙, 晚上事情也比較多,又只有一個老大,這樣,你現在去走廊喊一聲, 這個點肯定有人在的!”
宗夏槐一路跑過去,等換了衣服, 再小跑到手術間的時候, 小兒組手術間已經全是人了。
總值班和鄰近幾個房間的麻醉醫生都在,芃芃被擠到了角落, 茫然無措地看着這一切。
宗夏槐抓住她:“血要來了嗎?”
芃芃使勁點頭:“之前備了400血400漿, 現在已經都輸掉了, 剛才又和血庫要了800血400漿,血庫說他們也沒有更多的血了。”
宗夏槐問:“現在出了多少血?”
芃芃小心翼翼地說:“出了2000。”
宗夏槐聽了想暈過去, 2000ml的血相當于這個5歲的小孩子的兩倍全身血量。
旁邊的總值班搖頭:“不止,現在還在出血,現在有2500了。”
宗夏槐問:“那現在血色素是多少?”
芃芃說:“3.5g。”
宗夏槐忍不住罵了一句:“他們在搞什麽啊?剛才不是說快挖完了嗎?怎麽突然大出血了?”
芃芃小聲說:“好像是瘤子下面藏着一根大動脈,他們碰到那根大動脈了。”
即使用了大量的升壓藥,患兒的血壓還是在一路下跌,新的紅細胞和血漿還沒有到,只能先用術中回收的自體血先頂上。但是臺下在輸血,臺上在出血,血不止住,輸再多的血也是無濟于事。
臺上的外科主刀已經變得暴躁,在總值班趕來之前就發了好一通的火,不是在怪助手,就是在怪洗手護士遞器械太慢,隔幾分鐘就喊:“麻醉,現在血色素多少了?”
然而聽完血色素,他變得更焦慮了。
現在他又開始問了,芃芃都有點不敢回答,作為麻醉醫生,她們已經用上了各種手段,但是外科不給力,止不住血,她們能怎麽辦?
總值班心裏也煩,晚上就她一個管事的在,現在她其他房間顧不上不管,急診也顧不上管,被困在這個大出血的房間,根本走不開。
麻醉總值班可不會慣着外科主刀,直接說:“血色素3.5克,你能不能行?不行就趕緊叫人,大晚上的,還是個小孩子,你別搞出人命來!”
外科主刀頂不住了,讓底下醫生給組裏一個已經退休的老教授打電話。
不止外科醫生搖人,麻醉科也搖人,總值班打電話給麻醉科主任:“宋主任,我們這邊有個5歲的小孩子在大出血,您能不能過來……”
大主任是不管事的,真出了事得把在分院的宋主任叫過來。
除了搖人,還得要血。外科剛要了血,麻醉總值班也舍下面子去和血庫求血:“我們這個病人是個小孩子,才5歲,出了2000多的血了,這點血真的不夠,再給我們一點血吧……”
血庫說:“現在用血緊張,不是我不想給你血,是真的沒有了。”
外科主刀不能下臺,便叫臺下的小醫生給醫務處處長打電話,現在的醫務處處長是神經外科的姜晏汐姜主任,由她去和血庫要血,血庫多多少少會給點面子。
恰好姜晏汐這會兒在手術室,收到電話就過來了,她是神經外科唯一的女主任,幾乎是一進來,除了臺上醫生,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姜晏汐話不多,直接撥通了手術室控制面板上血庫的電話:“我,神經外科姜晏汐,我們這邊有個病人在出血,出太多血了,又是個小孩子,現在血色素只有三點幾克,能不能再給點血?是是……我知道你們血庫緊張,能理解,但是現在救命要緊,再給點血吧……”
可輸血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關鍵是要臺上止住血,在臺上止住血之前,麻醉醫生要想盡一切辦法吊住這個病人的命。
大家輪番上陣,使勁渾身解數,但凡有點分量的醫生都打電話和血庫要血,然而只有姜晏汐又要來了800血800漿。
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是血庫的極限了。
“怎麽會搞成這樣?”姜晏汐并沒走,她盯着牆上投出的顯微鏡畫面,神色凝重。
姜晏汐在神經外科算是非常年輕的醫生,她因科研出色從國外被特聘來做副教授,但臨床能力并不遜色。回國入職以後,更是直接上臨床一線,實打實地上夜班做急診,迅速地适應了國內醫療環境。
後來她在網上走紅,名聲大噪,也給醫院帶來了很多正面效益。醫院考慮到這一點,又升了她的行政職務。
姜晏汐雖然年輕,但能力并不差,所謂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姜晏汐一來就知道怎麽回事,眉頭緊皺:“我早就說過,不能急功冒進!這是個小孩子,該收手的時候就應該收手!”
姜晏汐洗手上臺幫忙,在新教授的加入後,手術臺上的形勢稍微好了一些。
宋主任和退休的老教授在不久後趕到,這位退休的外科老教授姓邵,在退休前是臺上外科主刀的領導,外科教科書上有他的名字。
可以說,大家把他叫過來,真的是山窮水盡了。
宋主任見了他,也對他十分尊敬:“邵教授。”
邵教授是個寡言的老頭,來了之後也不廢話,直接洗手上臺穿衣服,老教授幹了一輩子神經外科,坐上去後氣場全開,很快就找到了出血的血管,用最快的速度止住了出血。
血止住的時候,這個5歲的小孩已經出了4500ml的血,相當于全身血容量的4倍。
即使是宋主任趕過來,也十分頭痛。
現在一共輸了1200(6個單位)的紅細胞和800ml的血漿,還有800的紅細胞和800的血漿沒輸,自體血回收出600的血……但是這些加起來根本不夠!
這個小孩的循環現在非常差,宋主任坐鎮大後方,指揮人用藥吊着命。
整個手術間擠滿了人,其他房間結束手術的外科醫生和麻醉醫生都聚在門口,因為大佬在裏面,大家不敢大聲說話,只是竊竊私語,小聲交換情報。
“聽說這個小孩子5歲,出了五六千的血,今晚可能熬不過去了。”
“這個手術做一天了,小兒組的人也是的,小孩子怎麽能往大了搞,又不是成年人,身體能受得住嗎?”
有人想進去,被旁邊的人攔住:“你不要命了,邵教授和宋主任都在裏面,進去幹嘛?進去礙手礙腳,小心被罵。”
大家怕的并不是邵教授,邵教授還沒退休的時候,人就很和藹,也不喜歡罵人。脾氣大的主要是宋主任,宋主任從前在總院上班的時候,哪個外科醫生沒被他罵過?
和宋主任同齡的外科醫生是年輕時互相幹過架,比宋主任年輕的外科醫生是單方面被“攻擊”。
宋主任還有一段為人津津樂道的傳奇往事。
在他做小麻的時候,那會兒二十七八歲,臺上的外科醫生手術進行得不順利,自亂陣腳,偏偏脾氣又暴躁,開始罵人。
本來這事和宋主任沒關系,因為外科罵不到他的頭上。但是外科時不時問他病人血壓怎麽樣,血色素幾克,生命體征還平不平穩,每隔幾分鐘問一次。
宋主任被問得不耐煩,直接回了一句:“病人現在很平穩,開好你的刀。”
這句話一出,外科主刀安靜得再也沒有說一句話。宋主任直接一戰成名。畢竟他當時只是個輔麻,外科主刀已經是副高。
但是宋主任這話說得也讓人無可指摘,他是麻醉醫生,負責保障大後方,那他和外科說病人生命體征平穩,讓他開好刀,真是一點錯也沒有。
最多就是有些不客氣。
謝宜年年輕,還沒有享受過被宋主任罵的待遇,他知道宗夏槐在裏面,所以想進去。
他過來的時候聽說這裏在大出血,病人有可能死在臺上。
一個5歲的小兒死在臺上,對外科對麻醉科來說都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
宗夏槐作為住院總,肯定是要到場的,謝宜年很擔心她。
謝宜年直接進去了,裏面人多,明顯分成三堆,外科一堆,麻醉一堆,護士一堆,也還好這個手術間夠大才站得下那麽多人。
當時宗夏槐和芃芃站在角落,那會兒她們剛忙完,宗夏槐正在教芃芃:“小兒的特點是……你要注意……下次遇到這種情況要先……”
謝宜年擠了過去,芃芃非常詫異地看着這個突然出現的外科醫生,只聽他用非常緊張的語氣和自己的師姐說話:“沒事吧,現在還好吧?”
芃芃很懷疑他們之間有些什麽。
宗夏槐搖頭,小聲說:“邵教授已經止住血,這會兒在關了。但是小孩子的狀況不好……”
她沒再繼續說下去,但是謝宜年懂她的意思。
宗夏槐說:“我沒事,宋主任和夜班老大都在這裏,我最多打個下手,你怎麽過來了?趕緊出去。”
謝宜年聽老婆的話,乖乖出去了,但他也沒走,坐在樓下等她。
邵教授來之後,這場手術很快就結束了,術後掃了個CT,就匆匆送去了ICU。
神經外科各組之間傳,說是這個小孩子不行了,小兒組不能讓小孩死在臺上,所以趕緊結束送到ICU。
手術快結束的時候,大家各自散去,宋主任也離開了房間,他到樓下辦公室倒茶,看見宗夏槐和她旁邊的外科醫生。
宋主任是老江湖了,一眼就看出這對年輕男女之間的暧昧,和宗夏槐點頭致意,笑一笑,也沒打擾他們,就走了。
宋主任掏出手機,給自家老婆發消息:【我們科有個年輕小姑娘和外科醫生在談戀愛,看上去像地下戀情……】
鐘主任回他:【應該不是我們科的,我們科的都成家了。】
宋主任悠悠說:【讓我想起了當初我們……】
宋主任沒發完,就被老婆拉黑了。
宋主任和鐘主任大學戀愛,畢業分手,分手後十年又在同一家醫院碰見,私底下糾纏好一段時間才複合。
謝宜年今晚在醫院值班,宗夏槐晚上也沒回家,在醫院搞排班的表格。兩個人點了外賣,拿到手術室餐廳來吃,聊起今天小兒組發生的事情。
每一個悲劇的發生都是經驗和教訓。謝宜年今天看到那幅場景,也覺得害怕。臺上死人,對手術醫生的打擊是非常大的,嚴重者甚至有可能再也拿不起手術刀。
生命寶貴只有一次,作為手術醫生,可以自傲,但不能自大,要學會在手術關鍵的時刻收手,絕不能盲目激進,他們的畢生所求絕不是開出多麽驚心動魄的大刀,而是不辜負每一個選擇他們的患者。
對于一個外科醫生來說,患者選擇了你,就是把性命交在了你的手上,要為病人考慮,而不是只顧自己開刀開得爽。
切這麽多,病人的身體能不能扛得住?怎樣是對病人最好的做法?
謝宜年說:“我覺得姜主任那次開會說得很對,她真的很理智。”
從年輕外科醫生的角度來說,他們是難以停下的,瘤子長在那裏,挖得少了容易複發,挖得多了容易出血。尤其在瘤子非常大又非常深的情況下,年輕外科醫生總想着多挖一點是一點,挖着挖着就出血了。
所以要停下。
更有經驗的外科醫生知道要在什麽時候停下,也能夠停得下來。
謝宜年低頭盯着自己的手:“我有點擔心,将來會不會……”
會不會也出現這樣的情況,收不了場。
宗夏槐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沒事,我在呢。”
我會陪着你,也提醒你。
她試圖用輕松的語氣開解他:“小謝,作為一名外科醫生,你要自信啊。”
她故意逗他笑:“外科難道不是——小瘤子很快就好了,不要緊我不會出血的,小手術你相信我,一定讓麻醉老師下個早班……”
謝宜年不說話,默默盯着她,他目光熾熱,盯得宗夏槐挪開視線,只覺得自己的臉龐也發燙。
謝宜年說:“夏夏,可不可以親你?”
宗夏槐說:“不行,這裏是醫院。”
謝宜年說:“現在又不是工作時間。”
宗夏槐:“被人看見了,影響不好。”
“怎麽影響不好了?”謝宜年今天像個胡攪蠻纏的少年:“那我和夏夏結婚,給他們發請柬。”
“別鬧。”宗夏槐問:“你們科過年的排班出了嗎?”
謝宜年點頭,說到這個他又有些沮喪:“我被排了大年三十值班。”
不過謝宜年是本地人,值完班回家也方便。
宗夏槐是住院總,住院總不參與值班,所以她即将獲得一個完整的春節假期,她上班上到臘月二十九,她準備訂大年三十的票回家。
謝宜年期待地看着她:“那……我今年可以去夏夏家拜訪嗎?”
男女要訂婚結婚,通常都是男方先上門,要是宗爸爸宗媽媽也滿意這個女婿,兩家就真的可以坐下來商讨訂婚事宜了。
宗夏槐心裏還沒有非常肯定,她對于這種未知的事情有些憂慮,但是看着謝宜年的眼睛就像是被蠱惑,她點點頭:“好。”
就讓爸爸媽媽看看謝宜年吧,如果他們也覺得這個人不錯,那就結婚吧。
和這樣的人過一輩子,生活應該是溫暖的。
謝宜年并不知道宗夏槐心裏在一瞬間閃過很多念頭,不知道她心裏的翻江倒海和百般糾結。
因為謝宜年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和其他人結婚,他一直在非常堅定地推動和宗夏槐結婚這件事情。
謝宜年很高興,他的眼睛像星空,亮起了數以億萬計的星河:“夏夏,我會一直一直喜歡你的!我有1000塊錢,給你花999塊錢!”
他的承諾質樸又可愛。
宗夏槐說不用。
謝宜年委屈起來:“哦,老婆太能幹了,看不上我這點錢。”
宗夏槐:“……”
于是宗夏槐向他伸出手:“那你把工資卡給我。”
謝宜年撓了撓頭:“工資卡不在身上,但是我可以手機轉給夏夏!以後醫院發的錢全打給夏夏!”謝宜年當了真。
宗夏槐輕咳兩聲:“我和你開玩笑的,我對管錢沒有興趣,管錢的人心累。”
于是謝宜年說:“那我努力賺更多的錢!老婆負責花錢!不用管錢!”
宗夏槐總覺得他今天說得不是一般的花言巧語,問:“你這些話從哪學的?”
謝宜年說和老教授們學的。
宗夏槐說:“不要和他們學,他們每個人都有三個老婆。”
謝宜年的腦袋搖得像波浪鼓:“不學不學,我這輩子只有夏夏一個老婆,下下輩子也只有夏夏一個老婆!”
謝宜年舉手發誓:“我發誓!”
宗夏槐忍不住笑了。
謝宜年看她笑,很開心:“夏夏,你笑了,多笑嘛,你笑起來特別好看。”
“夏夏~”他咬着字叫她,一個字被他念出了九轉十八彎:“岳父岳母喜歡什麽東西呀?能不能提前給我漏個小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