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第 65 章
冬季天冷, 然而宗夏槐并不喜歡開暖空調,暖空調吹得人頭發暈。因此宗夏槐冬天睡覺總是手腳冰涼。
今夜,宗夏槐得到一個人形暖爐。謝宜年貼過來的時候, 她就像是抱着一個熱水瓶, 宗夏槐忍不住報緊, 像一只樹袋熊那樣緊緊纏住謝宜年。
“天啊,你怎麽這麽暖和?”宗夏槐只覺得謝宜年全身都在發熱,抱了一會兒後都有點嫌他太暖和。
對謝宜年來說,他也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的體溫能低成這樣,感覺都快凍成了冰碴子。謝宜年雙手握住女朋友的手, 努力把自己的熱度傳給她。
過了一會兒宗夏槐覺得太熱了, 又推開他:“夠了夠了。”
謝宜年幽怨地說:“原來我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宗夏槐朝他一笑:“我發現冬天和你躺一塊還挺舒服的。”
謝宜年:“哦, 夏天就不想和我躺一塊了。”
宗夏槐說:“夏天你不嫌熱嗎?”
謝宜年伸手抱住她:“熱也要抱抱。”
兩個人都太累了, 不知從第幾句話開始,就陷入了夢鄉。
第2天早晨,謝宜年先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已經被擠到了床鋪邊緣, 被子也被女朋友搶走了。
女朋友把被子攥得極緊,他只好挪到她旁邊, 用她手裏露出了一個被子角蓋住自己的一小部分身體。
謝宜年側躺着凝視女朋友睡熟的臉, 忍不住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臉蛋, 就鬼鬼祟祟地偷親了兩口。
熟睡的宗夏槐很乖, 毫不設防地躺在他的旁邊, 和醒着的時候兩個模樣。
醒着的她要強負責任,從不肯懈怠, 偏偏主意也大,勸她休息,總是勸不動。
“就知道欺負我。”
謝宜年又親了一大口。
謝宜年并不是溫順和聽話的性格,他雖不愛與人起沖突,但絕不是怕事的性格。
他家境優渥,又是家中獨子,可以說順風順水地長大,人生字典裏就沒有妥協二字。
他只是在宗夏槐面前溫順無害。他太喜歡她,以至于覺得其他任何事情都不重要。
首先,他知道他和夏夏之間沒有什麽原則性的問題,那麽剩下任何事情,他和夏夏有什麽必要非得辯個對錯嗎?
一個男人如果真心愛一個女人,是極願意聽話的,順從地像一只小狗,或者說一只收起了獠牙僞裝成小狗的狼,只會對入侵者露出獠牙,轉頭在心愛的人面前又搖搖尾巴,乖乖地露出最脆弱的地方。
謝宜年這次被抓了個正着。
宗夏槐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清明,顯然是醒了有一會兒。
“我怎麽欺負你了?”
謝宜年答不上來,最後只能委委屈屈地說:“你現在就是。”
“你不好好吃飯休息,也是欺負我。因為我會為你擔心。”
謝宜年看她不說話,心裏七上八下,說:“給你欺負。只有你。”
宗夏槐的神情繃不住了,笑起來:“我才不欺負你,真欺負你,完了還得我自己哄。”
謝宜年識趣地表示,不用她哄,他自己會哄自己。
今天是工作日,起床簡單洗漱後,兩個人就打車去了醫院,先去食堂買了包子和粥,然後一個去手術室,一個去病房。
最近溫度驟降,感冒發燒的人不少,宗夏槐一大早到麻醉科辦公室,就有人給她打電話,說自己感冒發燒,今天不能來上班了。
麻醉科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少了一個蘿蔔,就得再找一個蘿蔔進去,這就涉及到人手協調的問題。
從前人手沒有那麽緊張的時候,住院總排班都會多排幾個備班出來,沒有什麽事的話就讓人家休息,有事的話就頂白班。畢竟一個科裏那麽多人,難免有什麽頭疼腦熱,家裏有事等等。
幾個房間可以共用一個主麻,但是每個房間都至少得有一個輔麻。現在宗夏槐排班排得緊巴巴的,別說多餘的備班了,就連每天幹擇期的人手都是勉強能夠。
那麽從哪找出一個多餘的人來呢?
宗夏槐是住院總,她白天要負責急診手術,病房的急會診等等,沒辦法在一個房間裏坐着。
這種情況下,可以和一個低年資主麻商量,讓她去做這個房間。再把她今天帶教的房間分給其他主麻,這樣就多了一個人手出來。
但人家肯定不願意,做主麻比做輔麻舒服太多,而且本來排了人家帶房間,現在臨時更改叫人家自己去做房間,任誰都一肚子火。
讓今天的值班或者中班先頂上?那顯然不公平。值班要幹24小時,中班負責接房間,接到所有手術結束。再給人家來個白班,真的是要累死了。這種欺負人的事情,宗夏槐不願意幹。
于是宗夏槐拿了這事去請教徐同和,沒成想他輕輕松松地給出了解決方案:“你要麽和pacu要一個人過來,讓他頂白班。反正他今天也是白班的班頭。”
pacu,意為麻醉蘇醒室,手術結束後,病人會被送到麻醉蘇醒室蘇醒,裏面有麻醉醫生和麻醉護士負責拔管。每個樓層都有一個pacu,每個pacu有一個麻醉醫生,偶爾會配一個麻醉基地的規培醫生。多數時候是外科輪轉醫生在裏面打下手。
雖說手術室的麻醉護士經驗豐富,但是拔管是很有風險的事情,所以麻醉蘇醒室必須要有一個本院的麻醉醫生坐鎮。
宗夏槐找pacu的人商量了一下,要了一個基地的醫生過來,現在人手找到了,又出現了一個新的問題。
這個房間排的是小兒組的手術,第一個病人是個才5歲的小孩子,體重只有16千克。小孩和成人不同,又是有關顱腦的大手術,就拿出血來說,一個體重為60千克的成年人的血容量約為4.2~4.8升,一個體重為16千克的幼兒的血容量約為1.2升到1.3升。成人出400ml血一般不會危及生命,但小兒出400毫升血,直接失血性休克了。
除此之外,小兒的生理解剖結構和成人也大不相同。基地醫生經驗少,也很少被排去做小兒組的手術。
宗夏槐也想過要不要進行人手互換,把一個經驗稍微豐富的麻醉醫生調過來做小兒手術,再把這個基地醫生換過去。
但是今天大部分手術已經開始,而且調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今天帶這個房間的是薛欣欣老師,一個經驗豐富,性格也好的主麻老師。
宗夏槐和薛欣欣說明了情況,薛欣欣說:“不要緊,這個基地醫生我知道的,麻醉專業出身的,人也機靈,就讓她做好了嘛,我會多盯着這個房間的。再說了,我們當時上班的時候,早就上手了,現在搞得太謹慎了,一點成* 長的機會都不給新人!”
“真是太謝謝您了!”
“沒事,你們現在也難做。”薛欣欣擺擺手:“對了,下個月春節,你看看能不能從臘月二十開始,讓我休假。”
快過年的時候手術量驟減,人手相對充足,宗夏槐一口答應:“沒問題。”
而且薛欣欣是高年資的老師,她想休假可以完全不用管科裏人手夠不夠,甚至也不用額外再跟住院總說,只要在辦公室牆上貼着的排班表上寫,沒有人敢給她不休。
休假這個事情,本身就是勞動者的權利,無非是醫院和科室肯不肯給。
宗夏槐還記得自己在基地的時候,因為一周連續加班,平均每天只睡了三四個小時,想和當時的住院總請一天休息。
當時的住院總詫異地看着她:“你們基地的小朋友怎麽會有休息?你看看哪個人要到休息的?”
宗夏槐發誓,不要成為這樣的住院總。
中飯時,謝宜年拎着外賣來找宗夏槐吃飯,宗夏槐坐他對面看他拆包裝,從他手裏接過筷子,問:“今天點的什麽?”
“黃師兄點的,好像是豬腳飯?”謝宜年打開蓋子,“兩份一樣的,夏夏,給。”
宗夏槐問:“那你拿一份給我,怎麽和你黃師兄解釋?”
謝宜年說:“我吃得多,拿兩份不行嗎?”
外科請飯,是手術室常有的事情,一般會帶一個房間所有人的飯,也包括實習生,通常會多點幾份。
這其中最不能少的就是麻醉醫生的飯。從前骨科有個大組,想求麻醉科幫忙拆臺,那會是宋主任管事,麻醉科還比較硬氣的時代,拆臺不是那麽好拆的,于是骨科請了麻醉科所有人的飯,還重金利誘(主刀自掏紅包給幹活的麻醉醫生),最終得以拆臺。
所以一頓飯兩頓飯,對外科來說并不算什麽。
“還有兩杯檸檬汁。”謝宜年說:“我忘拿了,等會兒給你拿到辦公室。”
匆匆吃好午飯,宗夏槐繼續回辦公室幹活,今年新年的假期橫跨兩個月,所以出大排班的時候要出兩個月的排班。她現在就要開始排了,要不然等月底的時候就來不及了。
其中新年假期及前後的排班最難排,誰都不想在假期中間的日子排班,新年法定假總共就8天,要是在中間值班,整個假期過得還有什麽意思?那些要回外地老家的人根本就沒有辦法回家。
最近來找宗夏槐的人一茬又一茬。高年資主治和副高來找她,她根本沒辦法拒絕。說白了,宗夏槐也沒有辦法排她們的班。
就在宗夏槐心煩意亂的時候,謝宜年拿着兩杯檸檬汁進來了,她都不用擡頭看,就知道是他,伸手接過,“謝謝。”
“是我。”謝宜年忍不住提醒她,夏夏怎麽還能跟自己這麽客氣?
“我知道。”宗夏槐盯着電腦屏幕,眼睛幹得發澀,伸手揉了揉。
謝宜年伸手,把她的手拿下來,“手上病菌多,不要用手揉。”
謝宜年從旁邊的常備藥箱裏翻出一瓶新的眼藥水,叫她閉眼睛。
宗夏槐還不肯,“不用這麽麻煩。”她想抓緊時間排班,并不想被打斷。
“你眼睛都紅了。”謝宜年有些心疼,他看得出女朋友這些天的忙碌,也看得出女朋友的心累。
如果宗夏槐有得選,她寧願每天去幹最遲的房間,也不想排這個班。
太煎熬了,而且她的手下一定會有不公平的事情。她不得不去“犧牲”一些人,才能讓整個科室運轉下去。
好房間是留給高年資的麻醉醫生的,差房間是低年資的麻醉醫生和規培醫生的。
從早上七點半幹到晚上八九點,極端情況下看到晚上11點甚至過零點,除了中飯和晚飯各20分鐘的吃飯時間,相當于毫不停歇。這就是大一線城市大三甲醫院裏一個低年資麻醉醫生的生活。
而規培醫生是更好用的。他們是一口價,不存在“工分”,無論幹多長時間,發的錢都是一樣的。所以對于整個科室而言,讓規培醫生幹更多的活,可以實現利益更大化。
這是默認的規則,但是宗夏槐總是不能心安理得。
謝宜年把她從電腦桌前拉開:“眼睛向上看。”
他用手指輕輕按住她的下眼睑,往睑結膜裏滴了兩滴眼藥水:“閉眼睛,轉一轉眼球。”
宗夏槐閉上眼睛,聽謝宜年寬慰她:“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很多事情不是你一個人能改變的,別太為難自己。”
聽到這裏,宗夏槐睜開眼睛:“不是我想為難自己,是我每次看見那些基地的小朋友很晚才從房間裏出來,第2天又幹很辛苦的房間,我真得覺得心裏很煎熬。”
人心都是肉長的,何況宗夏槐遠沒有到已經被規則影響得麻木的程度。她只能盡量不安排連續很晚的班,在一周之間給這些基地醫生兩天稍微輕松可以早一點下班的房間。
謝宜年忍不住伸手抱住她,“半年很快就過去了,我一直在這陪你。”
之前大家做住院總都是做一年,但因為宗夏槐沒有人和她輪換,所以領導讓她做半年。
“你倆在這幹嘛呢?”譚月從外面走進來,拿他們打趣:“現在是工作時間,你們是準備官宣了?”
謝宜年在譚月出現的時候就松手了,甚至還解釋:“她眼睛有點發炎,我幫她滴個眼藥水。”
宗夏槐很淡定:“沒幹什麽,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我分得清楚。”
“喲喲,可以啊,宗老師,小謝長得這麽好看,你還分得清楚,要是我的話,早就拖到樓梯間親兩口了。”
譚月只是長了一張文靜的臉,說出口的話總是很猛。
小謝臉皮薄,已經想跑了。只是他沒跑得成,辦公室裏又來了人,這次是對他們談戀愛完全不知情的同事,是主麻薛欣欣老師。
“今天辦公室怎麽這麽熱鬧?”薛欣欣一眼就看到謝宜年和宗夏槐站得最近:“這不是我們小謝帥哥嗎?怎麽跑我們麻醉科辦公室了?難不成是看上我們漂亮溫柔的住院總了?”
謝宜年尴尬得不知道怎麽回答,知情的譚月在一旁偷笑。
還是宗夏槐主動引開話題,“薛老師,那個小孩的房間進行得怎麽樣了?”
對宗夏槐來說,這臺手術越早結束越好,最好是在薛欣欣下班之前,不要留給夜班老大。小孩子容易出狀況,晚上人手又不夠,一旦出了事,連幫忙的人都少。
薛欣欣嘆氣:“早着呢,估計要做一天,他們已經把今天第2臺給停了,不曉得他們要怎麽搞。”
宗夏槐心裏一沉,外科醫生很少有自己主動停手術的,還是一大早就停,除非第一臺手術是超出預計的難搞。
宗夏槐忙問:“他們備了多少血多少漿?”
宗夏槐喃喃自語:“這麽小的小孩子,他們不會準備大搞吧?”
腫瘤組織血供豐富,有時候并不适合全切,如果真得搞得特別幹淨,很容易大出血,所以一個優秀的外科主刀知道在什麽時候收手,他會判斷形勢,來決定要不要繼續往下搞。
薛欣欣比較樂觀:“應該不至于。才5歲的小孩子,但凡他們家有點分寸,都不會往大了搞。這小孩子一旦出事,和大人出事的概念完全是不一樣的。”
宗夏槐總覺得不放心:“那我去看看吧,再問問他們,如果他們要血的話就早點拿。”
宗夏槐匆匆過去看了一眼,因為是小孩子,這臺從頭到尾都是主刀親自開來,親自開顱親自暴露親自挖腫瘤。
“黃教授,你們今天這臺準備做到幾點?”
“不會大搞的,你放心,下午六七點吧。”黃教授說:“這個腫瘤的位置比較深,血供又比較豐富,估計到時候止血還要止一段時間。”
“那你們要提早拿血嗎?”宗夏槐看牆上的頭顱CT片子,腫瘤位置深且體積不小。
黃教授說:“拿吧。估計等會兒掀骨瓣的時候會出點血。”
于是宗夏槐叫房間的麻醉醫生拿血:“芃芃,給血庫打電話,問備了多少血,都拿過來。”
宗夏槐又叮囑芃芃:“這是小孩子,比起大人來說更容易出事,你尤其要注意出血量,如果出血出得多了,直接叫上級。”
芃芃乖乖點頭:“我知道的,薛老師和我交代過了,有事情直接打她電話。”
宗夏槐又看了一眼這個病人的最新血氣結果,“挺好的,就這樣吧。”
宗夏槐回辦公室繼續忙,忙到下午5點的時候,到了她的下班時間。
臨下班前,宗夏槐又去小兒組的房間看了一眼,問進度怎麽樣。
芃芃說:“快挖完了。”
宗夏槐詫異:“才快挖完?那這六七點怎麽結束得了?現在出血量還可以嗎?”
宗夏槐下意識看了一眼血罐,問了一下臺上沖水,血罐裏的量減去沖水量,可以估算出這場手術的出血量。
“好像還行。”宗夏槐自己算了一下,“欣欣老師是下班了吧?夜班老大的微信加上沒有?這樣我發個電話給你,有事你直接打電話,微信電話有時候可能收不到。”
手術目前看着還算平穩,只是宗夏槐心裏略有不安,她今天的活已經幹完,值班手機也交給了大夜班。但她并沒着急走,又去謝宜年的手術間轉了一圈。
剛好是徐同和做楊組的手術,徐同和見她進來和她打招呼:“師妹還沒下班嗎?”
“有個小孩子的手術做一天了,擔心會出事情,又去看了一眼。”
徐同和問:“夜班老大清楚嗎?”
宗夏槐點頭。
徐同和:“和夜班老大交代清楚就行了,你早點下班吧,住院總這活不好幹吧?趕緊回去休息。”
宗夏槐看了一眼臺上,徐同和懂了:“哦……”
臺上的謝宜年正在關顱,他早就聽到宗夏槐的聲音,聽到宗夏槐和徐同和說話,他悶聲不說話,哐哐幹活。
誰知下一秒,宗夏槐走到謝宜年旁邊:“我等會兒去食堂,你晚上想吃什麽?我給你帶一份。”
謝宜年的嘴很誠實:“不吃魚不要辣。”
“行。”
宗夏槐離開房間後,護士開始八卦:“小謝,你和住院總什麽關系啊?怎麽人家還幫你帶飯?”
謝宜年不好承認,也很難解釋,還是徐同和幫他解圍:“帶個飯而已,你瞧瞧你們想的都是什麽,就不能有純潔的同事關系了?”
謝宜年看了一眼徐同和,心說這人知道他和夏夏的關系,為他們說謊遮掩來卻不帶臉紅。
而徐同和想的是,他和師妹從同一個老師的門下出來。師妹的男朋友,那當然也是師門的人,可以适當維護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