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第 61 章
丈夫不以為然, 甚至用腳踢了踢妻子的身體:“你快點起來,不要給我在這兒裝腔作勢!”
剛才和女人發生争執的服務員都看不下去,說:“她好像是暈了, 你快帶她去醫院看看。”
說s時遲那時快, 宗夏槐沖了過去, 她的直覺在女人倒下時就提醒她不對勁,她去摸女人的脈搏,跳得很快,但是又很弱,就像是心髒用盡全力跳動卻無法泵出維持全身血壓的循環血量。
宗夏槐從口袋裏摸出一個便攜式指脈氧儀, 作為一個麻醉醫生, 關注病人的氧飽和度至關重要,尤其在許多突發情況下, 氧飽和度可以直觀地反映病人的生命狀态。所以她養成了随身攜帶指脈氧儀的習慣。
指脈氧儀上有兩個數值, 一個是氧飽和度,一個是心率。
女人的氧飽和度只有86,心率高達120!正常人的氧飽和度應維持在92以上,不能再讓女人的氧飽和度繼續掉下去!人體中對缺氧最敏感的就是大腦, 缺氧時間一長,損傷就越大越不可逆, 甚至危及生命!
宗夏槐說:“趕緊打120電話送醫院急診!”
趁女人生命體征沒有進一步惡化之前, 趕緊送到醫院,找出病因, 對症治療, 才是當務之急。
宗夏槐雖然是醫生, 但她也沒有辦法在這種情況下判斷女人的原發病并給出治療措施。
在病人氧飽和度持續下降的情況下,作為麻醉科醫生, 宗夏槐能做的就是給病人行氣管插管術。
但是這裏既沒有藥品,也沒有插管工具,所以一切的前提條件都是把病人送到醫院再說。
然而丈夫不願意,他警惕地看着宗夏槐,就好像把她當成突然出現的詐騙犯:“你是誰?憑什麽管我老婆的事情?”
人命關天,宗夏槐沒有時間和他解釋,她快速撥打出一個爛熟于心的號碼:“你好,急救組嗎?1號門對面x記雲餃子有人突發暈厥,現在氧飽只有86,能不能派輛救護車過來……”
直接喊救護車送去急診是最穩妥的辦法,救護車上有搶救設備和搶救藥品,萬一有突發狀況,還可以急行插管。
誰料男人突然伸手,想搶奪她的手機,謝宜年反應迅速,單手将宗夏槐拉到了身後,作為一個正值青壯年的男人,他能拿得出手的絕不只有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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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宜年牢牢抓住男人的手臂,怒目而視:“你老婆有生命危險,你看不到嗎?還是你想害死她!”
夫妻本該是世上最親密的關系,父母會離開,孩子會長大,只有伴侶一直陪在自己身旁。
謝宜年實在不理解,怎麽會有人看着自己的妻子倒下而無動于衷,甚至還阻攔路人施救?
往往這樣的人最欺軟怕硬,男人看謝宜年出面,氣勢上就矮了半分,說話也沒底氣:“我家裏的事不要你們管!她就是低血糖,過一會兒就好了!去什麽急診,那地方動不動就上千塊,老子可付不起這個錢!”
男人話音剛落,女人就睜開了眼睛,男人見狀,語氣強硬起來:“看!我就說吧,你們懂什麽?”
但宗夏槐發現了不對勁,女人沒有辦法從地上自己站起來,她伸手去扶,發現女人無法站穩,似乎有半邊身子不能動了。
造成暈厥的原因有很多種。
但是女人暈倒又醒來,伴随心率加快,血氧飽和度下降以及半側肢體無力……宗夏槐和謝宜年同時想到,他們默契地對視了一眼,從眼神中便交換了想法。
顱內動脈瘤破裂出血!血腫形成!
女人是最先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化的,她崩潰又無助,想要說話卻發現根本無法準确表達自己的意思。
她不停喊女兒的名字:“婷婷……”
含糊不清,卻是一個母親最深的牽挂。
“你現在情況很危險,你可能有腦出血。”
女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再次昏迷,宗夏槐趁着她清醒的時候和她說:“你必須立刻到醫院去!想想你的女兒!”
女人點頭,口齒不清地憋出一個字:“去!”
女人的丈夫并不是真的想妻子死,他只是頭腦愚蠢,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當他聽宗夏槐說妻子可能存在腦出血的時候,他也懵了。
院內就有救護車,宗夏槐打過電話後沒多久,院內急救小組就趕過來了,還是急診科的熟人。
“什麽情況?”
對方匆匆忙忙地跳下車,沒看見可疑的昏迷女人,再次把視線轉向宗夏槐:“人呢?”
“這裏!”宗夏槐用最快的語速交代:“可能是顱內動脈瘤破裂!剛才人昏迷過,現在又醒了,半邊身體不能動,腦袋裏可能有血腫!氧飽和度一直只有八十幾,先給她把氧氣吸上去!”
一片兵荒馬亂之中,宗夏槐和謝宜年跟着女人和她的丈夫上了救護車,當然大家沒敢讓女人自己走,是喊人一起把女人擡上去的。
女人丈夫上了車後又開始後悔,将信将疑地說:“你們不會是騙子吧?我看她不是好好的嗎?”
然而女人已經開始呻吟起來,發出痛苦的喊聲,她說不清楚話,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正在忍受劇烈的痛苦。
車上的急診醫生沒好氣地說:“你老婆都難受成這樣了,你看不到嗎?”
壓根沒人關注男人在想什麽,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女人身上,尤其是宗夏槐,她看着女人吸氧後也遲遲沒有上升的氧飽和度,反而還有往下掉的趨勢,只覺得事情十分不妙。
車上有便攜式監護儀,女人的血壓居高不下,收縮壓高達190毫米汞柱。
宗夏槐問女人丈夫:“你老婆平時有高血壓嗎?”
不排除血壓高是由劇烈疼痛引起,但是引發動脈瘤破裂的元兇往往是控制不佳的高血壓。
丈夫說:“好像生完孩子後血壓一直有點高吧,不怎麽吃藥。但是也沒這麽高過,平時最高也就140/150的樣子。”
面對救護車上神情嚴肅的醫護人員,丈夫慫了:“很嚴重嗎?她到底怎麽了?現在你們要幹什麽?”
“你老婆腦袋裏可能有個動脈瘤破了,現在有生命危險。”
這句話宗夏槐今晚不是第一次說,但男人并沒有聽懂:“動脈瘤是什麽?瘤子嗎?”
于是宗夏槐換了一種說法:“你老婆腦袋裏的血管破掉了,現在有腦出血,可能需要做手術。”
“腦出血?”丈夫好像才算知道了嚴重性,“怎麽就腦出血了,她現在不是還好好的嗎?做什麽手術?做手術要花多少錢?”
宗夏槐和急診醫生相視嘆氣,她們見多了病人家屬,當然也聽出了男人話中的重點:“多少錢”。
便在這時,女人的情況急轉愈下,上一秒女人還在痛苦地喊叫,下一秒她的聲音就戛然而止,随着女人陷入昏迷,監護儀也開始報警。
最觸目驚心的就是不斷下降的氧飽和度。
宗夏槐立刻站起來,她早在上車的第一時間找齊了自己需要的工具和藥品,就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
宗夏槐沒有猶豫,直接把喉鏡塞到了女人的喉嚨裏,她沒敢給藥,因為麻醉性藥物有可能引發病人氧飽和度進一步下降,但是在不給任何藥的情況下,插管難度無疑大大增加。
女人丈夫又驚又疑地看着宗夏槐的動作,他剛站起來就被謝宜年摁下去。
急診醫生在一旁協助宗夏槐插管,再插好管後幫忙固定,并連接氧氣裝置。
下了救護車後,大家從綠色通道一路狂奔,抽血做檢查一條龍,頭顱CT顯示女人顱內動脈瘤破裂血腫形成。
影像學資料是板上釘釘的證據,女人丈夫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他問:“那做了這個手術就能好起來嗎?”
謝宜年通知了今晚神外的值班人員,大家看過片子後一致認為按照目前的出血量來看,先做dsa手術把動脈瘤栓掉解除生命危機,再看剩餘的血腫能不能自行吸收。
宗夏槐也通知了今晚手術室值班的麻醉醫生,她急着打電話,把謝宜年推給家屬:“這位是神經外科醫生,你問他。”
“不好說。”謝宜年剛給介入組的兄弟打完電話,工作時的他顯出一種冷酷來,“目前來看,病人很有可能是長期高血壓控制不良,情緒激動導致腦內動脈瘤破裂腦出血,現在我們做手術的目的是為了控制她的腦出血,如果放任下去,她很有可能今晚就挺不過去。但做這個手術她也不一定能醒,後期血腫能自行吸收一切順利的話,醒來的概率要大一些;血腫不能吸收,就需要開顱清血腫,時間拖得越長,人醒來的概率就越小。”
男人已經完全沒有之前蠻橫的樣子了,他小心翼翼地問:“那醫生……開顱手術是不是很貴啊?具體要多少錢?”
謝宜年說:“開顱手術不貴,介入手術貴,你老婆有本地醫保的話,報銷下來,這個手術沒有多少錢,但是後續住ICU是一筆很高的費用。”
男人想了想問:“那既然後續也可能要開顱的話,能不能一開始就開顱做?就不做介入了。”
宗夏槐剛和今晚值班麻醉醫生打完電話,交代的病人基本情況以及急診這邊采取的急救措施,轉頭便聽見男人的“如意算盤”。
開顱手術需要在腦袋上做切口,用氣鑽在顱骨上鑽孔,去掉一塊顱骨,剪開腦膜,使腦內血腫暴露出來。
在清完血腫後,外科醫生會把掀開的顱骨蓋回去,用釘子和原來的顱骨釘到一起,但是它們再也不是一個整體,就像一塊鏡子被打碎了又用膠帶粘起來。
當然并不是所有情況下取下的顱骨都會被蓋回去,有的手術是分兩次做的,在顱內壓過高的情況下,外科醫生并不會立刻把骨頭蓋回去,而是等患者恢複好了再讓他們入院行顱骨修複術。
顱骨缺損的病人腦袋是凹陷的,醫院門口常有無力支付第二次手術的病人在舉着牌子乞讨,希望能夠籌集到修複手術的錢。
這個女病人這樣年輕,完全可以先行介入,看後續血腫吸收情況,再決定開不開顱。開顱手術,當然是能不開就不開最好。
開過顱的腦袋和原裝的腦袋肯定是不同的,而且清血腫的時候多多少少會損傷到正常的腦組織,影響正常功能。
男人說:“那就直接開顱做吧,一步到位。”
那就不用讓介入組的人來了,謝宜年可以來做這個開顱手術。
清血腫是常見的腦外科急診手術之一,在謝宜年所在的醫院,教授們也不會上這種“簡單”手術,尤其在深夜。
這裏的“簡單”是相對而言的,神經外科沒有小手術,基本上都是三四級的手術。
外科手術分為四級,難度依次從小到大,對于主刀的職稱也有要求,比如副高及以上才可以做四級手術。但是神經外科比較特殊,涉及到人體重要器官——大腦,即使是一個“簡單”的開顱清血腫,也是四級手術。
醫院的副高及以上的教授人數是有限的,總不能大半夜把教授叫起來開,當然有的組的教授也會來,但毫無疑問這一類手術多是下面的醫生做。
為此,醫院也更新了新的考評系統,不再通過單一的職稱來評定某醫生能不能做某一種手術,畢竟職稱也多和科研綁定而不是臨床能力,現在醫院綜合醫生做這類手術的數量并通過考核,在OA賦予醫生做這類手術的權限(手術系統可以錄名字)。
謝宜年在急診輪外傷組的那半年,已經考取了開這類手術的資格。
謝宜年和家屬簽完字後,進手術室,給黃朝師兄打了個電話。
黃朝在睡夢中被吵醒:“我在家裏睡覺呢!你自己搞定吧,搞不來再叫我,我相信你。”沒等謝宜年再說話,黃朝就把電話挂了。
相對于挖腫瘤來說,清血腫确實沒什麽技術含量,就是把腦子打開來,把血腫清幹淨,再把腦子關起來而已。
今晚的值班護士在旁邊聽謝宜年打電話,聽見黃朝不來,臉一下子就黑了:“什麽?你自己搞完全程啊?這要搞多久?”
謝宜年做這個手術并不是做得不好,正相反,他做得很細致,所以速度也慢。
值班的麻醉醫生臉也黑了:“不行不行,你趕緊把黃朝叫過來,兩個人一起搞動作快。”
恰好宗夏槐換好洗手衣進來,說:“我來吧。”
這個病人是宗夏槐在下面插好管送上來的,來了之後值班麻醉醫生又推了點藥,直接連了麻醉機。
在麻醉機的控制下,在血管活性藥物的泵注下,病人的生命體征還算穩定。
值班麻醉愣住了,她完全沒想到大半夜還有人幫忙幹活:“這個人你認識啊?”難道這個病人是宗夏槐的熟人?要不然她想不到宗夏槐親力親為的理由。
宗夏槐說:“這個女人挺可憐的,她女兒住我們醫院腫瘤科,骨腫瘤晚期,她老公把給女兒治病的錢賭輸了,這女人純粹是被氣得腦出血。”
病人女兒的事情,是她在和病人丈夫談話的時候問出來的。确切說也不是她主動問,而是家屬抱怨,說醫院是個無底洞,女兒的病扔了那麽多錢進去也沒見好,妻子又倒下了。
至于把女兒治病的錢拿去賭博,完全是宗夏槐在餃子店聽夫妻争吵推斷出來的。
護士嘆氣:“那這個女人命太苦了,宗醫生你也太好心,平白還來加這一趟班。”
這女病人固然苦命,可是醫院裏比她更慘的人大有人在。如果醫護人員不懂得克制自己泛濫的同情心,過多的情緒最終也會傷害到自己的身體。
這說起來,宗夏槐也不是第一年上班了,護士心想,難道是又出去讀了幾年書的緣故,本質上還是學生心态,所以才這麽心軟?
不了解這一行的外行人或許會覺得宗夏槐善良,但是內行人只會覺得宗夏槐怎麽這麽不懂得保護自己。
醫生只是一份職業,自己的家人和身體才是最重要的的。
宗夏槐笑着說:“不止我心軟,謝醫生也心軟。”
謝宜年開刀細致,所以她願意陪他一起細致。
這話別人聽不懂,但謝宜年聽懂了。
從某種程度來說,這是謝宜年第一回從頭到尾只有自己一個人在。
他心裏原本是有些不安的,雖然他從博士期間就開始上臨床再加上規培兩年(專博通過減免考試減了一年),今年年初又在急診腦外傷組呆了半年,開基本的腦外傷手術不成問題,但他沒有老師,師兄在旁邊,總覺得自己踩在浮木上。
直到他看見宗夏槐坐在* 旁邊。
所謂外科醫生救命,麻醉醫生保命,他們本就是最好的夥伴。
他們已經養成了一些默契,宗夏槐沒要他開口,就挂了一袋甘露醇下去。顱內出血的病人顱壓高,在開顱時容易出血,所以需要預先挂甘露醇脫水降顱壓。
宗夏槐問:“現在血色素還可以,10.2克,你要不要拿血?要拿就早點拿。”
謝宜年說:“拿!”
他握緊手中的手術刀,“夏槐,我們time out一下,病人xxx,女,住院號88165214,顱內清血腫術。”
謝宜年自然地喊她的名字,沒有人注意到這一份親昵。
手術刀劃下去的時候,皮下開始出血,謝宜年用吸引器吸血,電刀止血,這個病人有些奇怪,在開顱的時候就一直在出血,仿佛怎麽止也止不住一般。
“出了一點血,現在血壓還好嗎?”
“還可以。”
外科在做手術的時候都忍不住緊張出血量,宗夏槐知道這一點,說:“護士已經去拿血了,要不然我再幫你做個血氣看看血色素好了。”
宗夏槐抽了一管動脈血,去外面的機器上做血氣分析。
回房間的時候看見謝宜年雙手環抱,站在她的電腦旁邊:“夏槐,能幫我看看這個人的凝血功能出了嗎?她一直在出血,我懷疑凝血功能有問題。”
于是宗夏槐調出病史系統,點開病人的檢驗數據,她掃了一眼,說:“還沒出。”
謝宜年又坐回去,過了一會兒問:“這個人呼末二氧化碳還好嗎?”
腦外科醫生關心呼末二氧化碳,一般是擔心空氣栓塞。
宗夏槐不厭其煩:“好的,呼末二氧化碳好的,血色素也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