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第 59 章
宗夏槐苦笑:“你這可是留了個難題給我。”
譚月說:“這不是趕巧嘛!他們之前請會診的時候還沒請內分泌看過, 現在就拖到你這裏了。不過你也別憂心思,這個人的手術總歸是要做的,又不能拒掉, 要是真評估了可以做, 你到時候就正常排班呗, 排到哪個算哪個,總歸是工作……”
譚月壓低聲音:“又不是菜市場裏的大白菜,任他們挑選!”
主麻挑房間挑人的事情,一直都有,但是從前宋主任在, 一來宋主任規矩嚴, 二來宋主任能擔事肯為自己人出頭。現在形勢不同了,大家更願意明哲保身。
譚月肯把話和她直說, 宗夏槐心裏領這一份情, 說:“謝謝。”
譚月見宗夏槐并不怨天尤人,因此又把她叫住:“我覺得你到時可以排……帶這個房間,她年資高經驗豐富,而且為人謹慎, 就是脾氣不大好。你最多被她說幾句,但她還是會聽你安排的。”
“至于下面小的……”譚月嘿嘿一笑:“我來做怎麽樣?這個病人說到底是從我手裏留下來的, 我也不坑你, 給你把這事搞定了!”
譚月是住院醫師,剛當完住院總, 目前在排隊升主治的那一梯隊裏。她肯做這場手術的輔麻, 對宗夏槐來說, 實在是意外之喜。
在一場手術中,主麻未必會一直呆着, 輔麻才是那個從頭跟到尾的麻醉醫生。所以對于這個有嗜鉻細胞瘤切除史的病人,為安全起見,宗夏槐要安排一個有經驗的輔麻。
于是問題又繞回來了,高年資住院醫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人家不願意幹,風險高錢又少。麻醉按臺次算錢,幹一臺神經外科的時間可以幹好幾臺骨科或者普外,而且風險還沒那麽高。
但如果排基地規培醫生,他們欠缺經驗,宗夏槐也不是很放心。
“兩位麻醉老師,你們躲在角落裏竊竊私語些什麽呢?”主刀在臺上喊:“我們快結束了,還有10分鐘,這個病人好不好送pacu?我們銜接得快一點,等會兒直接接下一個病人行不行?”
譚月剛想說話,宗夏槐就回:“行啊,你們接吧。”
宗夏槐對譚月說:“那你去吃飯吧,等會我幫你開場,早點讓他們幹完,你早點下班。”
譚月說:“你非慣着他們做什麽?到飯點了就該吃飯,讓他們等等再接病人……”
Advertisement
譚月嘴上這麽說,實際還是領情的,畢竟宗夏槐幫她開場,她既吃了飯,又節省了時間。
譚月快速下去吃了個飯就回來了,宗夏槐剛想和她交代病人情況就被她打斷。
“你快去換別人吃飯吧,我這邊情況我知道的。”
譚月今天做骨科,都是一些沒什麽基礎毛病較為年輕的病人。
宗夏槐離開房間後,骨科主刀開始和譚月打探消息:“這個麻醉美女看着臉生,是你們新人啊?”
譚月說:“宗老師不是新人了,她可是我們科裏現任住院總。”
“哎呦,那可得打好關系。”主刀問:“那現在住院總有對象嗎?”
大家總是格外關心帥哥美女的感情狀态。
譚月說:“你問這個做什麽?小心我和你老婆告狀。”
主刀的老婆就是手術室的護士。
主刀說:“你瞧瞧你把我想成什麽人?我是想給我們科裏新來的博士小夥子介紹,就我身邊這個,你看長得怎麽樣?帥氣吧?”
譚月認真打量一番,小夥子帥氣是帥氣,但比起謝宜年還是差了點。
譚月說:“我們住院總已經有對象了,你給介紹遲了。”
主刀以為有對象是有老公的意思,問:“那她老公是做什麽的?也是同行嗎?”
作為手術室唯一一個知道內幕的人,譚月說:“對的,也是醫生。”
不過她記得宗夏槐和她說要保密的事情,沒有暴露更多信息。
譚月陷入沉思:“他倆應該還沒領證吧。”
結婚要辦婚禮,要請婚假,到時候肯定是瞞不住的,而且按慣例要發喜糖的。
于是譚月肯定地說:“還沒結婚,在談對象。”
護士開始八卦:“那宗老師的對象長得好看嗎?宗老師長得這麽漂亮,找的對象不能太磕碜吧。”
主刀說:“大男人要什麽漂亮?男人要有實力,有經濟基礎,那美女都是需要金錢來保養的,男人和美女結婚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對不對?”
譚月微笑:“等宗老師結婚給大家發喜糖,你們就知道了。”
謝宜年之前在手術室也是黃金單身漢,有錢有臉。
譚月突然有些期待大家得知這個消息的反應,當時宗夏槐和她說的時候,她簡直吓了一跳。
中飯過後,宗夏槐開始坐到住院總電腦前排班,她們有一個排班軟件,上面可以看到每天開的房間數量和每個房間裏的具體手術。
宗夏槐的主要任務是“填空”,把每個房間塞滿人。
然而就在她排到一半的時候,有人來敲門了。
“诶,小夏在忙呢?”進來的是一位主麻老師,自來熟地坐到她旁邊,“我明天要早走,你明天給我排幾個早一點的房間呗。”
主麻一般帶2-3個房間,到點下班,到下午5點時,手上未結束的房間就會轉交給夜班老大。
但如果說手上的房間都在下午4點結束了,那麽主麻4點就可以走。
總之就是結束得早走得早,結束得晚也不關主麻的事。
宗夏槐面露為難:“李老師,最近換季,感冒生病的人多,人手緊張,我只能盡量安排。”
“知道的,麻煩你了。”
李老師說話還算客氣,得了宗夏槐一句保證就走了。
然而還有難纏的,進來就是:“夏總,明天排我做xx號。”
宗夏槐發現了,其實主麻是好說話的,因為對大部分主麻來說,房間做早做晚跟他們沒關系,他們最遲也就下午5點下班。
低年資的輔麻也好說話,尤其是基地的學生,剛步入社會,還沒有染上成年人世界的世儈,不懂得為自己争取權利。學醫的傻孩子總覺得苦盡甘來,殊不知苦頭是吃不盡的,每天在手術室埋頭苦幹,幹到最晚下班。
宗夏槐當年就是這樣,師兄說她太實心眼,讓她去跟住院總哭,去主任面前哭,恨鐵不成鋼地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喝,你默默把活都幹了,誰知道你辛苦?你要去和住院總說,說‘老師,我這一周有三天都是九十點鐘下班,剩下兩天還是因為前一天下班遲被接班,下周能不能排我稍微輕松一點?’,你不說沒人會為你主動着想,尤其住院總,想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宗夏槐臉皮薄,不肯去別人面前“賣慘”,又覺得住院總應當知道他們的下班情況,畢竟電腦系統裏可以看到每個人的工作時長。
直到宗夏槐自己當了住院總,她才知道,這中間有許多“無奈”的事情。
主麻的人數是有限的,也就是到點下班的只有那麽幾個人。剩下的人都要自己幹到手術結束。
可是能早結束的“好房間”不多,“爛房間”的數量要遠遠大于“好房間”。這就又要提到手術間利用效率的事情了,手術間的手術是護士長排的,原則就一個:用更少的房間排更多的手術。但凡一看能早結束的房間,後面都要再接一臺。
排班排來排去,總要有人受委屈。對于那些升了主治但是年資還不夠格當主麻的醫生來說,人家當然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應該早下班,低年資主治也是主治,憑什麽住院醫師基地醫生下班了,我還沒下班?
高年資住院醫生也有意見,想法和低年資主治差不多,其實有時候這倆也沒太大的區別,主要就是有沒有文章。
所以讓低年級住院醫師和基地醫生來幹最苦最累的活是醫院隐形的“規則”。
宗夏槐并不想這麽做,可是……她往表格上填名字,猶豫了一會又删掉。
宗夏槐就這麽一直忙到下午五點,中間有兩個請深靜脈的會診,宗夏槐去病房穿好了,但還沒來得及寫。
她的排班表才排到二分之一,今天的大一值到她手上拿call機,看她還在忙,說:“辛苦辛苦。”
就在這個時候,call機響了,病房有急插管,大一值說:“我去吧,本來這個點就該我了,你忙排班。”
于是宗夏槐又坐回去,繼續對着電腦犯難。微信上還在不斷冒消息,都是外科醫生發給她的。
【明天介入組申請早接早麻,謝謝。】
【明天38手術間第一臺,兒童右側小腦腫瘤切除術,全麻,深靜脈,俯卧位,電生理監測,頭架半圈,T1增強導航,保溫毯已購買,5歲小朋友,多安撫。申請早接早麻,謝謝。】
宗夏槐收到這些消息,需要在排班出來後一一轉發到工作群裏,并艾特相關麻醉醫生。
忙了一天的宗夏槐快忘了自己還有一個男朋友,如果不是謝宜年突然出現在辦公室的話。
不過謝宜年這次進來也是和她談公事的:“我們有個急診手術,剛才給(一值)call機打了個電話,她說她在病房急插管,讓我們先找住院總上麻醉。”
按理說過了下午5點就不是宗夏槐的工作時間,更何況她排班表還沒寫好。
宗夏槐問:“你們這個病人着急嗎?”
應該要麽等大一值回來,要麽讓二值去上麻醉。
謝宜年說:“挺急的,這個人顱內動脈瘤破裂出血,現在人已經昏迷,帶插管進來的。”
聽到這裏,宗夏槐毫不猶豫地站起來:“我過去。”
同時她給今天的小一值發消息:【急診,動脈瘤破裂腦出血,你來幫忙準備物品。】
小一值和宗夏槐是同時到的,病人還沒來,宗夏槐看向謝宜年,謝宜年領會到她的意思,說:“他們應該在掃CT,剛才已經上來了。”
宗夏槐和小一值說:“你先準備東西,這個病人帶口插管,氣管導管不用再準備,等病人來了稍微給點鎮靜和肌松就可以直接連麻醉機。”
宗夏槐轉頭問謝宜年:“這個病人現在情況怎麽樣?你們要拿血嗎?”
謝宜年說:“這個人的血型報告可能還沒出,能不能先用自體血?”
“可以。我去推自體血機器。”
所謂自體血,就是把病人術中丢失的血液收集起來,經過處理後再輸進病人體中。優點是不易發生排斥,缺點是繁瑣以及價格昂貴。
宗夏槐推來自體血機器的時候,病人也來了,是個50歲男性病人,簽字的家屬是他老婆。
宗夏槐匆匆出去和手術室外的家屬談了麻醉風險,簽了麻醉知情同意書。等她再返回手術間的時候,便看見手術室的護士小一值以及謝宜年都在摁着病人,以防他躁狂之下把身上的東西都扯下來。
護士朝宗夏槐說:“麻醉老師這個病人動得太厲害了,他手上有個留置針,能不能先用,等他倒了之後我再給他打針。”
“好。”
宗夏槐也不廢話,她端着藥盤走到病人旁邊,謝宜年把病人的手扯出來,說:“我幫你按着。”
于是宗夏槐開始給藥,丙泊酚和羅庫溴铵都有注射痛,宗夏槐又少給了一些鎮痛藥,等到病人完全睡着後才推肌松。然而肌松藥的疼痛很明顯,推下去的時候,病人開始無意識地掙紮,差點把宗夏槐的藥盤打翻。
好在謝宜年一直死死摁着病人,他的視線停留在宗夏槐的身上,直到宗夏槐和他說“好了”,他才放手。
“麻醉老師沒事吧?”他低聲問。
宗夏槐搖頭,還顧不上和他說話,和小一值說:“調一下麻醉機參數,打到機控模式。”
護士重新開放靜脈通路,在麻醉狀态下,護士挑了根最粗壯的血管,打了一根灰針。
“一根灰針應該夠用了吧?”護士說:“那我去叫師傅過床擺體位?”
“等一下。”宗夏槐站在麻醉機面前神色凝重。
小一值也喃喃自語:“怎麽沒有二氧化碳波形曲線?”
二氧化碳波形曲線是麻醉機上一項重要的參數,不僅可以幫助麻醉醫生監測通氣判斷氣管插管的位置是否正确,還可以反映患者循環功能和肺血流情況,自主呼吸是否恢複,麻醉機參數設置是否合理等等。
“插管位置不對!”宗夏槐臉色大變,“再去準備一根氣管導管!”
監護儀開始報警,患者氧飽和度迅速下降,這也從側面印證了氣管導管并不在氣管裏。
宗夏槐迅速拔掉了患者的插管,雙手扣面罩給他吸氧,宗夏槐擡高患者下颚的時候,病人的氣道呈打開狀态,可以使麻醉機打出的氧氣更充分地進入他的肺裏。
宗夏槐這樣做是因為這個病人之前一直沒得到有效通氣,氧儲備不夠,需要給他快速吸氧。
不過這種做法僅限于病人空腹,病人在麻醉狀态下,胃和食管沒有阻止胃內容物返流的保護機制,如果胃裏有東西,這樣做會讓胃內容物嗆到肺裏,引發生命危險。
但是這還不夠!
宗夏槐喊謝宜年:“謝宜年,你幫我打手控模式,快速捏幾下。”
情急之下,她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麻醉機打得太慢了,而這個病人的氧飽和度已經處于很危險的狀态。
好在謝宜年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在迅速捏了幾下“皮球”之後,病人的氧飽和度終于上到了90。
“先插吧。”宗夏槐用喉鏡挑起懸雍垂,在看到聲門之後,迅速地把氣管導管插入,打氣囊,連麻醉機。
這次麻醉機上出現了二氧化碳波形,數值在56(正常35-45),提示病人之前一直處在缺氧狀态。
“先過度通氣一會兒吧。”宗夏槐長舒一口氣,問:“誰給他插的管?急診嗎?”
很明顯,之前的氣管導管在胃裏,這會兒病人的肚子已經隆起,說明胃裏全是氣體。
宗夏槐說:“放根胃管吧,把胃裏的氣抽出來一點。”
護士也驚訝地問:“怎麽插到胃裏了?現在不都有可視喉鏡嗎?”
謝宜年說:“不是急診插的,好像是救護車上插的,當時病人清醒的。”
也正因為病人清醒,自己的肺勉強能用,否則這氣管導管要是插到胃裏,病人一直沒有有效通氣,這麽長時間,人早就沒了。
其實病人送進來的時候就有端倪,那會兒的氧飽和度只有85左右,但對于急診腦出血的病人來說,這個氧飽和度說低也不算低得特別過分,所以大家就沒有想到是氣管導管的問題。
宗夏槐重新拿聽診器聽了一下,确保這回氣管導管在正确的位置。
這時,夜班老大也趕過來,剛才宗夏槐發現出事的時候,就讓護士去外面叫人了。
夜班老大(二值)見宗夏槐已經把病人搞定,向她豎起了大拇指:“優秀。”
宗夏槐把情況和二值交代仔細,尤其是救護車插管插到胃裏的事。
二值聽了直嘆氣:“什麽水平?還好人還活着。”
二值和小一值說:“你單子上都記清楚,免得後面出事說不清楚。”
宗夏槐還有事要忙:“那我先走了。”
宗夏槐走的時候沒看謝宜年,她心裏還記挂着排班的事情,也沒顧得吃晚飯,又坐進麻醉辦公室一搞搞到9點。
宗夏槐又檢查了一遍排班表,确認無誤後才發到了工作群裏:【明日排班,請各位老師查收。@所有人】
有人敲她的門。
宗夏槐說:“請進。”
宗夏槐本來以為是自己科的人,一般這個點,手術基本結束了,最多剩一兩間,她擡頭一看,發現是謝宜年。
謝宜年進來的時候順手帶上了門,好像是有話和她說。
她想站起來,卻腦袋一暈,宗夏槐下意識地去抓能夠扶手的東西,被謝宜年帶到了懷裏。
“小心。”
偏偏流年不利,又有人推門進來:“師妹,我結束了……”
徐同和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