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第 58 章
雖然忙得焦頭爛額, 宗夏槐還是下意識為謝宜年說了一句:“他不是這種小氣的人,可能也是主任的要求吧,這種會診确實沒必要反複請。”
徐同和聽她這麽說, 不知想到了什麽, 深嘆了一口氣:“說到這一點, 他家确實還算守規矩,對我們也比較客氣。”
徐同和走過去,關了辦公室的門,和宗夏槐說起悄悄話:“腦外醫生脾氣大,被醫院寵壞了, 有那麽幾個組……”
徐同和說:“這幾個組主任脾氣大, 也比較記仇,盡量還是滿足他們的要求。”
宗夏槐不太認可:“什麽要求都要滿足嗎?那我們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麻醉和外科是同級科室, 又不是聽他們說什麽就是什麽。
徐同和無奈:“師妹, 或許你覺得我太老好人,不夠硬氣,但事實是,我們停不了手術。”
什麽叫做停不了手術?
就是外科話語權過高, 自家科室主任不支楞,你小小住院總不肯滿足他們的要求, 外科主任一個電話打給你頭上大領導, 大領導再打電話過來,說:“小夏啊, 盡量滿足他們的需求。”
宗夏槐聽到這裏是震驚的, 三四年前她還在這裏讀專碩, 那會兒外科雖然強勢,但也不至于麻醉科停不了手術。
麻醉科副主任宋思禮, 脾氣火爆,又極為護短,只要自家人有理,誰的手術都敢停。
有一回某科外科醫生調戲新來的麻醉實習醫生,開黃色玩笑,被宋思禮聽到了,宋思禮直接要求當場道歉,否則拒絕給他們下一臺上麻醉。
這事鬧得不小,傳出去有人覺得宋思禮小題大作,又覺得病人無辜,這麽做,豈不是把工作當兒戲?
話傳到宋思禮耳朵裏,他也只是冷冷一笑:“他能在臺上調戲我們的人,就說明沒尊重麻醉科,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怎麽想,把我們當做會呼吸的麻醉機,保潔阿姨培訓培訓就能上崗是吧?”
這話确實是某個外科教授說的,不知道怎麽傳到宋主任的耳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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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主任說:“大家是相互配合,相互合作的關系,他外科不端正态度,沒人慣着他!”
也別說宋主任是當了主任之後才敢這麽硬氣,他以前沒當主任,年資沒這麽高的時候,也是撸起袖子就是幹,甚至還和外科醫生出去幹過架。
沒辦法,宋主任太能說了,外科基本上吵不過他,脾氣大的可不就動起手來?
宋主任嘴厲害,身手更厲害,聽說是出去支援時在窮鄉惡水的地方練出來的。
宋主任沒做主任之前,經常有外科醫生找到麻醉科大主任告狀,不過那時的大主任也愛才,把宋思禮叫過去說幾句就沒有下文了。
誰叫宋思禮确實有道理,誰叫他過去他都不怵,直言道:“這臺手術誰愛上誰上,反正我不會上。”
宗夏槐來讀專碩的時候,她的大導師是科主任梁主任,梁主任年紀大了,身體不好,處于半退狀态,科裏大小事都是宋主任在管。
宗夏槐是梁主任帶的最後一屆專碩,專碩主要上臨床,基本上被導師放養。因此宗夏槐和這位宋主任接觸的時間遠遠比跟大導接觸時間要長,也熟知他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做事風格。
只是宗夏槐回來後,科裏已經換了一波領導層,宋主任去了新院區做行政主任。自此,麻醉科就支楞不起來了。
徐同和說:“現在已經不是宋主任在的時候的光景了,如果是旁人,我不會多說,大家怎麽說我,我難道不知道?你師兄我難道真的一點血性都沒有?”
“但是師妹,很多事沒那麽簡單,我們左右不了領導的想法,既然外科要做這手術,最後鬧到領導那裏還是要做,那還不如早點開始,我們的人也早點下班。”
徐同和的話可謂肺腑之言,宗夏槐看着他的眼睛,感受到他的好意:“謝謝師兄。”
徐同和擺擺手:“算了,我知道你也未必全能聽進去,只是你別和譚月學,譚月那麽搞,她是不奔着升職去,而且她老公是外科醫生,雖然不是神外的,但外科之間也給點面子,何況她老公也快升了……”
總之一句話,不求晉升加背後有人。
徐同和苦笑:“而且譚月剛休完産假,她脾氣大一點,大家也能包容,你剛剛回來,所以……”
徐同和話還沒說完,宗夏槐的電話又響起來了,她接起電話:“你好,麻醉科……嗯嗯好,你發一下會診單吧。”
宗夏槐挂了電話,說:“住院病人想做無痛胃腸鏡,胃腸鏡麻醉評估。”
徐同和站起來:“那我不打擾師妹了,有什麽需要叫我。”
徐同和走出去的時候,看見謝宜年站走廊上,他想了想,走過去打招呼:“小謝,你和我師妹之間有什麽矛盾嗎?”
徐同和說:“我師妹可能人看着有些冷,實際上人很好,你要同她有什麽矛盾就與她說開,她不是記仇的人。”
謝宜年:“……”你誰啊。
謝宜年說:“沒有矛盾。”
徐同和說:“那就好。”又問:“那你過來做什麽?”
謝宜年心裏憋屈,連女朋友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找了。他說:“我們房間的麻醉醫生還沒來,想來問問怎麽回事。”
徐同和一把摟過他的肩:“你們在幾號?我去看看。正好我這會兒沒事,實在不行我幫你們上麻醉。”
謝宜年太高,徐同和沒摟得成功。
于是謝宜年本來快走到麻醉辦公室門口了,又被徐同和拉走了。
對此辦公室裏的宗夏槐一無所知,她在不停地接電話:
“急診?病人情況怎麽樣?我們現在沒房間,也沒人手,你們能不能等等?”
問到最後發現是個“假急診”,宗夏槐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住院病人?既然病人昨天就進來了,為什麽不排今天的擇期手術?你們先等着吧。”
這個急診是腦外科的去骨* 瓣減壓手術,算是急診,但是病人昨天就來了,宗夏槐搞不懂為什麽他們不送今天白天的擇期,一定要送白天的急診。
假急症來了之後,來了兩個真急診,一個是輸卵管異位妊娠破裂出血,一個是胃出血穿孔。
宗夏槐只好找師兄幫忙,今天的值班可以做掉一個,但另一個沒人做。
而徐同和的房間恰好中午才開始,這兩個手術時間都不長,足以在中午前結束。
宗夏槐打電話給徐同和,問到房間號後就匆匆趕過去,這種請人幫忙的事要當面說才有誠意,何況師兄比她年資高,微信上說多少顯得像在使喚別人做事。
“師兄。”宗夏槐一腳踏進去,只覺得房間冷得不行,再一看,師兄正在給病人上麻醉,問:“這個房間的麻醉醫生呢?”
徐同和說:“他路上堵車,外科急着開始,我和主麻說了一聲,先幫他們上。”
宗夏槐看了一眼控制面板上的溫度,喊巡回護士:“巡回老師麻煩調高兩度吧,這麽冷病人也受不了的。”
巡回護士也凍得裹緊了衣服,一邊調溫度,一邊說:“今天小謝火氣大,一來就喊熱。”
宗夏槐往旁邊一瞧,謝宜年正盯着她,他的臉被口罩蒙着,只露出一雙眼睛,被她抓住後又看向別處,像是故意不看她。
宗夏槐來不及管他,匆匆和徐同和說了急診的事情,“師兄,能不能幫我個忙?”
徐同和一口答應:“行啊,就放在我那邊吧,病人來了沒?來了我去準備。”
宗夏槐說:“估計半個小時後上來,師兄先去坐一會兒吧,這邊我來。”
徐同和沒和她客氣:“那行。這個病人一級的病人,沒什麽基礎毛病,之前也沒做過手術,心肺肝腎都好的,體檢查出來的,沒有症狀,是一個大腦鐮旁腦膜瘤,我看了一下片子,大概三四公分吧。”
徐同和和她交好班就走了,宗夏槐去檢查呼吸管道,調整麻醉機參數,擡人的師傅進來之後又稍微加了點鎮痛藥。等會兒上頭架,對病人來說有點刺激,所以需要加深麻醉深度。
宗夏槐喊謝宜年:“謝醫生,來幹活了。”
謝宜年默默過來組裝頭架,頭釘尖銳,一不小心就劃傷了手。
謝宜年微微皺眉,只是去換了一副手套,等到頭架上好了,才去找碘伏消毒。
他找了一圈,也不吭聲,直到宗夏槐默默遞過來:“你伸手,我幫你倒碘伏。”
謝宜年乖乖地把雙手伸到黃色垃圾桶上方,宗夏槐打開碘伏瓶蓋,先倒出一些,再倒到謝宜年傷口上。
“給你拿一個小敷貼?”
謝宜年“嗯”了一聲,他也不說話,就這麽無聲地跟宗夏槐鬧着別扭。
宗夏槐小心幫他貼好,那會兒兩人面對面站着,宗夏槐用只有謝宜年能聽到的聲音問:“你今天怎麽了?”
謝宜年終于和她說了一句:“沒怎麽。”
宗夏槐:“……”
他們不能在手術室裏靠得太近,護士看宗夏槐幫謝宜年貼敷貼,已經開始打趣:“小謝啊,今天是住院總親自幫你倒碘伏,你現在可以啊。”
謝宜年冷着一張臉,宗夏槐不想他被其他人誤會成耍脾氣,便笑着答護士的話:“我新官上任,只希望他們少給我找點事,我就謝天謝地了。”
護士問:“那你今天第一天上任,形勢還好啊?”
“別提了。”宗夏槐想想就頭疼,“一下子來了三個急診,其中有一個去骨瓣減壓,你說是急診吧也是急診,但是病人昨天就來了,不知道為什麽昨天晚上不送今天的擇期,非要現在送。”
謝宜年忽然出聲,解答了她的疑惑:“每一組都有固定的手術名額,估計這一組不想占正臺的名額。”
所以能送急診的送急診,正臺的名額留給挖腫瘤,豈不美滋滋?
護士啧啧兩聲:“小夏,你可不能太好說話,要不然你這住院總當得就辛苦了。”
宗夏槐苦笑:“已經準備第一周住醫院了。”
謝宜年開始給病人腦袋消毒的時候,房間原定的麻醉醫生進來了:“夏總!真不好意思,今天起遲了,路上堵車,麻煩你了!”
這是位高年資住院醫生,在麻醉科工作十多年了,宗夏槐很客氣:“不要緊,是徐師兄上的麻醉,我幫忙看一會兒,廖老師你來了那我就走了。”
廖天宇問:“那徐同和呢?”
宗夏槐說:“現在來了三個急診,徐師兄今天的房間中午才開始,所以幫我做一個。”
廖天宇意味深長地說道:“他還是那個老好人。”
宗夏槐走之後,廖天宇和房間的巡回護士聊天:“當初以為小夏和徐同和能成,沒想到徐同和結婚孩子都有了,小夏還單着。”
護士問:“他倆真有過事?”
廖天宇說:“這應該是沒有,不過當時科裏薛老師是想撮合他們倆的,都單身嘛,而且郎才女貌。”
護士說:“緣分的事情嘛,沒辦法,誰讓後來小夏出國了。”
謝宜年不動聲色地加入這個話題:“宗醫生現在應該不是單身吧,上次聽她說有男朋友的。”
煩死了,徐同和這個不守夫道的人,明明都有老婆了,為什麽還要和夏夏的名字出現在一起?
廖天宇說:“謝醫生情報挺靈通,這事我倒是不知道,等會兒問問她去。”
廖天宇開玩笑說:“小夏談戀愛了,那好多人要傷心了。”
護士八卦:“誰啊?誰要傷心?該不會是你吧?廖老師。”
廖天宇忙說:“和我沒關系,我對我老婆一心一意。小夏長這麽好看,能力又好,追求者肯定很多的喽。”
護士便說了:“那也不知道什麽樣的人能夠脫穎而出,贏得我們夏槐醫生的歡心,大概……也是個大帥哥?”
廖天宇持有不同意見:“這個未必。大帥哥從小被人追到大,吃情緒價值,不會哄人;小夏是大美女,也是不缺人追求,你說這樣兩類人,需求怎麽能匹配呢?尤其女人,要哄的。”
護士說:“你這個思想就不對了,那男生就不要哄啊?我看男人更吃情緒價值那一套,不是有句話說,男人至死是少年?我看現在男人普遍幼稚得很,比女人還需要哄。”
廖天宇哈哈大笑:“是也不是。那大帥哥确實需要人哄,你說普通男人又不帥又沒錢,還要女人哄,哪個女人睬他啊?總之大帥哥和大美女一般是碰不到一起的,因為兩個人都不肯放下身段。”
謝宜年又突然插進他們的話題:“那如果碰上了呢?”
廖天宇說:“那就有一個人需要低頭,兩個太驕傲的人是不能長久的。”
謝宜年問:“一般是誰低頭?”
護士說:“那肯定是男人低頭了,你說對不,廖老師?”
廖天宇說:“更害怕失去的那個人低頭,誰更愛,誰先低頭。”
謝宜年突然有些後悔了,他并不是故意要和宗夏槐鬧別扭,只是看見她和徐同和在一起說話的時候,氣氛是那麽融洽,他不懂他們的話題,在那一刻變得慌亂。
他只是想她哄哄他,想聽她說,她只喜歡他,喜歡徐同和只是年少不懂事,她最愛他了。
但是萬一鬧得太過,她生氣了怎麽辦?
謝宜年低下腦袋,閉了一下眼睛再擡頭:“我們time out(手術開始核查)一下,81病區46床xxx,女,42歲,右邊大腦鐮腦膜瘤……”
再說宗夏槐,她還顧不得生謝宜年的氣,她忙這三個急診的事情,就一直忙到中午,剛坐下來,擡頭一看到吃飯時間了,又要去房間裏換人吃飯。
call機也是沒消停過,她一邊去換吃飯,一邊接電話:“術前評估?嗜鉻細胞瘤切除史?現在腎上腺功能怎麽樣?”
對方很客氣:“請過內分泌會診了,複查各項指标都很好,我們之前請過會診,現在就是想再評估一下,這個病人也住了有一段時間了,我們準備這周把瘤子開掉……”
恰好宗夏槐去換譚月吃飯,便問起這個病人,譚月朝她微笑:“哦,你說這個病人啊,這可是個燙手山芋。”
其實不用譚月說,宗夏槐也知道。
嗜鉻細胞瘤是一種腎上腺髓質的腫瘤,是比較罕見的腫瘤。正常人體內的腎上腺髓質釋放正常量兒茶酚胺進入血液,作用于全身器官的相應受體。
兒茶酚胺是人體的一種興奮劑,主要興奮血管的α受體,使血管收縮,維持血壓,保證重要髒器的供血。
但是老話說得好,過猶不及,而且人體生理講究的就是平衡之道。
患有嗜鉻細胞瘤的病人體內腎上腺髓質會持續釋放大量兒茶酚胺,促使交感神經經常處于過度興奮狀态,短時間內血壓急劇升高,收縮壓可達300毫米汞柱,出現高血壓危象、休克、左心衰竭或多器官功能衰竭。嚴重時導致死亡。
對麻醉醫生來說,它是一種圍術期死亡率較高的神經內分泌腫瘤。
譚月說:“這個病人是個52歲的女病人,有家族史,主要症狀就一個高血壓,高血壓十幾年了,但是嗜鉻細胞瘤是兩年前體檢才查出來的,已經做手術切掉了,切了一側,另一側好的,按腦外科醫生的意思是這個病人的嗜鉻細胞瘤已經‘根治’了,但是信他們的鬼話!我覺得這個病人的腎上腺激素還是不穩定的,上全麻之後,血壓肯定有波動,手術再一刺激,血壓分分鐘飙給你看,降都降不下來,拔管也是個問題……”
譚月降低聲音:“而且這個病人,你說誰肯麻?哪個老大願意麻?現在科裏就發這麽點錢,誰願意擔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