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第 57 章
雖然急插管聽上去是一件兇險的事情, 但宗夏槐并不陌生。
首先,插管是麻醉醫生的拿手活,普通的插管對宗夏槐來說早已是得心應手。
急插管在普通插管的基礎上對麻醉醫生的綜合能力及心理素質要求更高。宗夏槐當年在基地的時候值夜班就開始跑全院急插管, 現在人手沒有當年緊張, 領導也變謹慎了, 不再讓基地醫生單獨外出插管,改讓本院的一值來插。
這裏值得額外說明一下,本院住院醫生和基地規培醫生(含四證)都幹一值,一值有兩個類型,分為大一值和小一值。
本院住院醫生幹大一值拿call機, 基地規培醫生幹小一值主要是聽指揮打下手。
總之, 一句話,當年插管的人是宗夏槐, 現在插管的還是她。
而且去ICU插管還有一個好處:家屬不在。在病房插管, 家屬容易過分緊張,就算把他們攔在簾子外面,他們也要扒着簾子看,還有一些完全不講理的家屬, 根本聽不懂人話,直接站在床頭盯着, 生怕宗夏槐插的不是氣管導管, 而是把尖銳的彎刀。
宗夏槐并不需要徐同和跟着,她拎着插管箱急匆匆走了, 徐同和愣了一下, 還是選擇跟上。
他對師妹早已經沒有男女之情, 但他和宗夏槐是同門師兄妹,如今夏槐又是剛上任住院總, 作為師兄,他難免擔心和忍不住多照顧一些。
宗夏槐趕到ICU後,直接奔病人床位過去,床位醫生和護士都在旁邊,自覺地給宗夏槐讓出了位置。
病人是半昏迷狀态,高流量吸氧時氧飽和度也只能維持在80左右,還有往下掉的趨勢。宗夏槐推了點鎮靜鎮痛的藥物,麻利地把氣管導管插到病人喉嚨裏面,等到可視喉鏡裏顯示套囊完全過了聲門時,宗夏槐調整合适位置,給氣囊打氣,退喉鏡,直接連上一旁的呼吸機。
打上呼吸機之後,病人的氧飽和度開始往上走。
這時,宗夏槐詢問ICU的醫生,“這個人怎麽回事?拔了管後氧合不好?是在pacu(麻醉蘇醒室)拔的管,還是在ICU拔的?”
剛才電話裏ICU醫生說這個是術後的病人。
也不知道宗夏槐哪句話撞到對方的槍口上,ICU醫生語氣不善,大有責問的意思:“這個人是昨天晚上送過來的,口插管,有自主呼吸,但是當時氣管導管已經被咬癟了,病人有嗆咳,護士就給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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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的護士對麻醉科也很不滿:“你們每次晚上送過來的全都是帶插管的病人,管子還出問題。”
對于護士來說,帶插管進來的病人肯定要比不帶插管進來的病人幹的活要多。所以麻醉科每多送一個術後帶插管病人進來,他們就要多幹一份活。
在護士看來,麻醉科完全是為了圖省事,不想在房間裏拔管,才直接帶管送回ICU。
但對于麻醉科來講,晚上人手不足,總共只有一個管事的老大。這些要送到ICU觀察的腦外術後病人,本來手術就做了大半天,有的還涉及到功能區,為了安全起見,當然是帶管送。
而且基本上幹到晚上的都是低年資的小麻,年資高的早就下班了,這種情況老大更不可能讓小麻自己拔管,萬一拔管後出了事情怎麽辦?
只能說每個人立場不同,看到的東西也不同。
如果現在的住院總是徐同和,他大約會說兩句“給您添麻煩了”,就把這件事情一筆帶過去。
如果是譚月,她應該會直接撸起袖子開始罵人,說“你們也好意思說得出這話,ICU醫生不會插管還要叫我們,有本事下次不要叫我們”。
宗夏槐不是徐同和那樣的老好人,也沒有譚月那麽爆脾氣,她語氣淡淡:“昨天晚上送過來的病人,管子被咬癟了,有當場和送過來的麻醉醫生說嗎?還是後來發現的?病人嗆了就把管拔掉嗎?誰拔的?病人當時意識清楚嗎?能遵囑嗎?”
如果病人送到ICU的時候,氣管導管就出了問題,那麽算手術室的責任;如果送到ICU後一段時間才出了問題,那就和手術室無關。
宗夏槐問拔管的問題,言下之意就是ICU拔管不規範,才導致病人現在氧飽不好。
不就是甩鍋嗎?誰不會?
她又看向護士,神情冷淡:“我們這裏神經外科手術多,動辄兩臺做到晚上,我們晚上人手不夠,真拔管送到你們這裏,出了事回頭還得找我們。”
神經外科是龍頭科室,作為給醫院創收的強勢科室,神外的話語權很高,甚至ICU有一個區都是直接劃給神外術後病人,由神經外科教授擔任分管主任。剩下幾個區,也基本上被神外各組瓜分。
近幾年,ICU向全院各科招收醫生,有些本院神經外科畢業的博士,見神外競争,幹脆去ICU上崗了。
于是說好的綜合性ICU,快變成了神經外科專科重症監護室。
宗夏槐發自內心的覺得裏面部分醫生水平不行。
ICU醫生需要用藥,最好是大內科出身,麻醉科也行,好歹會插管。那外科醫生會用什麽藥?人只會發會診單。
宗夏槐好心提醒:“拔管不是病人嗆了就能拔掉,誰拔的管誰擔的責。”
宗夏槐并不覺得護士可以在沒有醫囑的情況下拔管,出現這種情況,只能說ICU管理混亂。
宗夏槐怼完人走了,這期間徐同和一直站在旁邊,沒插得上話。
徐同和跟上師妹,等出了ICU,才說:“師妹,你和從前真的很不一樣。”
從前的宗夏槐不會這樣怼人,她倔強不知變通,只會吃暗虧躲在角落抹眼淚。
宗夏槐覺得他這話很沒意思,不過她最近戀愛談得甜蜜,心情尚可。
宗夏槐說:“師兄有沒有聽過網上一句話?與其內耗自己,不如發瘋創死別人。”
幹臨床工作不能太要面子,該強勢的時候就強勢,讓別人知道自己不好惹。只可惜現在大家書讀得越來越多,剛上臨床的時候,都太講“道德”了。
宗夏槐說:“我是麻醉科的人,就要為麻醉科争取權益,不是我們的問題,堅決不認!”
徐同和覺得這樣不好:“何必呢,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幹嘛把關系鬧僵……”
宗夏槐擡頭看他:“師兄你倒還是老樣子,這有什麽僵不僵的?總不能讓別人扣屎盆子。我态度已經很溫和了,要是換譚月來……”
宗夏槐沒說完,徐同和都知道她什麽意思,他嘆了口氣,“譚月的性格太激進了,你不要學她。”
徐同和也是好心:“ ICU就算了,但我們和外科不能鬧得太難看。”
宗夏槐反問他:“什麽叫做鬧?難道不是外科一直咄咄逼人,總是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我不能永遠壓榨我們的人滿足他們的需求。”
徐同和好像是第一回認識宗夏槐,他敗下陣來:“好吧。那我們先說回排班的事情,你之前沒幹過排班,有一些注意事項我要和你說。”
徐同和今天做房間,他資歷不夠,手下不能帶人,只能一個人做。不過考慮到他現在是“半個”住院總,所以給他排的都是比較輕松的房間。像今天的房間就是中午才接病人,所以上午徐同和在辦公室教宗夏槐怎麽使用排班系統。
外科醫生會提前一天向手術中心發起手術申請,手術室護士長會接收到這些申請然後安排房間,等護士長排好房間後,宗夏槐就可以開始進行麻醉科排班,即往每個房間安排主麻輔麻以及麻醉護士。
5年以上的主治醫生可以當主麻,5年以下的主治醫生可以放在輔麻的位置上,也可以在人手不夠的時候單獨做房間。
不過人家既然是主治了,又單獨做房間,就不能給人排太晚的房間。如果實在不得已要做很晚的房間,就要安排人接班,确保主治不能下班太晚。
像住院醫生這一檔的,也有年資很高,只是因為沒有文章升不上去的醫生。那麽宗夏槐在排班時也需要注意這類人。
宗夏槐還需要每天留出多餘的人手,備急診和有人生病不能來上班等突發事件。
除此之外,麻醉科還管無痛胃腸鏡、無痛人流等門診手術,以及産科無痛分娩。
宗夏槐對着電腦,叉掉了一片空白的排班表:“算了,等下午護士長排好再說吧。”
她打開會診列表,先在病史系統上查看病人信息和檢查報告,等會兒去病房一起把這些病人給兜一圈,再回來寫會診結果。
麻醉科會診主要是評估外科手術能不能進行,不過也總有那麽幾個奇葩申請。
比如這個神經外科80病區發來的會診申請,說病人血壓高,有動脈瘤,怕血壓太高導致動脈瘤破裂,請求降個壓。
宗夏槐直接打電話過去:“36床是誰的病人?讓床位醫生接一下電話。”
電話那頭是個年輕的神外規培醫生,說話很客氣:“哎,老師您好,不好意思……”
宗夏槐把他兇了一頓:“病房裏沒有降壓藥嗎?不會找個泵泵一點嗎?為什麽發麻醉科會診?你上級是哪個?”
對方瑟瑟發抖,趕緊把師兄搬出來保命:“是……是謝宜年謝師兄。”
宗夏槐納悶:“楊組為什麽會收動脈瘤的病人?”
動脈瘤可以介入做,也可以開顱做,一般收到血管組。
對方說這個病人一開始發現顱內腫瘤占位,做檢查又發現有動脈瘤,所以準備轉去血管組先做栓塞,再開顱開腫瘤。
動脈瘤并不是腫瘤,它是由于動脈壁的病變或損傷,形成動脈壁局限性或彌漫性擴張或膨出的病理表現,顱內動脈瘤一旦破裂會引發腦出血造成嚴重後果。如果直接開顱挖腫瘤,在這個過程中,動脈瘤有可能破裂,為了安全起見,楊組決定先請血管組把動脈瘤栓掉再行下一步治療。
宗夏槐問:“如果真的血壓很高,一直下不來,為什麽不請心內科會診?”再怎麽說都不該請麻醉科會診。
對方說:“被心內科的老師罵過了。”
心內科的住院總戚彤雯戚老師親自來辦公室裏把他罵得狗血噴頭。
宗夏槐:“……”該罵的。
宗夏槐在電腦上點進去另一個病人的病史:“你等等,電話先不挂,26床是準備明天做手術吧?10年前做過二尖瓣置換術,為什麽我這裏只看到一個心電圖?心超報告呢?為什麽不請心內科會診?”
對方支支吾吾:“26床不是我管的,我問問他的管床醫生。”
宗夏槐:“算了,我等會兒問問他們組裏的手術醫生,再見吧。”
她挂掉電話,苦笑,“師兄,這住院總可真不是好當的。”
徐同和看着她,眼神柔軟:“都是這樣的,慢慢來。我相信你會做得很好。”
當年他也是這樣把宗夏槐帶出來的,看着她從一個臨床出身的醫學生慢慢成長為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麻醉醫生。
抛去那些小情小愛,在徐同和心裏,宗夏槐等同是他親自帶出來的學生。大家有同門之誼,這份情誼在醫學界是很堅固的。
醫學講究“師門”二字,尤其是同一個老師教出來的學生,哪怕兩個人差了十幾屆,小師弟也可以去投奔大師兄,只要報出師父的名號。
兩人再相見時略有尴尬,不過徐同和已經結婚生子,他這個人雖然懦弱,但總體上是個道德過關的好人。徐同和選擇和現在的老婆結婚,也不會再對師妹有什麽其他的心思。
至于宗夏槐,她在看清徐同和的性格的時候,就已經放下了。
所以大家現在是清白得不能再清白的同事關系。
可是“醋王”小謝不這麽想,他收到規培師弟的微信,師弟說麻醉科住院總好兇,謝宜年說你放屁。
謝宜年從師弟那裏了解來龍去脈,就趕來麻醉科辦公室詢問究竟了。
謝宜年本可以在微信上問宗夏槐,但他轉念一想,好久(也就幾個小時)沒見夏夏老婆,于是方向一轉,本來要走去手術間的腳去了麻醉科辦公室。
剛好撞上宗夏槐和徐同和“相談甚歡”。
謝宜年氣鼓鼓地走了進去,他拉開一張凳子,直接坐他倆旁邊。
“夏總,在忙嗎?”
宗夏槐一聽謝宜年這語氣就覺得不對勁。
不過這裏有第三人在場,所以宗夏槐只是問:“你來是有什麽事嗎?”
謝宜年心裏更氣了,眼神幽怨,他是夏夏老婆的正房,不對!正牌男朋友!他怎麽不能來?
不過他也知道,他要是敢在這裏“鬧事”的話,今晚就得被夏夏老婆拉黑。
謝宜年說:“我聽病房醫生說,夏總有事找我。”
談起公事,宗夏槐很認真:“對,你們明天有一個要手術的病人,病史上寫了10年前做過二尖瓣置換,我看發了麻醉科會診單,怎麽沒有請心內科會診?還有心超這些檢查呢?”
謝宜年說:“這個病人老楊準備放到周四做,心超約在周三,等心超結果出來之後,再請心內科看一下。”
宗夏槐說:“那你們把麻醉科會診撤一下吧,現在報告也不全,我怎麽寫會診意見?”
這時徐同和出聲,他看出兩人不對勁,還以為他們關系不好,出來“打圓場”:“沒事,師妹,你就寫一個建議完善相關檢查,等心超結果出來了,讓他們再發一個會診就行了。”
寫一個會診60塊,住院總這活幹得累死累活的,不賺白不賺。
這下謝宜年更被“點燃”了,他今天鐵了心要和徐同和唱反調,說:“那不行,楊主任收的病人都不富裕,特意說了,要給病人省着點錢。”
徐同和用一言難盡的目光看着謝宜年,這下他是真确定謝宜年和師妹“有仇”了。但是這倆人是什麽時候結下的梁子?他以前和謝宜年打過交道,謝宜年也沒這麽小肚雞腸啊。
徐同和有些為師妹“打抱不平”了:“謝宜年,你們開一臺刀多少錢?沒必要克扣我們這60塊錢會診費吧。”
徐同和不知道他這會兒說話才叫“火上澆油”。
謝宜年盯着宗夏槐,似乎是期待她說兩句話。偏偏宗夏槐沒理解他意思,她為工作的事情焦頭爛額,哪裏知道他在吃醋。
謝宜年被氣走了。
最莫名其妙的是徐同和,謝宜年走後,徐同和轉頭對師妹說:“現在的外科是有些不可理喻。”
60塊會診費也要克扣,太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