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第 52 章
在下午收到謝宜年消息之前, 宗夏槐心裏就有過一陣激烈的心理鬥争。最開始她還能平心靜氣,專注于自己的工作,可後面就有些心煩意亂。
謝宜年是早上6點起床走的, 她是早上11點醒, 謝宜年最後一條消息是早上9點, 下午4點的時候,宗夏槐就忍不住在心裏盤算了。
假設謝宜年剛好從早上11點開始忙,到下午4點就是5個小時。外科值班忙無非就是來急診手術了,神經外科的急診多是腦外傷腦出血,做手術就是VP分流(腦室腹腔分流術)、放ommaya囊引流、去骨瓣減壓、開顱清血腫、介入取栓等等, 時間都不會很長。
其中, 清血腫算是時間較長的,最多三個小時也能做完了。
所以, 謝宜年為什麽不回她的消息?
外科醫生除了在臺上不能回消息, 只要下了臺,回消息的時間絕對是有的,更何況現在大家的工作群都在微信上面,上臺之前和下臺之後不可能不看手機消息。
有一段時間, 宗夏槐的腦子在天人交戰。她相信謝宜年是太忙了,沒空回消息, 可是他這麽久不回消息, 是在做什麽?
宗夏槐驚覺,最近已經習慣了謝宜年的存在, 甚至因為他的不回複而産生了落差感。
這是件危險的事情, 她不想把太多的精力放在愛情上面, 更不想因為一個男人不回複她而坐立不安。
她好像不願意主動去發消息,這樣顯得自己沒有事情要幹, 一直在惦念他一樣。于是宗夏槐放下了手機,忍住了想要再給他發消息的沖動。
謝宜年一定是在忙,他不是那種忽冷忽熱的男人。可是……如果有一天他不再主動了呢?宗夏槐不是很願意去想這種可能。
下午5點,謝宜年終于發來的消息,說是有個術後二進宮的病人,他上午就上臺了,結果清完血腫後掃CT,發現對側又出現了血腫,于是又拉回手術間繼續清。
謝宜年的态度還和從前一樣:【嗚嗚嗚,對不起夏夏,我還沒來得及回你消息。】
收到他消息的那一刻,宗夏槐的心突然定下來,她并沒有和謝宜年說自己的那些不安,而是說:【沒關系,那你注意安全,好好休息。】
她又補了一句:【有事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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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謝宜年又是四五個小時沒有消息,宗夏槐有些擔心他的安全問題了,便在9點多的時候打了個電話,無人接聽。
宗夏槐立刻意識到這是不正常的,就算謝宜年在臺上,他的手機在臺下也會有護士幫忙接聽。
她決定去醫院看一看。
打車路上,宗夏槐刷了一會兒app,大數據給她推送了幾條。
【和醫護人員談戀愛是什麽感受?】
【有一個外科醫生,老公你将會獲得……】
【男朋友是麻醉醫生,經常不回消息正常嗎?】
最後一條和宗夏槐的職業相關,她忍不住點了進去。
下面有同行現身說法:【麻醉醫生不可能不看手機的,再短平快的手術,總有時間看一眼消息的,估計是看到了不想回你,真想回的話,能一邊推藥一邊回你消息。】
也有人說:【本人女外科醫生,平時手術很多,但是也絕不可能超過8小時不回複消息,上臺雖然不能回複消息,但是下臺可以回啊,而且一臺外科手術平均也就三四個小時,甲乳骨科泌尿外平均一個小時一臺,普外兩三個小時……也就神外時間長一點,四五個小時起步,還有什麽肝移植,肺移植,心髒移植……可是這些手術也不可能一直在臺上,中間大家會輪換下去休息的。雖然回複長篇大論不可能,但是吱個聲,讓對方知道自己還活着還是可以的。】
宗夏槐默默給這個評論點了個贊。
醫生這份工作忙是毋庸置疑的。一般來說,一份工作占據人30~40%的精力是最合适的,剩下的可以分配給家人朋友以及自己的興趣愛好。
人是群居動物,但也需要個人空間。當一份工作占據到人精力的80%以上,有人願意用剩下的時間去陪伴家人,可有的人只想自己放松。
宗夏槐讀專碩時,輪急診時總和一位老師搭夜班,聊天時才得知,這位老師的妻子剛生了孩子,他覺得孩子晚上哭鬧,也為了避免養孩子的責任,所以申請來上夜班。
他老婆不知道這一層緣故,只覺得丈夫上班辛苦。
所以,做醫生家屬需要強大的心理素質,一個人把耐心和關懷留給了病人和家屬,就極有可能把脾氣帶給家人。
宗夏槐在出租車上小眯了一會兒,短短十幾分鐘內竟做了個混沌的夢,夢見她和謝宜年将來同時值夜班,只好把女兒帶到醫院值班室一起睡覺。女兒因為害怕哭鬧不止,謝宜年一直耐心地哄她,哄完女兒又來哄宗夏槐。
夢裏的謝宜年說:“老婆別生氣了,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忙了,你別兇女兒,要兇就兇我。”
宗夏槐潛意識裏都覺得謝宜年是個很好的人,他不會因為工作忽略家人。
即使這份工作需要人收起多餘的同情心,謝宜年也依然是一個充滿愛和溫暖的人。
宗夏槐到醫院後直接去手術室換衣服,換好衣服後,她去手術間找了臺電腦,上面顯示确實有一臺神經外科的急診手術從中午11:30開始,到下午4:30結束。
但是現在謝宜年并不在手術室。
恰好今天的夜班人員空着,宗夏槐便去問值班的麻醉同事:“你們今天那臺腦外科急診是怎麽回事?我聽說家屬在鬧事?”
同事坐在辦公室裏嗑瓜子,這裏是生活區,她解下了口罩透氣:“你說那個二進宮?好像是個23歲年輕小姑娘,爹媽在外面鬧呢!”
“好像也不是什麽正經爹媽,是婆婆和公公。”同事見怪不怪地說:“不想花錢了呗,你是不知道我今天出去談話的時候,那個婆婆和公公說,與其花這個錢給女生治病,還不如再找一個劃算!”
宗夏槐問:“那怎麽最後又做了?”
同事說:“害,那女生生了個孩子,公公的意思是說到底是孩子媽媽,不救要叫人說閑話,而且怕以後孫子長大了知道這件事對他們有嫌隙……”
同事搖頭嘆氣:“人啊都是權衡利弊,可憐這個女生,生孩子的時候自己還是個孩子呢,估計結婚的時候連領證年齡都沒到。”
同事終于說到關鍵處:“今天這個手術做的也不順利,開了兩回臺,做完手術,家屬又開始鬧事,聽說外科醫生去處理了。”
宗夏槐聽到這裏,不免更加憂心。
同事問她周末怎麽來醫院,她也只是不上心地應付了兩句,就趕去了神外病房。
今天是周末,院感不查人,因此宗夏槐只在外面套了個白大褂,穿了個鞋套,就從手術中心出去了。
謝宜年也不在病房,宗夏槐去敲值班室的門,是張陌生的臉,看着稚嫩,一看就是輪轉的規培醫生。
“老師您好,老師您找誰?”
“謝宜年謝醫生在這兒嗎?”
“謝老師?他應該在手術室的值班室睡覺吧。”
神經外科的二值一般喜歡睡手術室,病房的值班室床位有限,而且病房悶熱,不如手術室涼快。
站在電梯裏,宗夏槐突然迷茫了,謝宜年到底去哪了?她剛才詢問神外一值,對方似乎從未聽說家屬鬧事的事情。
宗夏槐本來打算回手術室,中途靈光一現,按向去往ICU的樓層。
果然,宗夏槐在ICU門口看到了謝宜年和家屬。
一個老頭一個老太加一個孱弱的年輕人,他們沒敢和謝宜年硬剛,只是纏着他,不讓他走。
見此情況,宗夏槐給保衛處打了電話,走近了,便聽見老太太在哭喊:“你們把人扣在這裏,就是想賺我們的錢,這才來了幾天,就花了大幾萬塊,我們要把人帶走,不在你們這住了!”
兒子在勸母親,但也不是個善茬:“媽,你注意身體。”又對謝宜年說:“醫生,我們花了這麽多錢,人也沒治好,我們是不是應該知道每一筆錢到底花到哪去了?能不能給一個合理的解釋?”
謝宜年緊抿着唇,宗夏槐從未看過他如此嚴肅的神情。
病人剛做過手術,人還沒醒,還在靠呼吸機支持,現在讓家屬帶回家去,不就是等死嗎?
ICU不是沒有放棄治療的病人,可那都是在裏面躺了有一段時間,年紀也比較大了,家屬實在是無法負擔如此高昂的費用,在醫生也建議放棄的情況下,才選擇帶回家。
但凡稍微年輕一點的病人,或者說裏面躺着的是兒女,父母沒有一個是放棄的。
哪怕是植物人,只要還活着,對父母來說就是一個念想。
其實在家屬強烈要求的情況下,謝宜年可以讓家屬簽了自願放棄同意書,讓家屬把人帶走。
關于這事,他也問了上級。
上級回複:【把手續搞搞好,該簽的字全部簽完,然後随便他們,他們不願意住,我們還不想讓她住,正好多一個床位出來。】
就在謝宜年準備開口的時候,宗夏槐過來了,她似乎知道他現在的情緒狀态不适合說話。
宗夏槐說:“現在病人剛做完手術,還沒有拔管,如果把她接回家,就是在等死,你們是什麽意思?”
她話說得十分不客氣,也很犀利。
宗夏槐是麻醉科醫生,就算是規培的時候,也很少出基地輪轉,很少和病人家屬打交道,因此說話的時候會比內外科缺一份圓滑。
那年輕男人還算是個要臉的人,被這麽一譏,臉皮薄得紅起來,心裏也知道自己幹的不是人事。
再加上對面又是個美麗的年輕女醫生,又激發出男人好臉面的劣根性。
“不,我們不是那個意思。她在這裏住的也不舒服,我們又不能看到她,我們想找個康複醫院,把她轉過去……”
面對宗夏槐,男人甚至不好意思說沒錢。
“那至少等到明天早上,你們聯系救護車把人轉走。”
家屬堅持要走,醫院是沒有辦法把人攔下的。宗夏槐和謝宜年能做的也只有這麽多。
婆婆還想說點什麽,兒子已經羞得想逃了,他那副充滿算計的心腸在這個幹淨的女醫生面前暴露得一點也不深,好像宗夏槐的出現,喚起了他僅剩的一點羞恥心。
男人拉住了母親:“這麽晚了,明天再說吧。”
宗夏槐又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你是病人丈夫嗎?你老婆家裏人呢?”
男人開始支支吾吾。
宗夏槐不由得警惕起來:“你們領證了嗎?”
男人沒回答,婆婆啐了她一口:“我們家裏的事情,你們管這麽多幹什麽?人給你們治壞了!你們怎麽說都有道理!”
謝宜年下意識地把女朋友擋在身後,直到保安趕過來,這家人走遠才松開。
“你怎麽過來了?”謝宜年後知後覺地去摸手機,摸了一個空。
宗夏槐說:“找不到你,只好來醫院找了。”
她說得很平靜,卻讓謝宜年又感動又愧疚。
“我讓夏夏擔心了,是我不好。”
“我知道你在忙。”在ICU門口,這對情侶不敢太招搖,宗夏槐只是抓住謝宜年的手,用力捏了捏,“只是我太擔心你了,對了,你手機呢?”
宗夏槐看謝宜年一臉茫然,無奈道:“算了,我打個電話吧。”
于是他們一邊往手術室走,一邊打電話,結果病房都兜了兩圈了,還是沒找到謝宜年的手機。
後來還是宗夏槐想到:“你下臺的時候換了衣服沒有?”
謝宜年一拍腦袋:“真有可能丢進去了!”
還好這會兒洗消室不上班,還沒有人去智能收衣櫃裏收衣服,他們去阿姨抽屜裏找鑰匙,打開櫃子後在一堆衣服裏找到了謝宜年的手機。
謝宜年拿到手機後,第一時間浏覽了未讀消息,病房的值班醫生給他發了幾條,見他沒回複,大約是自己處理了,沒有再問過他。剩下的只要沒有領導的消息,都不是要緊的事。
何況call機還在謝宜年身上,真有要緊的事,有人會打他的call機。
宗夏槐瞧他一眼,說:“早知道你把自己手機丢了,call機沒丢,就打你call機了。”
謝宜年乖乖認錯:“都是我不好。”
這家夥實在太老實,也不和她辯駁,那麽高個的人往那一站,低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她,宗夏槐就是真生氣,氣也消了。
“沒事。”
宗夏槐伸手抱住了他,謝宜年乖乖地把腦袋擱在她的肩膀上:“讓夏夏擔心了,但是我看到夏夏出現,好開心。”
“我請夏夏吃夜宵,好不好?”謝宜年立刻掏出手機,準備點外賣,然而一天沒充電的手機只剩下一格電,直接宕機了。
宗夏槐噗嗤一聲,“我來點吧,你想吃什麽?”
謝宜年說:“我都行,夏夏喜歡吃什麽我就喜歡吃什麽。”
宗夏槐做了個威脅的手勢:“不行,必須選一個,否則我就不陪你吃夜宵了。”
“啊?”謝宜年說:“夏夏不陪我吃夜宵呀?”
他這副模樣十分可愛,宗夏槐學他:“啊?啊什麽啊?快點選一個品類。”
謝宜年說:“夏夏,你好兇啊。”
他說完這話後又把耳朵湊過去:“我把耳朵給夏夏揪,夏夏不要生氣。”
他倆站在更衣室門口,這一層都沒什麽人,宗夏槐心裏一癢,直接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
她沒用勁,咬得謝宜年心裏也癢癢的。
謝宜年伸手揉了揉耳朵,耳朵尖已經被咬紅了,他說:“那就吃醉雞煲吧。”
“行。”宗夏槐很快在外賣軟件上下好單,沒多久,騎手打電話來說放在門口的外賣櫃裏。
兩個人一起走去拿外賣,這期間誰也沒提剛才病人的事情,作為醫生,他們能力有限,沒有辦法去管別人的家務事。
醫院裏每天這樣的事情都數不勝數,生命是珍貴的,可是維持生命的代價更是常人難以支付的。
宗夏槐只是和謝宜年說了自己今天做了什麽,又說:“沒收到你消息,心裏有點焦慮,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謝宜年說:“夏夏可以打我call機電話。”
宗夏槐搖頭:“我打你call機做什麽?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而且我知道你沒回,肯定是在忙。我能理解的。”
但如果真是這樣,宗夏槐就不會來醫院了。第一次談戀愛,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別扭什麽。
過了一會兒,宗夏槐又扭頭,用有些不自在的語氣說:“但我還是希望你閑下來可以給我發個消息,讓我知道你在做什麽,一直聯系不上你,我真的會很憂心。”
謝宜年笑起來,恢複了往常的爽朗:“那當然了,和夏夏報備不是應該的事情嗎?”
謝宜年不會因為自己醫生的工作要求夏夏一定要理解,更不會因為夏夏也是醫生就認為她該理解。
抛去醫生的工作,他們是情侶,以後會結婚,會相伴一生。
和謝宜年說開後,宗夏槐心裏那股別扭感消失了,當她在思念對方的時候,原來對方也在思念她。她不需要“懂事”和“通情達理”,不需要懷疑對方不回消息是不想回。
她可以直接給謝宜年發消息,她不需要擔心* 自己對這份感情投入得太多,會陷得太深,因為對方陪她一起陷進去。
謝宜年低下腦袋,幼稚地說:“向夏夏低頭,向老婆低頭。”
這個動作來自于網上一個向老婆認錯的表情包。
謝宜年低腦袋的樣子真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狗,而且他的頭發确實很多。
宗夏槐不知道這張表情包,只是覺得他低着頭,非常适合親吻。
于是宗夏槐踮起腳尖,快速地親了他一口。
謝宜年手上拎着外賣袋子,根本無從抵抗。夏夏還伸手把他的發型給弄亂了,還“嘲笑”他:“宜年,你這個樣子好呆哦。”
宗夏槐又忍不住感慨:“你頭發好多,你将來不會英年早禿吧?”
謝宜年誓死捍衛自己的頭發尊嚴:“不可能,我家裏人都沒有禿頭基因,我老爸的頭發現在還很旺盛。”
宗夏槐“哦”了一聲。
謝宜年警覺地盯着她:“是不是以後我禿了變醜了,夏夏就不喜歡我了?”
宗夏槐:“嗯?”
謝宜年控訴她:“我就知道你只是看上了我的臉!”
宗夏槐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謝宜年說:“好吧,既然夏夏喜歡我的臉,我就努力一直這麽好看,讓夏夏多喜歡我一點。”
宗夏槐心想,這個男人似乎知道自己很好看,連臭屁的樣子都可愛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