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宋一快馬飛奔,趕到公孫府,仍從牆外飛進,卻沒有看見公孫辰魚的蹤影。不免擔了心,便悄悄飛身下去,到了喬鹿的房裏。
此時府內已經點燈。
喬鹿突然看見進來了個男子,雖說他長得俊朗,可此時此刻出現在自己的卧房,終究不免害怕是采花賊什麽的。她急中生智,抓起架上的洗面盆就要往地上一掼,嘴上大喊:“來人——”
“啊”字尚未喊出,宋一已經迅速接住了面盆,并扼住了喬鹿的喉嚨。
宋一趕忙壓低聲音解釋,“喬鹿娘子,你別怕。我叫宋一,是邱長卿的貼身侍從。我是奉郎君之命,來府上找你們家小姐公孫辰魚。她今日回家了麽?”
喬鹿一聽,忙點頭,又用手去掰開鎖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宋一領會她的意思,便悄聲道:“你答應我不要出聲,我便放開你。”
喬鹿忙點點頭,突然感到那只溫暖有力的手松開了,她摸摸自己的脖子,脖子還在,深深地喘了幾口氣。
這才反應過來,驚呼:“小娘子不見了?”
“小娘子今日并未來家。好端端的,人怎會不見了呢?”
宋一也是不明就裏,心裏越發着急,趕着回去禀報少主人。見喬鹿三魂失了兩魂半,想來這個消息讓令她十分擔憂,因輕聲安慰道:“你別急。我答應你,一定找到她。”
說着便轉身走了,仍是飛身離去。一眨眼的工夫,他早已沒了人影。
喬鹿心裏擔憂,想把這個消息告訴白若蘭,又擔心娘子大病初愈,會承受不住。因此在門外往前走了幾步,又往回走了幾步。
這時,雙兒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雙兒雙手一拍,“可讓我拿住了。”
唬得喬鹿往後退了一步,差點驚叫出聲,因看到是雙兒,便捂着胸口,勉強輕笑:“雙兒姐姐從哪裏來,把我吓了一大跳呢。”
雙兒神色一斂,“剛才那個男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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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鹿怔了一會兒,一臉懵懂,“什麽男人?”
雙兒說着便要上來揪住喬鹿,“還和我裝傻呢?我都瞧見了,那個男人從你房裏出來,又飛出去了。”
喬鹿見瞞不住了,只好實話實說,忙抓住雙兒的手,安撫道:“好姐姐,你來我屋,我好好告訴你。”
兩人進了屋,喬鹿便把情況如實說了。
雙兒細細一思量,料定喬鹿也不敢撒謊。姑且信了,就要出去禀報主母韋碧雲。
雙兒唯恐主母不信她的話,又拉了喬鹿同去。
見了主母,雙兒把話都一一都說了。
雙兒知道,主母準會為此感到高興,最近偏房得寵,主母早就看她不順眼,要整治整治她了。如今偏房就這一個女兒,要真出了事,這對她的打擊可是致命的。
主母聽了,沉吟了半晌,也瞧不出是喜是悲,道:“辰魚如今下落不明,但消息又未經證實,咱們先不要打草驚蛇,驚動了主人和姨娘,免得他們懸心。等明日,消息确實了,再做計較。都下去罷。”
喬鹿心裏着急,卻不敢貿然将事情告訴白若蘭,只得自己一個人長籲短嘆,一宿未眠。好容易挨到天亮,便想去邱府打探消息。
喬鹿和白若蘭說,自己想小娘子了,要去邱府看她。
誰料,白若蘭昨夜也突然胸口沉悶,睡不安穩,便打發她去了。
卻說宋一回去禀報了邱長卿,證實了公孫辰魚确實已經失蹤的消息。
邱長卿不知為何,心裏總是懷疑是父親幹的。他心裏想,只有父親有這個動機,否則她那麽一個人,怎麽會有人想要害她?因又想到春華。索性又讓宋一跑了一趟春華的家,那春華在家老實養着呢,并無異樣。
邱長卿猜不透父親此舉何意。是要把人藏起來,逼他乖乖就範?還是把人滅了口?不,他必須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邱長卿命宋一去請了白三來。
白三來了。
他右手拿着佩劍,抱拳朝少主人行禮。兩只顯不出任何情緒的眼睛,望向少主人,靜靜地等待他的發問。
邱長卿擡頭一看,招呼白三坐下。
白三坐了。仍是不言語。
邱長卿抿了一口茶,似在思忖,眉頭早已擰到一塊兒。良久,才發問:“父親可曾動了公孫辰魚?”
白三正視少主人的眸子,用暗啞的嗓音道:“不曾。”
邱長卿神色一緊,仍盯視着白三,又問:“果然不曾?我怎麽聽說父親要把她賣到青樓去?”
白三聽了,臉上似乎有些錯愕,随之便平靜了下來,“是。主人原有這個打算,不過,事情卻出了岔子,沒有按照原計劃進行。”
邱長卿放下茶杯,将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看似漫不經心,實則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又問:“她的失蹤,可與父親有關?是也不是?”他的聲音有些粗暴,有些沙啞,一改他往日對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淡定與從容之态。
白三糊塗了,驚訝地看向宋一,宋一垂下雙眼,把頭一點,示意他确實如此時,這才緩緩轉向少主人。“白三不知。請郎君恕罪。”
邱長卿擡眼,對上白三那不解的神色,認真地看了幾眼,似乎想确認白三說得都是實情。
白三雖然是父親的人,然是一個正人君子,正直可靠。若是連他都不知道,說明此事有可能不是父親幹的。
邱長卿略點點頭,眼簾一垂,“我信你。你去罷。”
白三站起身,朝少主人拱拱手,轉身要走。忽又想起什麽來,“郎君放心,白三不會禀報主人這件事。”說着便走了出去。
白三知道,主人不會願意看到少主人對公孫辰魚的安危如此緊張。
邱長卿嘴角一扯,眼神裏多出一絲感動。
宋一走上前來,神色中有一些慌張,“白三不會說謊,那這事兒就奇了怪了。一個大活人,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成?”
邱長卿呆坐着,愣了半晌,他也在想,她到底哪兒去了?又想到她萬一遇到歹人,更是心急如焚。
邱長卿突然想起來,“上回,她說遇見一個江湖女子,那女子借了她的馬,會不會是又遇上那女子了?”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郎君,咱們今晚還出去尋嗎?”
“天色已晚,我們貿然出去找人,找不到不說,讓父親那邊知道了,她會更加危險。”
宋一點頭稱是。
裴旻走了進來,見他們二人的神情,便知道仍沒有公孫辰魚的消息。也顧不上彼此寒暄,只是在白三剛坐過的地方坐了。
突然,裴旻激動地對邱長卿道:“上回辰魚出去,遇到了一個人,邱兄可還記得?”
邱長卿擡眼望向裴旻,嘴角上揚,“記得。我們也正想到了這一點。”
“那還等什麽?我們趕緊去找人呀。”
邱長卿眼神一冷,收回目光,“我打算……明日一早去找她。”
裴旻哪裏還能等到明日早上,對邱長卿此刻的漠不關心有些不解,因忍着自己的怒氣,輕笑:“我卻等不得明日了,我先走了。”
宋一攔住裴旻,正色道:“你誤會郎君了。他是怕……”
邱長卿擡眼一看,神色冷毅,斷喝一聲:“多嘴。裴郎君何曾誤會我什麽?還不趕緊讓開?!”
裴旻側臉,白了宋一一眼,沒好氣地走了。
宋一往前走了兩步,俯視着眼前的少主人,張了張嘴,什麽都沒說。
邱長卿一直盯着眼前的虛空,不說也不笑,他似乎在期望着裴旻能找到她。
如此枯坐了一個時辰,屋內安靜得可怕。蠟燭将要燃盡,卻并沒有等來裴旻的消息。
婢女秋實來了好幾回,見少主人一臉頹喪,不言不語,宋一也陪在一旁。
秋實不敢打擾,只得默默端茶遞水,剪燈花,換新的蠟燭,悄悄退去。仿佛和屋內的空氣一般,是個透明的存在,絲毫未曾引起屋內兩人的覺察。
邱長卿終于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他強行忍住,差點憋出眼淚來。這時,他才突然從那片虛空中回到現實似的,爬起身,仿佛周身的力氣被抽完了似的,無精打采地走向了裏間。
宋一看着少主人有如行屍走肉般地從眼前飄到裏間去休息,眼神盡是不忍,卻也無可奈何。
一會兒,秋實來了,見少主人早已躺倒在床上。便悄悄伺候他脫去了外衣和鞋襪,仍去了。
邱長卿雖然困極,卻在床上翻來覆去,不能入睡。
他突然睜開眼睛,望着床幔,想起她上午在這裏睡覺的情形。
他腦海裏閃過和她的初次見面,她拽着他的馬尾,不讓他走;第一次面對面,她秋水般明亮的眼睛多情地掃過他的臉;第一次她撞在他的胸口,兩人尴尬而又微妙的時刻;她打在他臉上的噴嚏和噴在他臉上的茶水;第一次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将墨汁點在他的鼻頭上;她醉酒後,躺在他懷裏,第一次主動抱住了他……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她才來多久,怎麽就和他發生了這麽多美好的回憶?
他又坐起身來,呆呆地望着她上午睡過的一角,伸手輕輕地撫摸那被子,不覺輕笑出了淚來。
他伸手擦掉眼角的淚痕,摩挲了幾下手中的水霧,仍是一頭霧水,她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麽?
他仍歪在她睡過的角落,抱着被子,閉上眼睛,眼角的淚痕猶未幹透,在暗夜中散發出悠悠的光芒。
裴旻騎着馬,去江湖人士習慣落腳的那些大小客棧,一一地查問,跑了十幾家客棧,終是一無所獲。
後來到了宵禁時刻,裴旻不能再在街道上橫沖直撞。只好找家客棧,暫且住下,等待天明,再繼續尋找。
裴旻在客棧也無心梳洗,抱着劍,臨窗站立。
他冷寂的雙眸,頹然地望着長安城中的萬家燈火,小心髒的一角似乎被誰的小手捏在了手裏,有點痛,又有點酥麻。他無心分辨這種感覺是什麽,只是呆呆地站着,期盼黎明快些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