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春華驚恐地大哭起來。
“死了,死了,這可如何是好?這是主人最鐘愛的越窯秘色瓷茶碗,花重金從一位曾在浙江當官的官員那裏買下來的。平素十分寶貝它,每次用完必吩咐我們仔細擦拭,這回奴怕是小命休矣……”
公孫辰魚爬起身。
她原本也很驚詫,想着別是她又來诓騙自己,一開始保持冷靜的思緒:是春華手滑,還沒交到我手上就摔壞了,賴不到我頭上來……
可如今看她并沒有耍賴,只是悲恸大哭,倒也起了憐憫之心,想着要如何幫她一起解決這個難題。
“姐姐,你先別急,興許我們能找到解決辦法。”
公孫辰魚拉她起來,扶她坐下。
“能有什麽法子?左右不過是個死……奴家中還有老娘要養,奴要是死了,可如何是好?”
春華淚眼婆娑,眼淚跟下暴雨似的一刻不歇地往下掉,總也不見停。
公孫辰魚一邊收拾好自己的茶具,一邊安撫春華道:“老爺子今日是不再用茶碗了,咱們可以趁這個間隙,把茶碗送出去,讓人修補。我聽聞那厲害的補碗師傅可以把碗修複如初,一點痕跡看不出來。”
春華怔怔地不說話,只是掉眼淚。
公孫辰魚端起自己的茶具,準備離開廚房,她再次安撫春華道:“等今天下學,我來找你。你且先不要張揚出去……”
春華點點頭,神情木讷地應道:“多謝小娘子救命之恩……春華沒齒難忘……”
春華一直保持悲傷的姿勢。
直到公孫辰魚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她才得意地爬起來,将地上的碎碗撿起來,包好。
公孫辰魚把茶具送回住處,又馬上奔往上課的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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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靜姝早已在那兒了。
邱長卿正在彈奏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只見他兩手如鸾鳳和鳴,不染纖毫濁氣,琴音清脆,動人心魄……
公孫辰魚蹑手蹑腳地溜進琴室,趁着邱長卿不注意時坐了下來。
公孫辰魚緊張的心還在懸挂着,擔心冷不丁又要被邱長卿點名批評,只得垂了頭,一言不發地呆坐着。
誰知,這日邱長卿并沒有特別在意她,沒有批評她上課遲到的事情。只是如常授課。
且給沈靜姝上課時,也并未表現出任何異常。
仿佛她不在的這些日子,只是回去探親,休假,如今回來了,一切照舊。
上完課,就到了用晚膳的時間。
因為想着和春華的約定,公孫辰魚匆匆吃了兩口,便借口先走了。
公孫辰魚想起來,自己和裴旻還有練武的約定。
只得去他房內,留一張字條。
字條上面寫着:師父,弟子有事,今晚暫停一回練武。
她擔心字條被下人看到,便卷起來,放到打開的一本書下面壓着。
然後悄悄地去通知春華。
公孫辰魚讓春華帶上破碗,一起去東市找補碗匠人。
春華拿起收拾好的包裹,和公孫辰魚一起往馬廄走去。
突然,一個瘦高的仆人走了過來,傳話道:“春華,主人喚你伺候呢……你倒叫我好找……”
春華神色慌張地看了一眼公孫辰魚,眼神中盡是無奈和哀求,似乎是在央求公孫辰魚無論如何救她一命,但當着仆人的面,她不便将這些話說破。
春華一面沉着地應道:“來了……我馬上過去……”
公孫辰魚見她脫不開身,只得自己好人做到底,獨自前往西市去找那個她也不知道在哪兒的補碗匠人。
公孫辰魚騎馬前往東市。
路上突然從天而降一個江湖女子。
她身上有一種奇香,十步之外都能聞到香味。
看她的打扮,大約十八九歲。一身淡黃色的衣衫,領口處織有一朵墨綠色的薔薇花,簡潔大方。
她相貌清麗脫俗,只一雙機警敏銳的眼睛叫人覺出她的果敢和聰慧。
她一出現,便是落在公孫辰魚的馬背上,她催促着馬肚子,沖向人群。
公孫辰魚充滿了驚疑與不安,扭頭問道:“娘子,奴還有要事要辦,請停下來,請停一下。”
江湖女子眼神堅定地看着前方,道:“對不住了。我今日遇上仇家追殺,中毒了,必須要在天黑之前趕到城南十裏處的破廟,不能再耽擱片刻,否則性命休矣。”
說着她喉嚨一甜,吐了一血出來。
公孫辰魚見她毒性發作,心中着實同情。
可春華托付的事情也是性命攸關,萬一明日被老爺子發現他珍愛的秘色瓷茶碗已碎,估計得發狠要了她的小命,畢竟一個賤婢的命,原也不值什麽。就是告到官府,只說是懲罰她時,不小心鬧出人命,花點銀子也就了事。
這該如何是好?
“娘子,你騎奴的馬走,奴下來步行。奴今日有性命攸關的事情要做,不能随你去城南……”
江湖女子回頭瞅了一眼,見沒有人追來,便停了下來。
讓公孫辰魚下去,問:“你的馬如何還你?”
“你送到永嘉坊邱陽雎的府邸,奴叫公孫辰魚。請教娘子高姓大名?”
公孫辰魚擔憂地望着她,希望她能及時得到解藥。
“好。”
江湖女子只說了這麽一個字,就策馬前去,很快消失在公孫辰魚的視線中了。
公孫辰魚沒了馬,只能步行。
她看一眼已經日漸西斜的太陽,心中不免急躁起來。
她加快腳步,朝東市的各種商鋪走去。眼前是各種酒肆、茶樓,她顧不上仔細打量,行色匆匆地往前走着,注意看哪裏有補碗匠人的招牌。
她眼見路口有一位賣菜的菜農,便走過去打問,“老丈,這附近可有補碗的地方?”
老丈眼睛不好,一臉茫然地看着她,道:“老丈眼睛不好使,不知何處有補碗匠人……小娘子還是去別的地方詢問罷……”
公孫辰魚謝過老丈,繼續快步往前走。
仍舊是眼睛焦灼地注意着街道兩邊的商鋪。
突然瞧見一位大娘手裏捧了幾個碗,出來後,往手推車上的木桶裏放。手推車旁邊坐着一位大叔,正在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煙。
公孫辰魚趕忙走上前去,向大娘詢問,“阿婆,您這碗是剛補過了嗎?兒也有個碗,阿娘打發兒來補一補,不知阿婆可否好心告訴兒,補碗的地方在哪兒?”
大娘一聽,臉上露出笑意,她看眼前的小娘子舉止有禮,想來是大戶人家的孩子,便指着自己剛下來的小巷子,道:“小娘子,你一直往前走,然後右拐,進去第三家就是老李的補碗鋪子了。”
“多謝阿婆……”
公孫辰魚高興極了,總算找到了。她又朝坐在一旁的大叔也行了個禮,然後匆匆跑掉了。
“去罷,好孩子,你不會錯過的。補完碗,早些回家去。”後面還傳來大娘洪亮的聲音。
公孫辰魚聽到後,又回過頭點點頭,笑着揮了揮手,這才繼續趕路。
公孫辰魚果然在阿婆的指引下找到了老李補碗鋪,補碗的老李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
此刻,他正在給其他顧客補碗。
公孫辰魚掏出了自己的碗和碎片,道:“老板,勞煩您幫我補補這個碗,最好能補得看不出來痕跡。”
老李看了一眼公孫辰魚的碎碗,冷冷地道:“就一個?”
“嗯,就一個。您能幫我先補嗎,我阿娘還等我回家吃飯呢。”
公孫辰魚一臉天真地望着老者,她看見老者的右邊臉上有一顆揉痣,痣上還有一根長長的毫毛。
“你是哪家的小娃娃?怎的會有成色這麽好的秘色瓷碗?莫不是偷來的罷?”
老者望了一眼公孫辰魚手中的碗,一臉陰陽怪氣地道。
“老板,阿娘讓我速度回去,您行行好,幫我先把碗補了罷。”
公孫辰魚突然感到一種不祥的預感,覺得這個李老板哪裏不對勁。
但人來了,又想着好歹把事情辦妥了再走。
于是便小心仔細着。
“先來後到,小姑娘,這道理你娘沒教你?其他的客人散墟後也要來拿碗的,有些還是昨日便放在這裏的,我如何能厚此薄彼,先幫你補碗呢?你且等着罷。”
“可是,天都快黑了。我阿娘會擔心我的……”
公孫辰魚心裏着急,心想:搬出阿娘的由頭雖不頂用,但好歹希望能激起老者的一番同情,讓她插個隊,先補完了事。
老者的心仿佛是鐵打的,愣是不肯通融。
不論公孫辰魚如何求他,他都不緊不慢地補着原來的一堆破碗。
眼看太陽已經落山了,公孫辰魚的碗還在手裏攥着。
她的馬兒被人騎走了,再過兩個時辰就要宵禁了,她回不回得去已是問題。
可答應了春華的事情,辦不好恐連累她受罪,她心裏慌亂不已。
不知是迅速離開,明日再來取,還是再等等,因為眼看那堆疊如山的碗也只剩三四個了……
陸陸續續有顧客前來取走已經補好的碗,集市要歇市了。
突然,她靈機一動,把碗放下,道:“李老板,碗我先放這兒,勞煩您辛苦補好。我肚子餓了,去買碗面吃,一會兒回來。”
李老板似乎并不願意公孫辰魚此時離去,眼神中似有猶疑之色,心想:諒她也翻不出個花兒來,等天一黑,再動手也不遲。便道:“速去速回,我也要關門打烊了。過時不候,你只能明日來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