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閉眼
第8章 第 8 章 閉眼
朦胧的暧昧煙消雲散,時煙蘿迅速回神。
她轉頭看向酒窖入口,因為深藏地底的緣故,門的材質是厚鐵,平整地鑲嵌在地磚上,她進來時将鎖從裏栓住了,若是要從上面強行打開的話,是需要一番功夫的。
可是那敲擊聲極其猛烈,猶如砸在人心口的大石。
砰砰砰,好似要錘爛擋路的門,頓時叫她跟着心神不寧起來。
“郡主,別慌。”江火忽然道,慣是盈滿笑意的眉眼處,此刻鎮定無比。
他将那帕子不動聲色收回去,細長的眼好似未出鞘的長劍,睫羽似凜冽的春雪,柔和卻不失鋒利。
讓人瞬間又心安了許多。
“那門也不知頂不頂用,萬一叫苗人進來了可怎麽辦?”時煙蘿沒了主意,眼周因激動微微泛紅,頗有些無助地看向他。
此刻這個地下酒窖裏,只有她和江火兩個人。
她自是不必說了,是個只會醫術,且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江火自己也是個病人,看着柔弱無害,像個咩咩叫的小綿羊。
若是賊人帶着刀槍沖進來,他們該怎麽脫身呢?
酒窖裏光線昏暗,壁燈在幽幽閃爍着,隐約勾勒出一雙人影。
少女鬓斜釵亂,急得眼眶都紅了,秋水般的杏眸泛濫着光澤,因為害怕,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拉住了江火的衣袖,溫熱的指腹微微顫抖着,又攀上他的手臂,嬌弱又無助地向他靠得更近了些。
那身子骨真是玉軟花柔,貼近時那種體香又襲來,好似軟玉溫香。
實在讓人難以抗拒。
甚至情不自禁,升起些卑劣的隐晦。
他想要的,更多些。
江火眼神幽微,将她的變化看在眼裏,手指緊了緊。
他好半晌才開口:“進來時我檢查過了,那鎖雖然陳舊,可卻很是牢固,所以郡主不必憂心。”
時煙蘿神情懵懂,她當時只顧着往裏沖,根本沒有留意這樣的細節。
“這、這樣的嗎?”少女眨眨眼道,手不自覺松開了。
江火又忽然正色道:“可若是賊人攻勢太強,興許還有幾分危險的。”
時煙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實在分辨不清他到底是幾個意思,一會兒說讓她別憂心,一會兒又說有危險。
“那……到底有沒有危險……”她小心翼翼道,仰頭時小臉煞白,神情專注,眉眼又乖又可憐。
算起來,時煙蘿今年十六,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既有少女的清婉單純,也逐漸開始綻放那些嬌媚。
江火溫和地笑笑,目光落在她氤氲着霧氣的杏眸處,眼神微微一沉。
時煙蘿等了半天,沒聽見回應,便緊張地稍微抿了抿唇,粉嫩的唇色便渡上層水光,眼尾也拖曳着若有若無的清媚。
“有沒有嘛……”她又忍不住擡手,晃了晃江火的衣角道。
時煙蘿察覺不到自己的語氣又多像撒嬌,她不自覺把江火當成可以依賴的人,展現只有親昵時才有的軟糯。
只是燈火葳蕤,視線也模糊起來,彼此的眼神在燭光明滅間顯得破碎,時煙蘿看不大清了。
江火的目光晦暗了一瞬,又在她看過去的須臾,複又溫潤起來。
“大抵不會的。”他溫聲道,語氣不自覺夾雜幾絲寵溺,自己卻沒有留意。
“那就好……”時煙蘿松口氣道。
她使勁揉揉眼,嘀咕道:“這酒窖太暗了,看東西費勁得很。”
江火擡手止住她的動作,溫柔說:“別揉得太狠,一會兒眼睛該難受了。”
時煙蘿點頭,這才發現門口的動靜小了些,也許是賊人怎麽鑿都破不開那門,再糾纏幾番便徹底離去了。
“那門終于消停了,再敲下去我耳朵也要出問題了。”她說道,唇角一彎,終于露出點劫後餘生的笑意。
江火輕笑了聲,垂下眼簾不知想着什麽,面上看起來沉靜如水。
方才那敲門的人,言辭間并不牽扯苗疆,甚至話裏話外沾染了些玉國的口音,可在外面追殺他們的,卻又的的确确有苗疆人。
聽說玉國近些年很不太平,皇帝昏聩無能,貴族膏粱只顧享樂,魚肉百姓以至下層戰事頻發,故而寧樂侯平叛的同時,仇家也比比皆是。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是潛逃的部分北疆人,與玉國那些叛軍糾葛在了一起,玉國人想要報仇雪恨,北疆人想要禍水東引,共同促成了這次的禍事。
他們想要再次挑起苗疆和玉國的争端,好從中牟利?
江火眸底微沉,目光不自覺攀上幾絲陰冷。
苗疆在他手裏已歷四載,早不是當年那積貧積弱的模樣,他也并不懼玉國的勢力,更加不在乎自己惡名再多遠揚。
可将主意打在他頭上,這些人當真是……不錯。
他勾了勾唇角,冰冷的暗芒在眸子裏閃爍,面孔驟冷。
時煙蘿忽然就感覺周遭氣息稍淡,一股子莫名的寒意襲來,她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打着哆嗦哈氣道:“這地底就是陰涼,江火你冷不冷?”
江火迅速回神,剛想說并不冷,可時煙蘿卻忽然擡指碰了下他的手背,瞬間被吓了一跳。
她蹙着眉心,語氣擔憂道:“你的手冷得像冰塊,要不咱們往裏走一段,權當活動一下?”
他臉部的線條柔和了幾分,細長的眼裏好似盛着波光,低頭看着她說:“好,都聽郡主的。”
二人相視而笑,時煙蘿本想去壁上拿盞銅燈,卻不料燈盞高懸,她試了幾回都沒有夠到,最後是江火傾身而至,擡手輕而易舉将它取下,輕柔體貼地含笑把盞。
那盞豆燈晦暝,而他肌膚蒼白若雪,微笑時眉眼微彎,眼角的紫色鳳尾蝶在燈火閃爍下,宛如有了生命般,随着睫毛的眨動而昳麗起來。
“郡主小心腳下,這種小事,我來做就好。”江火緩聲說,又輕輕抓住了時煙蘿的手腕,看着她柔聲道:“這酒窖雜亂,地面怕有妨礙,我牽着郡主走如何?”
時煙蘿點點頭,情不自禁被他主導着,溫熱的指尖如同觸碰到沁涼的冷玉,此刻的心境卻并不如方才一樣,驚訝于他掌心的寒冷了。
江火牽着她緩慢走着,寂靜的酒窖內只有彼此的腳步聲,時煙蘿眼睫不停眨動着,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緊張。
她感覺四面靜得可怕,又覺得這寂靜裏隐含了喧嚣,腦中時不時響起嘈雜的聲音,心跟着跳個不停。
好半天,她發覺手心微微滑膩,此刻竟然分辨不清是誰的汗水。
江火直視前方,忽然彎唇道:“何事攪得郡主如此心慌?”
時煙蘿面似紅火,磕磕絆絆說:“還、還好吧?我感覺就是被吓的,一會兒就好了。”
江火轉頭看她一眼,唇角笑意不明,卻也沒有多問。
“嗯。”
“嗯?”
“怎麽了,郡主?”
“啊咳咳,沒什麽!”
“呵呵……”
少年嗓音如花落流水,透着雅致與溫柔。
時煙蘿忍不住餘光看向身旁的少年,發現他神色淡然從容,行走步履穩健,儀态若風。
“江火,你從前出生在什麽樣的環境?”她忍不住道,又多看了幾眼,眸底忍不住浮現些許驚豔。
“很尋常的地方,郡主為什麽這麽問?”江火頓了頓說,眼底閃過輕微的詫色。
“就是覺得你舉手投足之間,比上京許多世家公子還要優雅,總覺得你出身不凡。”時煙蘿道。
江火的唇瓣動了動,嗓音平穩道:“我自出生起便被生父不喜,丢棄在旁自生自滅,不曾如貴族王孫般有人教導禮儀,郡主怎會覺得我優雅?”
時煙蘿愣了愣,意識到自己或許戳到他的傷心事,連忙道歉說:“對不起,我不該這麽問的。”
江火他被主子當做煉蠱的蠱盒,她居然問他從前的經歷,真是太唐突,太冒犯了。
時煙蘿內心愧疚不已,懊惱自己的失言。
本以為江火會情緒低落,可不想他唇角笑意加深,牽着時煙蘿的手微微用力,将她帶着往自己那邊湊近了些。
時煙蘿不由自主被他牽動着,只感覺方才輕勾着她指尖的玉指,忽而纏繞得深了些,兩個人掌心相貼,竟然好似要融為一體。
“這麽多年,郡主是第一個贊譽我優雅的人。”
她聽見少年含笑道,那雙含情眼就飄向她,隐隐約約的,眸裏因燈火的浮躍,一時呈現出柳煙花霧的意味。
叫人看不真切,卻又柔美至極,也動人至極。
時煙蘿看得眼睛發直,沒有留心腳下,不慎踩到了雜碎的東西,一時情急差點跌倒,還好匆忙之中被江火用力穩住,這才沒叫摔了。
可她無意中,另一只手推到身旁的酒瓶上,忽然發現那酒瓶像是鑲嵌在地上般,居然紋絲不動。
它瓶口敞開,裏面沒有任何存酒,背後更無倚靠,唯有一堵尋常土牆,看着平平無奇。
時煙蘿心頭訝異,蹲下身來,江火也不動聲色随着她,銅燈将那酒瓶照得清晰些,露出上面古怪的銘文。
“這是什麽字,看着如同蚯蚓一般,透着股神秘的感覺。”她忍不住嘀咕道,忽然腦中一閃而過,江火在來的路上,自腰側拿出的那個玲珑碧玉葫蘆,似乎也是這樣的文字。
江火來自苗疆,莫非這是苗文?
時煙蘿揣測道,正要擡眼觑他,卻發現江火将壁燈放下,狹長的細眼眯起,随後徑直伸手探向那酒瓶,一番摸索後,他輕輕扭動了那瓶身。
咔嚓一聲輕響,仿佛觸發了某樣機關,酒瓶身後那堵土牆忽然中間乍開一線,土層也松動起來,伴随着猛然襲來的灰塵,一個暗室出現在二人面前。
時煙蘿愣了愣,沒想到時府的地下酒窖裏,還隐藏着這樣的地方。
她正在納罕,起身才沒多久,忽然聽見裏面傳來類似蟲子的嗡嗡聲。
緊接着,零星的蠱蟲自裏面飛出,猩紅的眼睛如同火苗,死死盯住貿然出現的二人。
“這是……迷魂蠱,頭似蜜蜂,身子如蟻,兩翅好似蜻蜓之翼,行動迅速,性子急躁。”
“被它咬上一口,中蠱者會當場暈倒失憶,不消一月便會一命嗚呼。”
時煙蘿聽見江火說,臉色瞬間慘白。
緊接着,她眼前莫名一暗,再回神時,江火已然走到了她身前。
少年身姿颀長,绛紫衣衫上的銀飾,猶如星辰般閃爍着,他側過頭來,修長如玉的手指間,銜着方才那絲帕,正要系在她眼眸上。
“郡主,閉眼。”
時煙蘿聽見他喑啞道,目光暗沉沉的,低頭時微微一笑,好似呢喃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