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落在他的懷裏
第5章 第 5 章 落在他的懷裏
翌日傍晚,時煙蘿随着家人吃完了晚膳,又拜別了諸位時家的長輩,便悄悄來到了藥房處,想着多給江火配些許藥材。
她因為阿爹是武将的緣故,所以自小便修習醫書,師從宮裏前任太醫院院首,雖然算不得多精湛,可是只要不是事關生死,多少都難不倒她。
可不知為何,這位苗疆少年身上的頑疾奇怪得很,不僅脈象虛浮無力,且診脈時感覺紊亂異常,竟像是體內有另一股勢力肆虐一般,讓她覺得很傷腦筋。
最初她懷疑,江火說的那位主子,之前依然存有蠱蟲在他體內,可她回去翻閱古籍,發現身中蠱術之人,又不是如此清醒的模樣,且幾番詢問,江火都說自己還未來得及被下蠱,故而她也就帶着疑惑,度過了一個夜晚。
時煙蘿無法了,她只能根據所學,去開些應對的藥材。
當她避開衆人,悄悄來到藥房後,先佯裝分辨藥材,随後再趁着府上藥童去用飯的功夫,一股腦順了好幾包藥材在袖中,本以為能就此過關,卻不料在外面碰上了阿娘。
時夫人約莫四十不到,一襲黛色水煙春錦,面容清麗白皙,眉眼間自帶股淩厲的氣息,看見時煙蘿鬼鬼祟祟,便蹙眉走了過來。
“小娥,你好端端來藥房做什麽?生病了?”她開口道,語氣略帶急促。
時煙蘿有些緊張,自阿娘來永州後,便時常心神不寧,除卻要緊的大事,一般不會出面,連貴婦親戚之間的走動,她都是能免則免的,仿佛是在忌諱什麽。
她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自己這番不知能否過關了。
“阿娘,我想起來自來永州,已許久不曾看醫書,怕自己有些生疏了,于是便來藥房瞧瞧。”時煙蘿軟聲道,杏眸努力裝得乖巧溫順。
“……那便好,為娘還以為是你不舒服,你阿爹說昨夜去永州街頭,下了那麽大雪,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時夫人湊近些說,愛憐地撥了撥時煙蘿的頭發,眸子裏盡是慈愛。
“當時一時興起,所以沒來得及。”時煙蘿低低道,因為是撒謊,她不敢和時夫人對視,生怕露餡。
時夫人卻很了解女兒的秉性,見此眼睛微微眯起,嘴唇微動了動,可半天又把話咽回去了。
“永州沒什麽好逛的,你若是無事可以和姊妹一起,苗疆近來越發不安分了,別到時候被虜了去。”她說。
時煙蘿被戳中經歷,吓得心裏漏跳一拍,袖子裏捏緊的藥包差點掉出來,于是忙不疊說:“阿娘說的是,不知是否是因為那位苗疆少主?”
據她所知,這位少主與之前歷任主公行事作風皆是不同,期間帶領部下征戰讨伐,收複失地,休養生息,又幾次挫傷來犯敵軍,以至玉國的天子提起他,亦是談“火”色變,畏之如虎。
幾近衰敗的苗疆,正是在他手上得以中興。
有傳說,他以身飼蠱,擅用蠱蟲毒術,手段殘忍陰詭,凡事落到他手裏的人,從無生還的可能,行蹤飄忽不定,人鬼莫問。
時夫人臉色微變,又壓了壓情緒,嗓音略帶幹澀道:“你阿爹都和你說了?”
時煙蘿點點頭:“阿爹說,最近永州很不太平,不是說昨日街頭又發現了許多苗人的屍體?”
她說着,想起來江火在那樣以一敵衆的情況下,居然能夠擊潰對方,他的能力也很不一般啊。
時夫人道:“沒錯。”
因為怕事情傳出,會引發百姓非議,故而官府處理得及時,同時又封鎖了消息,臨近年關,誰願意這個時節生變呢?
那些可不是一般的苗人屍體,從體格與身形,可以看出是個中佼佼者,能夠用蠱術殺了這些人,也不知是何方神聖?
時夫人內心惴惴不安起來,她很怕是自己所想的那人。
時煙蘿不明白母親的心思,只覺得阿娘似乎有事情瞞着大家,而且她時不時提起苗疆,都是一股子熟稔的味道,這讓她不得不心生好奇。
可她才要試探着開口,卻不料時夫人擡手,替她攏了攏身上的雪青雲紋披風,又捏了捏她的臉頰,轉身離開了。
時煙蘿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疑惑了許久。
……
小閣樓裏篝火冉冉,外面卻是紛飛的白雪,臨窗處坐着個少年,雙腿交疊着,神情懶散又漫不經心。
他一只手忍不住去接了剖雪,那微微彎曲的指節骨骼清俊,指尖修長,又冷白如玉,仿佛也泛着雪色與寒意。
“事情查得怎麽樣?”江火含笑道,一雙柔眼深不見底。
前方不遠處,半跪着個深藍衣衫的少年,滿頭發絲編成小辮,發尾處也綴着楓葉的銀飾,看起來一派的苗疆風俗。
江火眼波流轉,那細長的眼一瞥,壓迫感便翩飛。
莫辭不敢怠慢,低頭說:“主上,北疆那股子叛亂勢力,末将已捉到了端倪,這幾個月,他們一直在尋活人,想要拿來做蠱盒肉身,只是似乎一直是失敗的,不然也不會鬧出這麽多動靜,連永州都被驚動了。”
莫辭說的,是江火三年前一統苗疆時,不慎錯放的漏網之魚,最初本也沒在意,江火拿他們當閑時消遣的樂子,時常捉了又放。
也許是積怨成魔,那群人不知從何處得來了消息,一個個紅着眼,開始學着前任苗疆之主江寒,意圖以活人煉蠱,想要卷土重來,奪回被江火掌控的失地。
因為玉國對苗疆大多态度諱莫如深,故而并不知裏面的原由,只以為都是一派所為,由此更為忌憚。
江火輕輕點頭,指尖輕輕敲在桌面:“他們無非是想再尋到雙蠱,可卻遲遲找不到月照谷,所以最近有些低迷了。”
莫辭低聲應是,苗疆的月照谷裏住着月出族,祖祖輩輩以養蠱為生,他們能養出苗疆最好的蠱蟲,卻不是驅蠱的好手,故而長期以來依附苗疆歷代主公。
苗疆人人聞風喪膽的雌雄雙蠱,便出自月出族之手,這對被尊為萬蠱之王,百年難得出世。
雄蠱需以宿主的肉身為寄,母蠱則被安放在特定的蠱盒裏,只需蠱主人一滴含着意志的鮮血,便能産出各種類別的蠱蟲,以此稱霸四方。
當然,這也需要極重的代價。
自十幾年前一場婚嫁變故,月出族的聖女背棄了與前任苗疆之主的婚約,只身離開月照谷後,月出族人生怕被遷怒,便打開了進入月照谷的機關,如今已是杳無音信了。
他偷偷看了眼上方,那苗疆少主眉眼帶笑,身上半分塵埃都沒有,連手都是幹幹淨淨的,不沾染一絲污穢與血腥。
可臉色卻白得近乎透明,細長的眸子彎着,裏頭藏着疏離與算計,薄唇殷紅如血,看着又病态又帶點瘋意。
“月出族的聖女,我大抵已經有數,未曾想到她竟然嫁給了玉國人,難怪遲遲尋覓不到消息。”江火淡淡說,頗有些意興闌珊。
莫辭沉默以對,屋子裏頓時一片寂靜。
主上身上的痛苦,唯有月出族之人能緩解……
正當他預備說些什麽時,忽而聽見遠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他瞬間瞳孔驟縮,看一眼端坐着的少年後,跟着翻窗而出。
時煙蘿進來時,恰巧看見那窗戶動了動,她還以為是風雪所致,又擡眼看向倚窗而坐的少年,見其身形單薄,風骨伶仃,不由得心裏微微揪起。
她緩步走過去,将袖子裏藏好的藥包擱下,邊關窗邊道:“外面疾風甚雨,冰寒雪冷,你開着窗幹什麽,不怕加重病情嗎?”
因為自幼學醫,她跟着那位太醫院院首久了,對于病患不遵醫囑,還要一味逞強的事情深惡痛絕,故而言辭裏不自覺帶了些許責備。
可奈何時煙蘿嗓音太軟,說這話時,半邊雪肌攏着夜色,襯得那側顏輪廓柔美無比,鬓邊的金釵流蘇晃個不停,反而叫她的語氣變得嗔怪起來,仿佛在向人撒嬌。
江火看着她将窗戶關上,又檢查了一下縫隙,嘴裏嘟囔着得再加固一些,這樣風不會從外面透進來。
他心裏滑過些許怔忪,往日裏可從無人敢未經允許,便擅自在他眼皮底下動土。
更遑及用這樣頗帶責備的語氣,悉心叮囑他……
時煙蘿回眸,看着那少年目光深邃地盯着她,不禁反應過來自己的舉止有些唠叨,瞬間紅了臉皮,支支吾吾半天,最後不得已把話題強行掉轉。
“嗯,你今天感覺怎麽樣?”她硬着頭皮說,實在懊惱自己怎麽又犯了老毛病。
她平素不愛見人,可是假如對方是自己的病人,便會唠叨個沒完,阿爹也因此苦笑許久,直說消受不起。
“今日感覺好了許多,多謝郡主關心。”江火溫聲道,不動聲色看着她走近些。
他下意識有些警惕起來,忽而體內傳來熟悉的撕裂感,雖面不改色,可臉上瞬間慘白起來,眉心跟着微颦蹙着,看起來自抑又孱弱。
時煙蘿見此忙不疊過去,卻因腳下匆忙,被猝不及防絆了一跤,連帶着江火瞬間緊繃起身體。
可他才要忍着劇痛挪開,那少女便很快調整了步伐,只微微無措地撲進了他懷裏去。
女子的幽香襲來,淡而清雅的芬芳如一劑藥香,氤氲過接觸的肌膚,鼻尖也是揮之不去的甘芳。
江火感到體內蠱蟲的活動平緩許多,血液也跟着通暢起來。
月出族的後人,果然……
他猝不及防自痛苦裏掙脫,卻不料跌入到更深的泥淖裏去。
那少女柔軟的唇便自喉結處劃過,溫熱的呼吸微微撩動耳側,誘得他喉結一緊,呼吸紊亂了瞬間。
她再倉皇掙紮起身,柔荑輕按在肩頭,呵出來一抹蘭香,慌亂的嗓音軟而甜。
月光滲透進雪白的紙窗,少女窈窕的嬌軀輕顫,有些羞怯,又有些窘迫。
兩個人視線相接,少女的杏眸是無辜天真的,泛着潮濕的水意。
她真的又嬌又怯,落在他的懷裏,像是一株任人采撷的鳶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