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雪絨花
第2章 第 2 章 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雪絨花。……
夜裏戌時三刻,永州下了近一個時辰的雪終于小了些,霜花覆蓋在雕花窗棂上,看起來有種古典的精致。
時府小院的閣樓上,此刻正飄着藥香,檀盅裏咕嚕咕嚕響個不停,藥味泛着沸騰的苦味,光聞着都叫人蹙眉。
時煙蘿換了身厚實雪白的大袖襖,蒼白的小臉被凍得泛紅,發絲濕漉漉的,不少貼着臉頰,雖略顯狼狽淩亂,卻也透着晶瑩剔透的美感。
她攤開修長如玉的蔥指,正就着旁邊升起的炭盆取暖,不時看看篝火,不時瞥向旁邊的床褥。
只見素色的錦被裏躺着個人,微微凸起的輪廓,勾勒出他高挑修長的身形。
時煙蘿輕眨了眼睫,有點擔憂地站起身,忍不住朝床畔再湊近些,往床上人的臉上看去。
只見少年的發式別具風格,鬓邊有幾股編成小辮的青絲,被一起束在腦後,額前有條極細的銀鏈子,中央的楓葉墜子點綴在蹙起的額心處,與玉國男子束發高冠截然不同,這打扮有種柔而出挑的異域風情。
少年蒼白的俊顏有種透明的病氣,雙目緊閉着,薄唇邊還殘留着血絲,神情看起來痛苦不堪,仿佛稍有風吹草動,他便會煙消雲散了。
時煙蘿的心不由得揪緊,想起來方才那一幕。
當時雪越下越大,少年和那些苗人的身體都幾乎要被埋沒了,她在确認這少年仍舊有脈搏後,內心欣喜不已,又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把他拖到了旁邊避雪,又解下自己的披風蓋住他,生怕這人凍死。
可是他身上凍得如同冰塊一般,血肉仿佛都凝固了,時煙蘿沒有別的辦法,想起來學醫時看到古書有寫,若是兩個人肌膚相親,倒是能一解對方的困境。
時煙蘿雖然有些羞怯,可人命關天,這少年方才還舍身相救,自己無論如何也豁得出去,于是她搓了搓身子,哈出口白霧來,解開了自己和少年的衣裳,只留了貼身的那一件,然後緊緊貼上去,抱住了他。
少年渾身一震,緊接着很細微地掙紮了一下,仿佛要用力把她推開,可禁不住時煙蘿湊在他耳邊,小聲又嬌弱的呢喃。
“你……你可千萬別誤會,我不是有意這樣的,我也不是什麽不正經的姑娘……”
“只是不如此……你只怕要交代在這裏了。”
她說着說着,又哭了起來,淚水沾濕了睫毛,抽泣聲讓人揪心。
自小到大,時煙蘿只要情緒激動便會如此,有時候還沒有反應過來,臉上已經挂着兩行清淚了,真不是她有心想做個哭包的。
少年的手又是一僵,緩緩放松了些。
冬雪漫天飛舞,不時吹到這犄角疙瘩,霜花拂過眼角眉梢,化成冰冷的雪水,寒意砭骨刺痛。
時煙蘿從未和人這樣親密過,雖然是為了救人,可她還是忍不住羞紅了臉,緊緊閉着眼睛,內心砰砰直跳。
她感覺少年的手若有若無,擱在了她的腰際,隔着薄薄的布料,指尖在很細微地顫抖,仿佛他受到了什麽驚吓,此刻的內心也在如她一般,天人交戰。
時煙蘿偷偷睜開眼,發現他雖然臉色慘白,薄唇緊咬着,耳根卻紅得滴血。
可是這樣湊近看,她又發現他生得很好看,眉眼溫潤如玉,眉弓凸起,襯得眼窩深邃,樣子比上京許多世家公子還貌美。
有種雌雄莫辨的美感。
時煙蘿打小就好美人,喜歡一切美麗動人的東西,只要看見就很容易挪不開眼,于是她真就愣愣地盯着他,就這麽很離譜地瞧了許久。
直到少年發出一聲短暫微弱的咳嗽,她才猛然回神。
炭盆響起噼啪聲,打斷了時煙蘿的回想,随着推門聲一并傳來,珠圓玉潤的佩兒從門口走了進來。
“郡主,那些護衛奴婢方才打點好了,他們都不會說出去的。”佩兒低聲道,雖然極力控制目光,可也難掩神色的異樣。
時煙蘿點點頭,再确認一遍少年仍未蘇醒後,緩步走到了炭盆邊上,佩兒便跟過去,拿起柏木雕花衣架上的厚絨布,舉止輕柔地幫她繼續擦拭着,邊擦邊小聲說話。
“郡主,這樣真的好嗎?随随便便就收留個素不相識的苗疆少年,還偷偷把他藏在您小院的閣樓上,雖說這地方平時鮮少人來,可……也是很不穩妥的啊 ……”佩兒緊聲說,目光從時煙蘿油亮烏黑的頭發上,落在她那張泛着細潤光輝的臉蛋處。
少女的肌膚細膩,膚色蠶白得發亮,一雙杏眸裏簇着火光,不經意瞥過來時,神情帶着天真明媚的懵懂,仿佛不谙世事的小仙女。
郡主真好看啊。
佩兒心裏頭忍不住嘀咕,看了這麽多年,仍舊不免為之驚豔。
時煙蘿微蹙了眉心,聽到佩兒的話後,心裏頭閃過幾絲不安。
當時她抱着少年躲在牆角下,忽然發現他好不容易被她溫暖的身軀,忽然又漸漸冷了下去,再伸手去探他的脈搏,脈象也弱了許多,若是再找不到辦法,只怕就要命喪黃泉了。
時煙蘿小聲祈求了那麽久,這個死寂一般的雪夜,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不知等了多久,忽然時煙蘿聽到前方有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仔細一聽發現是貼身丫鬟佩兒。
她一個箭步沖到面前,泣不成聲地朝後面喊着,找到郡主了,大雪紛飛的黑暗夜裏,無數時府的護衛出現,手忙腳亂地過來幫忙。
因為時煙蘿是自己出府邸的,又遭了這樣的事情,論起責任來,佩兒一直是她的貼身丫鬟,必定要被嚴懲,而佩兒也很害怕老宅的家法,便買通了府裏幾人相熟的護衛,先去街頭尋找。
時煙蘿路上得知,心想時府的人是不會收留苗疆人的,便索性主仆倆扯了個謊,說她們去永州街頭散步閑逛,一時間忘了回來的時辰。
這少年便被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入了時煙蘿的小院裏,安置在久不住人的閣樓上。
她緊抿了下朱唇,幾番思索後,看着佩兒道:“可是無論如何,他畢竟救了我,當時分明他将禍水東引是最好的。”
佩兒見她這樣堅定,又提議道:“不如這樣,郡主,咱們在永州外面找個屋子,讓他在外面養傷,奴婢替您時不時去照顧,說實話,苗人大多陰險狡詐,就像您說的,他當時也窮途末路了,這樣子拼死保護您,奴婢……奴婢覺得實在是蹊跷啊。”
時煙蘿聽了這話,心裏頭也閃過絲狐疑,可她極少出閨閣,朋友也少,見識的歹人就更少了。
她的天地只有方寸之間,實在不覺得這少年若是含了歹意,蓄意接近她究竟是為了什麽。
若是照流言說的,是為了煉蠱,他分明不作為就好,何必這樣大費周章?
更何況現在是在時府,父親又是大名鼎鼎的寧樂侯,這少年進了宅子才是兇險萬分,因為在永州,每當有不經管束的苗人與百姓起沖突時,時家都會第一時間派遣護衛抗争。
要不……等他醒來後,自己再探探口風?
時煙蘿暗自想道,活人煉蠱聽起來就很可怕,這少年被一群人追趕,最後還能将那些人悉數解決,實力想必也是不容小觑的。
更何況……
她忽然想起在雪地裏,自己的腰肢被他輕輕握住,少年的指腹觸感柔軟,可骨節卻是僵硬的,他好像有些猶豫地移動了下,掌心貼着腰窩處,激得時煙蘿瑟縮了一下。
阿娘說過,姑娘家不能随便叫人碰腰的!
佩兒本來在等着時煙蘿吩咐,忽然發現對面是長久的沉默,她便忍不住擡眸,就發現時煙蘿蒼白清透的兩頰上,忽然浮現一抹紅暈。
她下意識以為,是自己的話把時煙蘿吓着了,便急匆匆安撫道:“郡主,這其實也不一定……”
時煙蘿則猛的再次回神,臉上愈發滾燙了,捂着臉說不關她的事。
活了十六年,她第一回與除卻父親的男子這般親近。
也是第一回知曉,原來蘭草的芬芳可以這般好聞。
時煙蘿不知道這是什麽情緒,她有種別扭的好奇,像個螞蟻一樣輕輕咬着自己,總是在不經意間,突然回想起方才雪地裏的時候。
真是太沒出息了。
她欲哭無淚道。
正在兩個姑娘家都手忙腳亂之際,江火薄薄的眼皮動了幾下,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這個玉國的小郡主如此單純,他都有點不忍心下手了。
當然,只是有一點而已。
這麽想着,江火刻意發出聲虛弱的咳嗽,随後幽幽睜開了眼。
本以為會先看到那個一直說話,想讓他離開的婢女。
可不知怎的,視線就被少女紅透的臉蛋吸引過去。
巧的是,他目光才掃過去,她就一眼看了過來,眼睛發亮道:“呀,你醒了?”
二人的視線交彙。
屋外的雪仿佛又大了些,晶瑩剔透的霜花飛舞着,影子也雜亂無章。
少女站在窗棂前,身量纖纖,她的墨色長發垂直落下,比雪還白的肌膚上,那抹紅暈瑩潤動人,襯得眼尾都仿佛泛起微醺的醉意。
雪花從縫裏吹進來,撲到那窈窕曼妙的身子處,顯得她又純真又豔麗。
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雪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