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好
第66章 第 66 章 好
穆輕衣暈得很及時。
當然了, 不是她想暈的,而是暫時把馬甲神魂,即她自己神魂抽離出來, 耗費了她的大量心力,所以穆輕衣支撐不住,就倒了。
睜開眼的時候,她還有點恍惚。
她就這麽把最大的秘密說出來了?把自己和馬甲神魂相連的秘密告訴了修仙界其他人?
可穆輕衣也是第一次寫劇本,她不清楚這個臨時的情節能給她增加多少可信度, 相信她的會有多少人,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盡量去圓滿故事的細節。
房間裏沒人, 她撐着床榻坐起來, 才發現這原來是元清馬甲在落語峰的房間。
這個地點讓她眼睫一顫,果然門一推開, 盛矜就看見元清的師兄元寂雙手合十, 對自己感受行禮。
門外傳來其他佛修的聲音:
“師兄, 師兄!那幾位施主醒了!”見了穆輕衣,才慌慌張張雙手合十,穆輕衣心裏一頓, 心想原來也不是所有佛修都那麽嚴肅。
可惜她的元清馬甲在佛宗主動邊緣化自己太久,她也很久沒去佛宗看過了。
她走下臺階, 看見其他佛修更活潑,居然在圍着她的幾個馬甲轉:原來那就是幾位施主。他們居然沒把他們當成傀儡,而是像對待施主香客似的,耐心勸解着他們。
穆輕衣來了,他們才神色略帶尴尬地直起身。
元寂:“穆少宗主,還請恕罪, 此次來觀看宗門大比,我所帶出來的都是些新進弟子。他們心性頑劣些。”
原來如此,穆輕衣理解了,只是輕輕點頭,恢複運轉的馬甲才聽到那些佛修絮絮叨叨想說的話:
“施主,你是人,而非鬼,亦非神,何必如此悲觀,不若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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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從未有着為他人而生存,活着之物,你所想這些不過是他人加予你的枷鎖。”
他們大概是覺得穆輕衣聽到這些會生氣,所以穆輕衣走近就停住了,萬萬沒想到穆輕衣身上還有禁仙索,鎖住了她的法力,她卻只是在石桌邊坐下。
旁邊就是聽勸解聽得最多的祝衍。
穆輕衣:“我剛醒來,所以錯過了,敢問各位,今日還有講經嗎?”
佛修們對視一眼。
穆輕衣:“也和我講講吧。”
她知道他們想勸馬甲離開自己,也勸她不要欺世盜名,冒認神女身份,但穆輕衣覺得她的心,不靜。
她想聽一聽。
裘刀他們找來時,看到黃葉白雪之下,穆輕衣坐在石桌前,肩上落了一層薄雪。
對面的佛修也是,站在沒過他們鞋履的雪地之中,轉着佛珠輕聲念着什麽,但元寂始終垂着眸,雙手合十,沒有加入誦經的行列。
穆輕衣擡起眸,松了口氣,更多的卻是坦然。昏迷前她有一幾個瞬間差點就失控了。
難度太大,她差點都懷疑自己這樣做的意義了。
她懷疑自己根本打不過天道,也沒有必要對抗天道,所以才來聽佛道。
可她聽了很多,也沒有聽進去幾句,反而對自己道的看法太情晰了。
大概是她把對這個世界天道的厭惡,延伸到了各道身上吧,她甚至覺得她的道才是最準确的。她更喜歡自己的道。
所以不用懷疑。繼續前進吧。
于是馬甲們也睜開了眼。
祝衍馬甲長發墜地,眼睫微垂,琉璃一樣的眼珠子照着雪,好像和雪一個顏色。
周渡的劍放在石桌上,手放在劍上,在認真地聽,但是視線,卻朝着穆輕衣在的地方。
寒燼......裘刀向前走了幾步,發現他的眉眼冷淡,像是一個還沒有活過來的傀儡。
可穆輕衣沒有了靈力波動,他好像也懶得用靈力擋雪了,只是眉眼沾雪,安靜地看着她。
只有俞袅站着,她頭頂簌簌黃葉,好似凝固在那一剎那。
元寂嘆氣。誦經對這幾位完全沒有效用。
裘刀卻走近,嘶啞道:“他再也不會死了。”他顫抖地看向穆輕衣:“是嗎?”
穆輕衣只是伸手拂去寒燼肩上的雪,輕聲:“他不是人,當然不會死。”
有一位佛修欲言又止,元寂閉眼默許,他才開口:“這位穆施主。”
穆輕衣沒有回頭。
佛修卻鼓起勇氣:“雖說你們神魂相連,他們的性命也恢複得蹊跷,但既然有自己的意識,有自己的想法,就不該是為你而活,為誰而活,而是為自己而活。能睜眼,便不存在死了這一說。”
穆輕衣明白他的意思。若說她假裝在修的道是無情道,佛宗便是有情道,佛宗對每一個人都有情,對壞人也會加以寬恕,竭盡全力求渡衆生。
如果她的馬甲不是她,應該會很高興。
但穆輕衣只是伸出手。
仙尊馬甲很順從地——甚至就像是那個被她操縱着的傀儡似的,低首垂眸,将側臉送到她掌心當中,然後握住她的手。
這是很親密的動作。
但是坐着的兩個人全程沒有任何波瀾,穆輕衣是眉眼淡漠,而祝衍,他像是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他對她有情,眷戀她,愛慕她,甚至渴望親近他。可他只是一個片段,一段妄念,一縷殘魂。他無法思考,無法做出更多的動作。
他是一段記憶。
一個随時可以被複制出來的傀儡。
穆輕衣總是知道怎麽樣才能刀到其他人,輕聲:“師尊。”
祝衍看着她。
“我不想做這個神女了。”
穆輕衣的手腕上出現一圈霧氣,那些霧氣比神魂顏色深,但比邪氣顏色淡。
元寂仔細分辨才驀然意識到,這是妖族身上的戾氣,是它們暴躁殺人的根源。
他震驚地看向穆輕衣。
但穆輕衣只是伸着手,戾氣像手钏一樣溫順無害地繞着她的手腕,緩慢轉動着,像一條獨屬于穆輕衣心中,流淌不息的河。
這河來自于她,也組成了她。
她是妖族戾氣的容器,戾氣對她無害,聽她操控,也讓她成為名副其實的救世神女。這是祝衍送她的禮物。
送她的,天大的功德。
元寂隐隐感覺到師尊元空的判斷大略是錯了,能操控戾氣,穆輕衣就絕不是什麽假冒的神女。
可是穆輕衣只是轉動眼珠子,注視着那些戾氣慢慢地轉動。
她的手還被祝衍握着,可她在問:“你為什麽不回答我?”
周渡,俞袅,寒燼也都在。
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回答她。
穆輕衣坐在這裏,好似身邊是滿堂彩,其實他們都是過眼雲煙,穆輕衣反而最清楚。
她說:“我要和天道勢不兩立,你們的神魂跟着我。”
她輕輕地停了一停,似乎想了想:“如果也回不了家了怎麽辦?”
白妍流淚。
她的師姐已經回不了家了,可是還在擔心他們沒辦法回家。
柳叁遠也眼眶猩紅地咬牙。
她還是後悔了。
她那麽孤烈決絕,發誓和天道你死我活,可是清醒過來之後,知道他們原來早已用神魂融合的方式祝福她,想到的竟然不是,她自己。
她想的是,好可惜。
想的是怎麽辦。
該做的你們都為我做了,犧牲的性命,我也拿不回來了,可我卻要去對抗天道,我沒法讓你們壽終正寝,也沒法讓你們功德圓滿,我成神後,你們做我身邊的一枝花,一朵雲。
她已經失去所有可失去的了。可為什麽還在猶豫在膽怯呢?
可能是,這些人這些東西實在是太珍貴了。
珍貴到即使只是一個代價昂貴的模子,她也不舍得。
元寂他們只是這頃刻間就被穆輕衣代入到這情境裏,深受震撼了,連元寂心底都出現了一絲不忍,但是穆輕衣只是把手收回來,垂眸安靜了片刻。
然後啞聲開口:“但我已經,不後悔了。”
她看着他們的臉,輕聲重複:“與天道為敵,我不再後悔了。”
雪壓在幹枯的黃葉上,使院落呈現出深秋與隆冬交織的冷凝景色。
祝衍只是望了外面一會兒,然後看着穆輕衣說:“我們沒離開時都你都不曾回心轉意,如今已經離開,當然也無法幹涉于你。不管你做什麽決定。”
他輕聲:“輕衣,我們都陪着你。”
寒燼:“我想抱抱你。”
穆輕衣一頓,當她碰到他的肩頭時,寒燼問:“這一次我若化骨,穗子留給你可好?”
他知他只是一具屍骨。僞造的屍骨。沒有他的靈魂,卻與他有一樣的心願。
腰間挂着寒燼屍骨穗子的裘刀眼眶刺痛地閉眼。
之前的物什可能太少了,他想讓她再平安順遂些。寒燼到死,還認為是自己的問題,使她郁郁不開懷。
他以為,或許他死了就好了。
穆輕衣恨穆寒燼毀了她的一生,可至少他死後,穆輕衣還有一生。
可她有嗎?
穆輕衣輕聲答:“我不要。”
“我想把你趕出去。”穆輕衣突然手指收緊,她突然死死抓住寒燼手臂,聲音嘶啞:“把你的屍骨扔進萬鬼窟裏,讓惡狗撲食,妖魔來搶,我要把你送回你父親身邊去,讓他再把你.....”
再惡毒的話,穆輕衣不說了。
因為她意識到他還是沒有反應。她把寒燼聽過最惡毒,被應荇止罵過最多的話都說了。
她想激怒他,哪怕和那天一樣,在落雪的門扉前,他使勁地擡起頭,問她他什麽時候能回穆家。
可是沒有穆家了。
也沒有其他人了。
當年的人,當年換命陣波及的人,都死了,誰能為她證明?
萬起眼眶猩紅,猛地架起劍在元寂的脖頸上,他以為他還要質問,可元寂只是合着手掌低頭誦經。
穆輕衣:“我不做神女。也不做少宗主。”
“我做普天之下一個普通人。和你們永遠在一起。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絕不分離。好嗎?”
沒人回答她。
穆輕衣起身,把每個傀儡身上的雪都輕輕拂去,她把每個人的劍都放在他們掌心中握好,然後自己回答:
“好。”
她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