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第65章 第 65 章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灰霧籠罩的天空下, 萬象門整個宗門都像被鍍上一層朦胧的釉色,一下從修仙界到了煙雨連綿的水墨江南。
雲頂臺上,萬象門弟子的白袍在大風中呼嘯作響。
已經沒有雪了。
穆輕衣還裹着那大氅, 朝遠處的金光看去。那金光盤旋着,好似一巨大的青銅鼎,梵文飄蕩其中,隐隐有梵音。
穆輕衣眉梢微動,知道他們用這鐘聲, 她之前隐翅蟲的詭計大概已經被識破了。
她曾經想用這蟲遮掩馬甲的身份,也用了盜版的鎖魂針,可這一切好像都不能使馬甲存在成立。
因為, 佛宗可觀人神魂。
所以她一直在考慮要用什麽理由将神魂一致的事揭過去, 沒想到剛想到辦法,還沒付諸實踐, 佛宗的人就來了。
元清馬甲已經盡力拖延, 可他們好像也不再信任元清了, 所以連來,元清馬甲都不知道。但既來之則安之,穆輕衣垂眸, 心裏并未多麽慌亂。
因為,她還有渡劫期修為。
佛宗的元空長老雙手合十, 須發皆白,一副慈眉善目的老人相貌,聲音也頗為蒼老:“穆少宗主,別來無恙。”
他身後的弟子也雙手合十颔首。場面齊整,佛光威嚴,極為壯觀。被裘刀他們叫來的其他宗弟子和百姓已經本能停下竊竊私語。
穆輕衣一人站在雲頂臺中, 這一刻,裘刀心中,穆輕衣身後從來都是空無一人的感覺更深。
穆輕衣:“長老不必這麽喊我,我已決心卸任少宗主,自廢修為,逍遙天地間,做一個散客而已。”
陰沉天地驟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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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空擡起眼,飽含閱歷的雙眼滿是溫和,好似不意外她這麽說:“少宗主為何悲觀呢?事情還沒到最後,總會有所轉機。”
穆輕衣開始感覺到那些話本的麻煩了,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元空看到那些話本沒有,對她的劇本了解到哪裏。自然更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她只能當做他全都知道。
“人命已失,還能有所轉機嗎?”
元空仍然合着手掌,一副得道高僧,風輕雲淡的模樣:“他們非神,您卻是代行神職之人。”
穆輕衣眼睫一顫。
柳叁遠竟然在這個時候提劍出現,飛至穆輕衣身前拔高聲音:“元空長老!我敬你是佛宗大能,可你卻也站在天道那一邊,難道是為大道,就可以泯滅人性,就可以随意主宰生死嗎?!”
元空緩慢地搖了搖頭,這時天空也陰沉地劈下一道雷,似乎是誰在怒吼,但是誰也沒有感到畏懼。
元空卻說:“代行神職,自古有之,然而代行神職之人,不僅要天道承認,漫天神佛,無不默許,人才可兼挑為神。”
穆輕衣有一瞬間想退後,但她仍然站在那裏,而是讓人群中的馬甲都散開來。
她知道佛宗果然看出來了。穆輕衣擡眸。
元空聲音依然很慢,說話的時候看着穆輕衣:“若想通過一個陣法,就改變命格,絕無可能。”
柳叁遠橫劍:“你什麽意思!!”
元空再度低首:“貧僧的意思是,若少宗主真為選定之人,有何因緣,有何機由,甚至因何才被挑中,承這累世苦楚?”
裘刀:“你既然知道是累世苦楚,為何看到了結果還要揪着不放!”
元空:“正是因為這些磨練苦楚,都是因為神女身份加之,若一切作不得僞,此等天道,佛宗與諸位共殲之。”
雲頂臺忽然沒人說話了。穆輕衣不知道自己的大腦飛速運轉導致讓很多NPC都忘記了呼吸,呈現出來就是一片死寂的場面。
裘刀想要說話,可他轉過身的時候,發現所有人都沉默着,他們都是一個垂着眸,不知道是在想什麽,又像是默認這一切發生的神情。
明明在這之前他們還為話本所寫咬牙切齒,明明之前他們還願意為穆輕衣遮掩傀儡之事。
穆輕衣的聲音很輕,好似帶起一陣風雪:“這是我一人之責,不關他們的事。若長老要問訊,請移步問事堂。我別無怨言。”
“師姐!”
“少宗主!”
裘刀已經拔刀,聽到耳邊刺耳刮擦聲,才發現萬起也已經緊緊握着手中劍。他的眼角發紅,自顧自地喃喃:“你們為什麽一定要逼她,為什麽一定要逼她到這種地步......”
元空沉默一瞬:“貧僧只是想讓神女展露一下身為神使的本事。”
穆輕衣沒有說話,但是佛宗其他弟子散開,将穆輕衣包圍在其中時,穆輕衣忽然伸手拽住柳叁遠,然後将他甩出去,于此同時,一襲白衣的劍客将穆輕衣護在身後。
穆輕衣自己都愣了一下。
周渡:“長老想問什麽,何不來問我。”
穆輕衣手抖了一下,她下意識想将馬甲扯後,覺得自己不該有這種勇氣,也不該有這種愚蠢的想法,就是和馬甲一起埋葬在這裏。
但是大概人置身絕境的時候反而會有一種盲目的自己都不相信的決心。
周渡伸手攔住穆輕衣,聲音很緩慢:“元空長老。輕衣是我師妹。于情于理,你要對她诘難,該越過我這一道去。”
穆輕衣閉了閉眼。“夠了。”她聲音很輕:“回去。”明明還有其他辦法。
與此同時的卻是周渡馬甲還在說:“不管長老聽信什麽,支持什麽,我和師妹師出同門又一同長大,若是要問訊,我們一起——”
“夠了!”穆輕衣猛地揮劍,想裝作刺破心魔的模樣将馬甲驅趕開,但是沒有料到馬甲竟然沒躲,而是赤手空掌,握住了那削鐵如泥的寶劍劍刃。
穆輕衣猛地愣了一下。
劍刃劃破馬甲掌心,而周渡只是擡起頭。他平靜地注視着她,好像在問,不是說了當瘋子嗎?為什麽又不當了呢?
穆輕衣眼睫顫動。
因為她害怕了。
周渡馬甲垂下眼睫,然後很耐心地梳理着本體現在有的隐隐焦躁和矛盾的心緒。
就像跑步的時候有一個聲音瘋狂地喊跑不動了,還有一部分在機械地邁腿一樣。
其實,一直是這些馬甲在保護本體。其實,馬甲有時候才是她情緒的一部分真實反應。穆輕衣躲了太久,她不想再躲了。
周渡:“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神女。”
“只要你需要,我可以千萬次為你而死。”有句話是為你千千萬萬遍,穆輕衣沒看過那個故事,但覺得很合适。
穆輕衣的手指僵硬地松開了,而周渡松開手,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又垂眸慢聲說:“其實你根本不必,用煉劍方式将我們神魂融合在一起。”
穆輕衣微僵,看向他。
周渡:“因為我們的神魂早已在一起了。”
元空一怔,未料到他們還未請出神器開陣驗神魂,周渡周身,忽然沖出一陣起初極為刺眼,然後慢慢變白,像是霧的白光。
那白光還來自人群中的其他人,像是他們的靈魂,最終都被系在穆輕衣一人身上。
穆輕衣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裏想着這次要不行,她不想再穿越一次了,編劇情太累了,但面上卻聲音嘶啞道:“什麽意思。”
她擡頭問周渡:“什麽意思。”
周渡:“對不起。”
他的聲音溫柔得令人難以置信,在此刻卻又顯得那麽殘忍:“還以為這種方式能幫你。”
“什麽方式!究竟是什麽意思!”穆輕衣突然崩潰了。
她猛地揮手想将那些霧氣打斷,渾身顫抖地看着那些神魂全都彙聚像她,像是在嘲諷她明明那麽不願意做那個神女,卻可以吞噬其他人神魂一樣。
嘲諷她那麽偏執瘋魔地想将她自己與傀儡融合,卻發現這些傀儡神魂,本就和她在一起。
周渡:“我們想用紅蓮功法獻祭我們的神魂,助你越過無情道成神。”
穆輕衣一瞬間跌倒在地上。但是周渡沒有扶他,他畢竟只是周渡的一縷殘魂,他已經死了。
他只是垂着眸,注視着神思恍惚的穆輕衣:“我們想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若你成神,就做你神魂的一部分化作山川湖泊,若你湮滅,也可以随你一起消逝。”
“我們沒想到,你會這麽難過。”
他的語氣如此平靜,反而像是淩遲。
穆輕衣笑了。
她總是笑,好像這樣可以緩解她的情緒,可是每次眼眶都會紅:“騙子。”
她的神情情緒依然鎮定,只是搖頭:“這不可能,沒有人可以用這種方式,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連宗門的人都需要借助宗門大陣才能與我相連,你們借助了什——”
她猛地怔住,然後摸到了腳邊摔下來的暖爐。她摸到了身邊的大氅,甚至摸到了之前金門城城主送的那件霓裳。
她怔怔地低頭,好像自己都難以相信。
可是趕到的天缪和道真已經明白了:那些法器。像祝衍可以用心脈煉化為琴一樣,神魂藏在那些法器裏,其實不難。
穆輕衣用來驅趕他們的由頭,成為他們将神魂捆綁在她身邊的籌碼。
周渡蹲下來,然後沉默片刻,輕聲問:“為什麽你自己都不願意相信呢?如果沒有我們的神魂融合進你,你塑造我們這些傀儡的殘魂,從哪裏來。”
他的語氣太淡泊了,太溫和了,那樣從容,顯得面前快要崩潰的穆輕衣像一個瘋子,即使是裘刀萬起,對周渡無比敬重,依然猛地上前将他扯開。
“你閉嘴......”裘刀聲音發抖:“別說了!師兄,周渡!!”
周渡只是注視着穆輕衣。
穆輕衣渾身發抖,她沒有擡起頭,就有人給她披上大氅,撐起傘,俞袅祝衍他們像一堵厚厚的牆,好似給她擋住了全部的風雪。
但他們包圍中的穆輕衣仍然在發抖。她起初只是在祝衍懷裏發抖,然後漸漸地傳出哽咽聲。
“我不想要你們的神魂......”
穆輕衣代入真感情了,她淚流滿面,逐漸地變成真哭:“我只是想和你們在一起。”
“為什麽只是這樣都不可以?”
“為什麽?為什麽!!”
穆輕衣瞬間爆發:“都給我滾,都給我滾出去!!這是我的宗門,這是我的心血,這是我的親人!!”
她本想将化神期修為作為最後籌碼推出去,這一刻卻突然以此将所有人都彈出去,她的修為還沒深厚到可以将所有人趕出萬象門,卻能将他們震開。
當他們滿臉震驚地看向穆輕衣,發現她身邊的俞袅,周渡,祝衍等等,都已經消失了。
大雪滿地,她站在雲頂臺中央,神色恍惚地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地上的劍,好像看到那上面全是血。
裘刀不敢想穆輕衣有多麽崩潰。
她一直以為自己在盡力減少他們所受傷害,以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可原來,他們早就打算獻祭自己的神魂成全她。
她以為自己瘋魔癫狂,想将神魂融合,可原來,她已經是這樣一個怪物,殺他們證道,剝他們血肉,還要吞噬他們神魂的怪物。
她以為自己已經很自私。可是原來瘋狂的那天都來得這麽晚,早在那麽早以前,已經有人想為她付出一切。
穆輕衣想去撿輕衣劍,可是恍惚間看到一道雷霆降落在她面前,怒吼着好像警告。
穆輕衣卻有點走不出去了。她在其他人咬着牙爬起來的時候,啞聲顫抖着問:“既然這麽恨我,為什麽不幹脆殺了我。”
數月前她就在這雲頂臺上,手刃被天道下蠱的周渡。現在她一無所有,神魂紊亂,擡頭聲音嘶啞地問天道:“為什麽要對他們下手。”
穆輕衣走了幾步,還是跌在地上。她滿身雪濘。仰頭看着灰蒙蒙的天。
“我一個人來這世界上。除了他們我什麽都沒有了。”
白妍真的淚流滿面,她撲過去将穆輕衣抱住,可是卻顫抖地發現師姐身上是那樣冷,她整個人都在抖。
穆輕衣說:“我明明什麽都讓了。”
她不修仙。也不和其他人打交道。她就守在自己的洞府裏。
“我明明已經很順從了。”
新仇舊恨,過往積怨,全都積壓在一起。穆輕衣想起中蠱毒的周渡馬甲,想起在秘境裏獻祭的仙尊祝衍,想起不敢再露面的蕭起,想起現在還要隔一段時間重捏的寒燼。
她抖得越來越厲害,可是白妍去看,卻發現她将掌心掐出了血,還在試圖撿起那把劍。
穆輕衣恍惚地看向劍上自己的影子。這一刻她明白了為什麽元清馬甲沒有得到通知佛宗來了。天道從來沒想放過她,雖然她一直在籌謀,在考慮,在畏懼天道如此強大。
但天道一直在無所不用其極。
她死死地握着劍柄,感覺口腔裏都彌漫着血氣:“天道。”
“我和你,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說完這句話她的聲音一下子就散了,很快便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