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阻止她什麽?
第64章 第 64 章 阻止她什麽?
裘刀渾渾噩噩回到廂房中, 發現廂房中站了一個人才猛地僵住,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他來這裏的原因。
“元清師兄。”裘刀聲音嘶啞。
元清馬甲暗想,看來本體剛剛那番話給他打擊不小。
裘刀卻用力閉了閉眼:“你前時說佛宗會來, 可知是什麽時候來。”
元清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不說話。過了很久,一身僧袍的佛修才輕聲問:“重要嗎?”
裘刀的情緒卻一瞬間爆發:“當然重要!你知道,佛宗不會偏幫仙盟,可也不會放過皈依邪門歪道的人!”
“你知道穆輕衣已經打算自毀, 知道她明知佛宗仙盟都要來,卻完全不遮掩傀儡之事!你知道她明知天道還把握着她的命脈,卻已經不管會有什麽後果。”
裘刀傷心落淚:“什麽她已經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 師兄寒燼為她幾次赴死, 難道還不足以讓她明白活着就是最重要的嗎?”
元清只說:“你還是不明白。”
他看着裘刀,竟然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一瞬是真的覺得裘刀可憐, 因為裘刀也沒有看穿他所在的這個修仙界天道的真面目:
“天道這樣窮極一切, 若只是想讓穆輕衣去死,何其容易?”
裘刀神思恍惚地僵硬擡頭,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脖頸擡起時僵硬的嘎吱聲。劇烈心痛已經讓他狀如傀儡了。
“天道不讓她死, 想讓她手刃親朋,就是要她體會這種痛苦。它讓穆輕衣和周渡他們的冤屈無從解釋, 就是想讓她身敗名裂。讓你們和其他人也誤解她,就是要讓她衆叛親離。”
“死有什麽難?難的是讓她求死不能。”
裘刀還是眼球顫動:“如果她願意暫時順從,或許天道就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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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清平靜地看着他。在這萬籁俱寂之中,這種平靜甚至顯露出一種嘲諷和憐憫。
“你以為她沒有順從過嗎?”
元清慢慢走近:“不查源頭殺死周渡不是順從?疏遠宗門,不管俗事不是順從?剿滅蕭起,壓制心魔不是順從......”
“別說了, 我讓你別說了!”裘刀猛地擡起頭,喘着粗氣,眼眶猩紅。他哽咽了:“你到底想讓我怎麽做?”
元清轉着佛珠。
裘刀卻盯着他,慢慢聲音沙啞地說:“我明白了。”
“你根本不可憐穆輕衣。”
元清眼睫微動。
裘刀眼球慢慢地顫着,好似失控了:“你只是對天道這樣濫用自己的權力不滿,你對如今的道不滿,你們博愛世人,號稱要渡衆生,但即使是穆輕衣,也只是你們渡世人的工具。”
裘刀:“你們不可憐她,因為這也是她的使命。她在你們眼中,也只是神女不是嗎?”
甚至不配擁有人的感情。
元清撚着佛珠:“裘道友,這是你以為的,我從來沒這麽說過。”
“唰——”刀光掠過元清的臉,一瞬間架在他脖頸上,裘刀眼珠都是紅的,咬牙厲聲:“那你撚佛珠的速度為何加快了?”
元清眉梢微動,他慢慢地擡起眼,對上裘刀的視線。
裘刀感覺到一種四下無人的悲壯,他感覺到,他終于理解到為什麽穆輕衣要獨占一峰,平時不讓任何弟子靠近。他以為她是不屑與人親近,後來以為她是想掩藏神女身份。
現在終于明白她所想的。
她身後空無一人。
師兄寒燼,蕭起仙尊,還有俞袅師姐,已經是她此生唯一的念想。可是也被天道,被他們毀了。
而元清還惦記着,如何毀了天道。天道他當然要毀,可元清怎麽能如此平靜?
“你所謂的相助,不過是一場騙局。你和應荇止說,她一切安好,也不過是暗中推波助瀾,讓她再也無法忍受。你坐視她生不如死,竟敢厚顏稱是她的摯交好友!”
某一刻,裘刀是真的恨得想殺了他,但是想到少宗主峰上的穆輕衣孤身一人,又用力地閉了閉眼。
刀哐當一聲扔在地上。
裘刀啞聲:“修佛,都如此冷漠無情嗎?”
元清還是那番說辭:“裘道友,我說過,這不過是你的猜測,我從未如此證實過。”
裘刀根本不聽:“所有人中,你知道得最多最早,我不想問你為何開始不說,之後不說。我只問你,你說的辦法,可曾騙我?”
元清:“我無需騙你。”
“穆輕衣為什麽沒有動你?”
元清明知真相,卻對師兄寒燼之死視若無睹,穆輕衣本該對他恨之入骨。
但是問出這句話後裘刀就明白了,從始至終穆輕衣對此界的任何凡人修士都有超乎尋常的包容。
她沒有出身世家大族的那種輕蔑性命的高傲,對寒燼和師兄都是一視同仁。她不恨此界的任何一個人。
或許她最恨的是她自己。
裘刀再度閉眼:“出去。”
他不想再見到他。
元清沉默片刻,擡腳要出去時,忽然停住,轉身開口:“裘道友,若是你還心存疑慮,我有一句話要問你。當初你們對穆輕衣恨之入骨,我說什麽你們可會相信?”
“如果你們真想讓此界也明白天道真面目,又不妨去想想,當初你們是怎麽一步步發現真相的。”
穆輕衣知道天道快忍不了了。正好,她也忍不了了。
元清收回視線望着萬象門的山川霧霭:“她不想再讓身為傀儡的他們躲躲藏藏,為此甘受世間非議。可再如何,我與你們所想是一樣的。”
他垂眸:“他們不該死。她也不該被議論。”
裘刀死死地攥着拳,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僅僅是因為你不贊同天道的道嗎?”
元清卻說:“不。是因為他們真正活過。”
他合起手掌,颔首:“裘道友,再會。”
晚月無光,元清趁夜披雪回到洞府之中,發現其他馬甲各忙各的,在本體身邊轉個不停,根本原因是哪個馬甲單獨做了一會兒事就要找馬甲摸摸。
仙尊馬甲最近才回來,因此得到了本體的溺愛。
其他馬甲在處理事務,他居然在穆輕衣的床榻上,和她一起在編花繩,花繩本來是串在手上的玩意兒,穆輕衣突發奇想,要給仙尊馬甲的白發編一個,再給每個馬甲編一個,所以在趕工。
他們都心意相通,所以穆輕衣無需問元清和裘刀說了什麽,只是招手讓元清過去。
“宗門大比我想讓馬甲上場。”
洞府裏安靜了一會兒,不少馬甲走神。思緒發散得太厲害了。
穆輕衣一邊把繩子套在仙尊馬甲的手指上,一邊捋清思緒:“我知道這樣很危險,但今天元清去不就是打預防針嘛,而且,都鬧大了還不能讓馬甲上臺。不公平。”
仙尊馬甲低頭,側臉貼貼穆輕衣的臉頰,知道她很喜歡白發滑過手指的感覺,還主動撩起長發給她玩哄她。
穆輕衣想了半天不記得自己剛剛想到哪了,反正洞府內都是馬甲。
“我還想把我們神魂融合的事公之于衆。”
“我就是想,放縱一下。”
元清加入編花繩行列:“這沒什麽,既來之則安之,我們都來這個世界這麽久了,是時候玩一把了。”
穆輕衣知道自己反複确認的原因是什麽,聲音變小:“這次可不是玩一把那麽簡單......”
她扯着花繩。
她想讓整個世界都知道。
俞袅馬甲突然發言:“這麽說,那些話本還挺重要的。”
“是啊是啊,傳唱度高至少。”
“什麽傳唱,那是......”
馬甲開始雜七雜八說話。
穆輕衣習慣自己思緒跳來跳去的,尤其是在馬甲之間跳來跳去,從這個馬甲輪轉到那個馬甲身上,最後再回到自己這裏,有一種頭腦風暴按摩大腦皮層的感覺。
但這次好像沒用。
因為她知道如果失敗了真的就是和天道和整個修仙界對上了。但是或許她本來就不可能捏一個和自己不相似的人設吧。
“他們不是說我是個瘋子嗎?”
洞府內的呼吸聲同頻着,全都清晰可聞。穆輕衣摸了把仙尊馬甲的手,然後靠在仙尊馬甲身邊:“那我就當這個瘋子。”
仙尊馬甲低首,親昵地蹭本體,然後說。
“是我們。”
第二日萬起在仙尊洞府見到祝衍的時候,本能反應便是瞳孔一縮,但他很快意識到這并非是仙尊,而是祝衍。
但是他不是應該在穆輕衣身邊嗎?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難道是穆輕衣出了什麽事?
祝衍看着他,所以萬起捏了捏手指,還是拱手啞聲:“仙尊,您在這是.......”
祝衍:“我在此煉劍。”
煉劍?萬起想起師兄,喉嚨幹澀:“少宗主已經有劍,為何仙尊還要煉劍?”
“誰說這是給輕衣?這是給我自己。”
萬起怔在原地,半晌沒有說話,誰料回到議事堂中,卻見所有人都臉色難看,一問才知道,今日竟有數人都在煉劍,都是穆輕衣心魔叢生捏出的傀儡!
“她想幹什麽......”萬起有不詳的預感,轉頭看向裘刀,卻見他一直在捏訣繪制法陣,根本沒有關注這邊。
萬起:“裘刀!”
裘刀好似聽到了,但只是一頓,仍然沒有擡頭。
萬起咬牙,拔劍就要打斷,被柳叁遠攔下了,白妍也讓萬起他冷靜一點,裘刀卻在這個時候說:
“若我沒猜錯,她應該是想将他們神魂都融合在一起。”
“.......”
議事堂內落針可聞,但萬起感覺自己一顆心都被凍住了,萬裏冰封,他依然感覺到徹骨的寒意。他開口的瞬間甚至有些嘶啞,字不成句。
“你說什麽?裘刀,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裘刀卻擡起眼,滿臉的冷然:“她都不想活了,做此選擇有何奇怪?你們還記得她的命為何會和宗門衆人聯系在一起嗎?”
“我之前猜測是宗門大陣,因為只有這樣龐大的陣法才可能将所有人命運相連,可是傀儡本就是她的心血,不用這種聯系,也已經與她同生共死。”
“她要這樣煉化,是因為她知道他們已經是她的傀儡,并非真正的他們,可還是想與他們緊緊聯系在一起。”
白妍想起傀儡緊密包圍師姐的畫面。
那畫面就像菟絲子緊緊環抱着大樹。
她竟想讓這樣的聯想徹底變為現實。她已經徹底不想做什麽愛世人愛天下的神女。她也不愛自己。她只是想,玉石俱焚。
“神魂融合在一起,”白妍聲音沙啞,難以置信地低聲喃喃,“也就是說,她不僅要讓他們不再是傀儡,也不在乎修仙界是不是發現端倪......”
萬起卻死死地盯着裘刀,他也明白了。
師兄當時是如何中蠱的?就是因為煉劍!因為師兄融入了神魂,所以他們才有關聯。
而神魂一旦融入無法逆轉。
“我們必須阻止她!!”
裘刀只是神色木然。
他還輕輕反問了一句:“阻止她什麽?”
萬起喉嚨痛得厲害。
裘刀只是将他的手拿下來:“萬起,你我都痛恨師兄之死,都想讓寒燼蕭起他們重新活過。柳叁遠,你愛慕師姐,白妍,你想讓穆輕衣輕松一些。可我們只是旁觀者,尚且無能為力到這種地步。”
裘刀:“你我都知違抗天道後果嚴重,但至今都不知道穆輕衣為使他們複生付出了什麽,是永生永世不能回歸故裏,還是長生至不願長生。”
“但這樣做的後果,不會有人比她體會得更深刻。”
萬起臉色蒼白,瞳孔空洞:“你和我都答應過師兄會保護好穆輕衣.......”
裘刀打斷:“師兄早就死了。”
他突然說出這話,場面安靜了一下。裘刀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麽直白地說出來,但他還是重複了一遍:“穆輕衣也早就死了。”
他說:“穆輕衣的心魔已經難以自扼到這種地步,可你我沒見她掉過一滴眼淚。”
或許,師兄他們早已帶走了全部的穆輕衣。
如果想讓她回來,或許只能讓他們回來。這一點已經做不到了。
柳叁遠渾身都在顫抖,可這一刻依然保持了該有的理智,聲音輕顫問:“師兄,你在做什麽?”
既然師兄不欲阻止,那他所做的一定是另一件事。另一件或許可以讓穆輕衣好受一點的事。
裘刀聲音嘶啞:“我在繪傳送陣,我想讓所有宗門的人,還有心有肝的人都過來看看。”
他的聲音終于有起伏,好像死死咬牙:“看看他們配不配活,有沒有資格活着。”
裘刀他們做的什麽,穆輕衣當然知道。甚至因為裘刀他們是真人,交際關系肯定比她的馬甲和NPC全面,還比她的NPC發揮了更大作用。
不過穆輕衣對于效果會如何,還是有點心裏沒底。
出發前她望了眼洞府前密密的大雪,好像看到了天空裂開一道縫,好似一個哭臉似的,好像有只眼睛在那陰沉地看着自己。
穆輕衣只是裹了裹大氅。也不管自己不再披大氅的人設了,在仙尊馬甲的傘底下低聲說:“走吧。”
喬萋是前幾月剛入門的弟子。因為劍法好,她甚至剛入門就當上了新弟子中的掌事弟子。原本今日她巡邏,但今日很奇怪,從午時起便一直有人進入。
起初她去詢問管事,得到的回複是不用管。
待看到凡人也有攜家帶口而來的後,她終于坐不住,擔心這是仙盟的又一次陰謀(師兄師姐和她說了從前的事),她便去找天缪長老。
萬萬沒想到,這次幾位長老都出關了,看到她,一頓,還是讓她負責維持秩序,其餘的不用再管。
“怎麽能不能再管呢?”喬萋很着急,她知道宗門如今安定狀況來之不易,再說,她一直想見少宗主,感謝她收留之恩,若是沒見到少宗主,宗門就先出了大問題......
道真示意她先不必說,然後問:“你可曾見過心魔?”
喬萋眼瞳微縮。
道真嘆:“看你這模樣,想必少宗主之事你也已經知道了。”
喬萋喉頭發澀,心裏很難受。問少宗主的事,絕大多數師兄師姐都會沉默,也只有白妍師姐會和她多說幾句,可她知道,不言不語代表着什麽。
“那不是少宗主的錯。”
道真好似有些恍惚了。
最後她說:“可惜她一直覺得那是她的錯。”
喬萋猛地擡起頭:“長老為何這麽說,難道是少宗主她,她出了什麽事?!”她瞳孔縮小:“少宗主又進階了?!”
是誰又獻祭了性命。
天缪:“她是想獻祭自己。”
“可少宗主不是祭陣而不死......”
“她獻祭不是為祭陣,而是想讓她的命途和他們徹徹底底相連在一起。她已經顧不上修仙界的毀譽了。”
喬萋難以置信:“若是這樣,若是這樣,舉世都會視師姐為邪魔!”
道真只是望着遠方很久,才說:“心魔本就是邪魔。”
“師姐的心魔不是!”
喬萋再也忍不住,拔劍要去衆人聚集的地方阻攔,可是卻被長老施法攔住:“別去!你還不明白嗎?她已經無心求生,她此次就是要讓天道看個明白。即使他們死了,它也奈何不了她。”
道真都有些不忍:“一旦命途相系,她不死他們就會永遠存在,永不再分。”
喬萋猛掉眼淚:“少宗主就是少宗主,不是和那些傀儡一樣的空心傀儡,她是一個人,她為什麽非要和那些邪物扯上關系!”
天缪長老:“那些你口中的邪物,是她的命。喬萋,別再去了,随她吧。如果這樣能讓她好受些。”
他慢慢閉眼:“即使是身死道消,他們也生死同歸了。”
喬萋哽咽不止。
可是陣法之中的穆輕衣感覺自己好像是“獻祭”不了了。
因為佛宗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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