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她給自己寫了一個劇本……
第51章 第 51 章 她給自己寫了一個劇本……
萬起分明不想相信的。
他分明對應荇止這個始作俑者恨之入骨。
恨他那時便算出穆輕衣神女之命, 穆家滅門之災,卻只顧自己遁走,留下師兄和穆輕衣相依為命。
更恨他之後數載, 都當做沒有過這樣一個妹妹。
可是大雨灑進飛舟時,他卻分明見到,應荇止腰間別着那個寫着穆字的玉佩。
他撲過去将玉佩搶過來,看到上面一模一樣的“穆”字時,顫抖地擡頭看向應荇止。
應荇止滿臉雨水, 發覺他奪走玉佩:“還給我。”他去搶,聲音既嘶啞又厲:“還給我!”
“你不是不将自己當成穆家人嗎!你不是和穆家斷絕了關系,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妹妹在萬象門孤苦無依嗎!”
“你不是寧肯叫寒燼去陪她, 也不肯放棄自己的仙途, ”萬起咬牙,“還留着這個玉佩幹什麽!”
應荇止雙眼鮮紅:“因為我不想讓她死!”
大雨瓢潑, 澆濕了在場每一個人。
可是在場沒有一個修士記得避雨, 就連一直圍觀着沒有開口的游子期和洛衡都站在那, 任由雨水打濕他衣襟。
應荇止嗓音嘶啞,重複一遍:“我所算之卦,從來沒有錯過。”
他眼角發紅, 說這話時竟有些神思恍惚:“我算了那麽多遍,我問了那麽多遍。滅門之災, 只能活她一個人。”
“如果我不送她去萬象門,她夭折在途中,我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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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記得穆輕衣滿門被滅。
可應荇止也失去了自己的所有親人。
可是萬起卻像是猛地回神,退後一步不讓他搶,聲音更凄厲,卻分不清是厲多還是凄多:
“你還肯留着它, 卻為了一個真假不知的卦象,疏遠你的妹妹十數年!”
應荇止也嘶吼:“那不是什麽真假不知的卦象,是命卦!”
可萬起已經淚流滿面,聲嘶力竭:“是命卦又如何,不能改命又如何!你知不知道,你在前十幾年沒有試圖認回她!現在也再也沒有可能認回她了!”
萬起抹去臉上雨水,眼睛仍酸痛。
他吼:“她已經準備當這神女了!”
應荇止猛地僵住。
那塊寫了穆字的玉佩在雨水洗刷下,紅色的墨字變得晦暗模糊。
萬起哽咽:“她已經入了無情道。”
他渾身顫抖着:“你以為看着她走入既定命運是救她嗎?”
他們說穆輕衣已經公開她是無情道時,當時的應荇止還問他們,無法挽回是什麽意思。
他還以為她可以脫離此道,可以忍過這些痛苦,然後在入道後的幾年,幾十年,變回從前那個穆輕衣。
可是從她築基,到現在才過去多久呢?穆輕衣已經和從前判若兩人了。她身上已經有數條沉重的人命,有金丹修為。
她怎麽回頭。
萬起落淚:“師兄好歹還和穆輕衣相伴數年,可寒燼和蕭起有什麽。他們沒對她說出心裏話,便死了。你呢?”
“你又有什麽?孤身一人的穆輕衣,她無親無朋,她這些年可能過得好嗎!”
已經來不及了!
應荇止的聲音在大雨裏顯得模糊,斷續:“她是我妹妹。”
萬起不想聽清,可那字卻一個個伴着嘈雜的雨聲,鑽進他耳朵裏。
“粉身碎骨,我也會救她。”
她是我妹妹!
萬起就是怕這樣,應荇止越這樣,他越怕應荇止像師兄那樣,萬起絕望地顫聲:“可是為她粉身碎骨的,不止你一人,因為她粉身碎骨的,不止你一人!她只有自己,她背不起這麽多人命!”
他撲過去揪住應荇止的衣領:“你到底明不明白,如果你沒有親近她,那就永遠都不要親近她!至少在她後悔之前。”
“不要讓她再痛苦了。”
他還不明白嗎?
他們還能不管不顧嗎?不能了。
穆輕衣自己都控制不了。她自己都無法控制心魔,控制無情道,控制這天下将要發生的一切。如果他們為她而死,她只能為衆生而死。
甚至連死,怎麽死,什麽時候死都不受自己控制。
萬起閉眼,淚流滿面:“不要再回去了。”
應荇止像是也迷失了,視線模糊,在茫茫大雨中尋找着什麽,他只是啞聲重複:“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萬起:“可是她在乎。”
應荇止的神情凍住了。
萬起卻脫力地松開他衣領,聲音空茫:“應荇止,我問你,你給她算卦之時,她可曾看到過?”
應荇止身體又開始顫抖了,他已經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了:“不可能,這不可能!她當時才七歲,她不可能知道,這些年她一直在恨我!”
裘刀這時才啞聲開口:“她為什麽要恨你?”
應荇止僵硬地轉過身去,去看裘刀。
“若她恨你,就已經拿你證道,可她偏偏疏遠你。”裘刀的眼睛是紅的:“她只會想要你活着,才疏遠你。”
“應荇止,你到底明不明白。”裘刀也落淚了。
她甚至可能還會因此感到輕松。應荇止因為這卦象疏遠她這麽多年,卻因此也沒有受到無情道一點影響。
她只是想讓你活着。
她想要保住每個人。所以才放棄了,擺脫蒼生重任重獲自由的權利。
應荇止還怔在那,看似失神,實際上在想,她都不知道他們這麽能腦補。
跟着他們的劇情,她都想修改劇本,思考怎麽在後續暗示下她當初的确可能知道應荇止的苦衷了。
可裘刀他們确實真真切切地為穆輕衣感到悲傷。作為普通人的穆輕衣是渴望自由的,這點毫無疑問,一覽無遺。
可她若是想要自由,只能将自由淩駕于其他人的犧牲之上。
所以在冰天雪窟中,她才掙紮不已,精神恍惚時,啞聲憑借本能說出,有你們看着我,便好。
她知道自己遲早會失控。
可是如今有仙尊,有應荇止在。
她即使想失控,也不敢了。
何謂“世俗絆我身,使我終成神”?這就是世俗牽絆着我,所以即使我不想成神,也只能成神。
所謂道,原本就是這麽殘忍的東西。
大雨讓懸浮着的飛舟被打濕。楚玲珑在廂房中沉默地看着衆人。
他們中有人掩面,也有人死死咬着牙眼眶猩紅,還有人別開視線,久久沒有開口。
直到雨勢小些。
她才說:“劉鎮的秘境入口我已經找到了。”
衆人僵硬地擡起頭來,看着飛舟下方,破敗的穆府大門。
楚玲珑說:“可能是因為此處死傷最多,所以入口才停留在此處,你們要進嗎?”
應荇止握着劍,已經從情緒中恢複過來,只是仍啞聲:“我答應過她,也發過誓,會為至親報仇,這是我一人之事,你們留在這裏便可。”
“從知道無情道始末起,我們便不可能獨善其身,進去吧。”
應荇止知道他們叛逆,閉眼,沒再說什麽。
心裏卻在回顧秘境的劇情,看是否有纰漏。
畢竟這個秘境就是為了他們來查時準備的,他們不進去才是辜負她的準備。
楚玲珑:“還有一事,此秘境中,應該有紅蓮教衆出沒。”
游子期問出聲:“紅蓮教衆獻祭都只為獲得高強法力,若是紅蓮衆出現在此秘境中,是為了什麽?”
當然是為了我的另一件準備出世的法器——但衆人面前,穆輕衣當然不可能這麽說。
所以應荇止只是嗓音嘶啞:“傳說仙、神誕生隕落之處,皆留有至寶。穆家,便是因此才招來滅門之禍。”
“至寶?是什麽?”
應荇止早有準備,啞聲:“有兩件。一件應留在這秘境之中,可渡人修為,瞬間便至出竅。”
“另一件,叫反生鈴。那是一件上古神器,據說若是搖動,可喚回生魂,活死人,肉白骨。若是融入人骨血,便可保人不死。”
衆人全都僵住。
白妍喉嚨發顫:“師姐祭陣之時,就可永生不死.......”
應荇止像是不知道,看向她:“不可能,若要生融神器,極為痛苦,而且一般人根本無法承受,過程中就會咬舌而死。”
裘刀眼眶劇痛:“所以,她才成為了藥人。”
應荇止臉色驟變,看向裘刀。
裘刀卻不敢看應荇止神色,只是啞聲:“若此法器後果如此劇烈,那即使她是神女之身,也無法承受,所以,她在那次中受盡苦楚,自己身體也破敗成變為藥鼎才能維持。”
應荇止暗想這個理由他怎麽沒想到,但還是緊握着劍,主動找出BUG:“不可能,我妹妹出生前便已經極為衰弱。這只是你的無端猜測。”
裘刀也不知道為何。可他有預感,這些謎題在這秘境之中便能得到解答。
于是衆人踏入秘境。
入口快消失時,楚玲珑又說:“此秘境是神器所化。”
應荇止微不可察地一頓。
但楚玲珑只是垂眸說:“若發覺異樣盡快退出。上古神器,多是有主的法器,可能會攻擊你們。”
洛衡也轉頭:“你們說她是神女,可并無直接證據,只有一些推斷,可若是證明這兩件法器中,有一件,屬于穆輕衣。”
“那極有可能,她的确就是神女。”
除非這兩件法器,本不是神器。
可若非神器,絕不可能有這麽磅礴的靈力,所以洛衡心裏也知道,其實只剩下一種可能。穆輕衣真的是此方天地的神女。
“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穆輕衣:.......
誤打誤撞還可能可以證明了自己是神女了?
她都不好意思說法器厲害只是因為馬甲多,所以靈力也多哈。
雖然如此,應荇止還是稍稍握緊了劍,擡眸。
當初本體造這個秘境,是為了圓寒燼的死。但現在盤越來越大了,但願他們的腦補能力始終往對她有利的方向。
否則她只能耍賴,再獻祭馬甲一回了。做好了準備的應荇止馬甲垂眸,如是想。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然後衆人擡起頭,猛地一怔,緊接着白妍失聲:“師姐!”其他人也僵住。
穆輕衣,卻沒有回頭,她只是站在打開的大門中間,用心念和馬甲交流:就是突然又想來了。
不過這本就是秘境,她也可以作為秘境裏的一個“幻影”,不用擔心崩人設,直接行動,這樣也自由多了。
馬甲自然不可能反對本體。所以只能駐足沉默。
直到其他人也接受這是幻影,應荇止才開口:“這不是輕衣,這是,秘境歸屬之人。”
意思就是秘境屬于她。
她自己給自己寫了一個劇本。
裘刀看到穆府的大門慢慢退回到之前狀态,驟然失聲:“回放秘境?”
楚玲珑沒有來,聲音自秘境外傳來,顯得他們所處秘境空曠:“應是虛幻與真實結合所化。所以不要迷失。”
衆人心下一沉。
這時,一個聲音響起來,十分突兀和不懷好意:“宿主,別再猶豫了,你的壽命只有七天,若不攻略你這個兄長,一到七天後子時你就會死!”
女童疑惑:“什麽是攻略呀?”
“......就是獲得好感度!讓他在乎你,保護你的意思,明白嗎!宿主,你的身份很糟糕,如果不攻略穆荇止,會很難辦的。聽我的話,他被罰跪呢,你去給他送糕點,他就會喜歡你了。”
衆人走進去,就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女童。她正坐在秋千上,面容模糊,聲音卻很清晰:“哥哥本來就很喜歡我。”
聲音氣急敗壞:“你是半妖之女,他不會喜歡你的!知道你的身份,他只會殺了你!”
“什麽是半妖?”
“.......”
那聲音不說話了,聽起來像是被氣死了。
但女童猶猶豫豫的,還是走下秋千,然後探頭探腦地探進祠堂裏,然後張嘴就露餡:“哥哥,什麽是半妖之女啊?我是半妖之女嗎?”
少年的應荇止面容顯露出來,卻是蹙着眉:“誰和你說的?”他看她攪着衣角,放柔聲音:“當然不是,輕衣是母親懷胎十月生下的,不是什麽半妖。”
“可是,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媽媽。”
應荇止一怔。他沉默片刻,扯起嘴角:“等十五你就能見到媽媽了。”
衆人正在忐忑震驚,這個秘境裏穆輕衣竟不是神女出身,反而是極為卑賤的半妖之女時,那個聲音又開口:
“他在騙你!只有半妖才在月圓之時出沒,他這麽說就是承認你的母親是半妖!好啊,原來穆家人也知道,他們居然敢瞞天過海,難怪要給你養藥人,讓你活命——”
女童仍是懵懵懂懂,應荇止已經低聲:“今天喝過藥了嗎?”
女童:“喝了,可是哥哥,我不想再喝了。”她低聲:“寒燼哥哥每天都在哭,我,我想讓他出府去。”
“他家人已經把他的命賣給你,是他說想不做就不做的嗎?不必管他。”
應荇止:“你出生時受了很大罪,一定得每天喝藥,不要偷懶,知道嗎?”
女童低下頭。
可她突然鼓起勇氣:“可,可是哥哥,昨天我喝了藥,感覺肚子好疼,鼻子還流血了,我覺得肯定是藥錯了,寒燼哥哥沒病,也不應該喝藥的,要不你和爹爹說......”
應荇止卻猛地起身:“你說什麽?!他竟然還敢給你下藥?!”
他不等女童抓住他,已經站起身朝外厲聲喊:“寒燼,你給我滾過來!”
衆人猛地一僵,遲緩看去。
穿着布衣的少年寒燼從門外進來,然後跪下,頭抵着地面,被應荇止一腳踢開也不聲不響。
少年應荇止:“我妹妹好心幫你瞞着,你居然屢教不改,還敢害我妹妹,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不想做這個藥人,就讓你爸将你買回去,別攀附我們應家的門第!”
女童吓得大哭,應荇止轉過身去哄她,她才抽抽噎噎:“是我自己放的,哥哥你別打他了,我再也不敢了。”
應荇止抱起女童,咬牙厲聲:“寒燼,你已經害過我妹妹不知道多少次了,我看在藥沒有太大毒性的份上才饒過你,若是再有下次。”
他單手掐住寒燼的脖子:“我就把你和你媽媽姐姐埋在一起。”
寒燼低着頭,可是手指卻緊緊攥着。
女童哭了沒多久就發病了,渾身發燒,應荇止派了兩個家丁盯着寒燼煎藥,而寒燼面無表情地放血,等到要擡手時,嘴角忽然一扯。
穆輕衣的幻影輕輕垂眸。
衆人看着他将一些漆黑的粉末灑進藥裏。
放藥時,少年漆黑的瞳眸盯着藥,情緒很淡。即使衆人知道寒燼已經死了,看到他這個表情仍然感覺到心情複雜和難以置信。
柳叁遠:“這好像不是普通的草藥......”
應荇止啞聲:“他在裏面放了烏毒。”
那是可致命的藥草。
裘刀猛地回身:“這不可能!他明明說只放了杜根草!”
應荇止好似早知道說法在寒燼那被改成什麽。“你繼續看就知道了。”
萬起卻轉身咬牙:“寒燼說穆輕衣幫他葬了他的母親和姐姐,可你卻說,把他們埋在一起。”
應荇止:“他的母親和姐姐在他出生後沒多久就死了。”
衆人再次驚愕,應荇止卻垂眸:“你們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送寒燼去死嗎?你們會在這裏得到答案。”
是寒燼。
是他心甘情願為她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