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旦開頭,便回不了頭了……
第45章 第 45 章 一旦開頭,便回不了頭了……
恭敬不如從命。元清這番話說得又像是挑釁。
可是裘刀再去看他神情時, 又分明什麽也沒有。思想劇烈鬥争下,他去看穆輕衣的表情,卻又猝不及防看見她指尖鮮血, 心中猛地一痛。
寒燼曾以血飼她,多年不改,她卻從來不知,沖破陰陽阻隔之後,起死回生之力讓她見到了寒燼, 即使不是他,穆輕衣也只能裝作不知道。
他原本以為無情道只是寡親疏友,可是要親手斬斷這些情緣, 又哪只是痛下殺手這麽簡單呢?
她會在病中動搖, 難道不正說明,之前正有某一刻, 她是後悔讓寒燼離開的嗎?
她對應荇止的冷漠疏遠, 也有部分是因他間接促成了寒燼之死。可穆輕衣心中更多的, 必然是怨自己。
怨自己知道寒燼生命短暫,也未能讓他壽終正寝。
裘刀閉眼,卻驀然想起一個人, 應荇止!
果然和元清一道離開廂房時便正面見到趕來的應荇止。
适才才見過寒燼一面,再見應荇止, 裘刀他們殺心又起。
但是他昏迷前時也曾握着他們的手,一字一句地讓他們去找穆輕衣。
他們難以動手。最後,也只是轉過頭去,裝作沒看到。
沒想到應荇止反而攔住他們:“你們是去做什麽?若是去徹查下毒一事,我與你們同去。”
萬起沒有忍住,激憤開口:“你不要去找穆輕衣多說幾聲你的苦楚, 挽回這麽多年的淡薄無情嗎!又在這裝什麽好人!”
應荇止只看他一眼,卻又看向元清,垂眸:“有道友在,我便知少宗主安然無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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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眼眼神平靜,意蘊卻深,裘刀他們果然被成功誤導,怔在原地,意識到元清果然知道什麽,而應荇止也并非不明白元清的作用。
可是,他們什麽都不能做。
裘刀咬牙,最後還是讓他跟上。行進路上各懷心思,萬起也按着劍盯着應荇止那邊,應荇止卻始終目不斜視。
實際上,在和馬甲交流演戲和照顧本體心得。
應荇止:本體腰好酸。
元清:應該是躺久了。
應荇止嘆:這毒可真夠毒的。
元清遠目看去:只希望被天道借助來下毒的不是佛宗弟子。
不然佛宗清規森嚴,又涉及大道,必然幹涉。到時候神魂的事就不好瞞了。
他記得自己加入佛宗時,本體就粗粗了解過,各宗之中佛宗對神魂了解最深來着。
所以裘刀要求佛心蓮的時候她也吓了一跳。沒想到事情會到如今這種地步。
然而到了佛修廂房,裘刀要推門時卻突然頓住,轉頭,問應荇止:“我從不曾不問過,但敢問道友,是如何中的毒?”
應荇止:“......”
元清看向應荇止。
裘刀沉眸:“毒源原在元清師兄身上,可是元清師兄是佛宗中人,又手持佛心蓮,連累同門乃至少宗主,合情合理。
應道友不過才到一日,應當與我們一樣,可為何會瞬息毒發,我們卻沒有任何症狀?”
天道轟隆轟隆:對了,就往這方面想。
都這麽明顯了,你們都沒想過穆輕衣一直在騙你們嗎?
白妍也握着佩劍:“其實此事也可和宗門之前一樁禍事聯系在一起......但那時也是宗門一損俱損,并未涉及宗門外人。”
像他們,都是離開萬象宗另投別宗的修士,就從沒中過蠱過。除非他的神魂也或多或少與穆輕衣有關。
除此之外,別無可能。
應荇止馬甲當然也想到了,但是要他這麽承認,不是太暴露神魂牽連的事了。
應荇止只能擡頭:“我為何中毒,似乎與諸位沒有任何關系。”
元清忽然開口:“少宗主入門前,曾不具任何仙緣。但入門之中,還是零零碎碎修到了築基。若她只适無情一道,這起初的築基修為,是從誰來的?”
應荇止猛地捏緊手指,随後轉頭,像是不明白元清為何要在這時候說出此事,轉頭看去。
衆人一愣,顯然都沒有把這個疑點放在心上,但是穆輕衣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你還沒發現,我先把BUG給填了。
裘刀:“你曾給穆輕衣渡過修為?!”
柳叁遠:“嫡親之間,本就有牽扯,加上修為,确實可能命運相系,但是.......”
元清轉身:“但是,多年前渡的修為,不可能現在還在流轉,除非這麽多年,渡修為此舉,從沒有斷過。”
裘刀瞳孔倏然放大,轉頭向應荇止:“你!”
他咬牙:“你為何要這麽做,她只是區區築基.......”
應荇止沉默片刻,輕聲:“她只是區區築基,凡人有了築基修為不會死,但是她會。”
衆人一怔。
應荇止回完這句話,然後說:“起初我只是以為她會活得比普通人苦些,但沒想到她到萬象門來會經歷這些。”
他擡眸看向元清,聲音變輕:“元清,你沒有告訴我她會遭遇這些。”
“我不敢來看這些年,你一句也不曾告訴過我。”
馬甲相互甩鍋。
但應荇止的話卻将事界定在他與元清當中,并且側面表明,他的确一直關注着萬象門,甚至可能求托元清看顧穆輕衣。
這的确是有可能的,因為佛宗自來清幽,卻與仙盟交好,元清完全可能是因為這點才與穆輕衣有不匪交情!
可應荇止他既然可和穆家斷絕關系,置滅門仇恨于不顧,又為什麽要十幾年如一日渡給穆輕衣修為,哪怕她沒有任何長進......
他又是怎麽做到的。
穆輕衣即興飙了一場戲,有點爽但是也隐隐有些後悔,後面可能不知道怎麽填了。
所以之後不論裘刀他們再怎麽逼問馬甲,也沒有讓馬甲開口,而是尋找起毒來。
其實元清和裘刀他們基本都确定,毒是在他們進入萬象門前下的,但是如何傳播依然是個問題。
穆輕衣勉強可說是因為佛心蓮,那其他佛修呢?
突然鐘聲敲響,佛修的晚課,是靠鐘來提醒,可萬象門沒有這個習俗,佛修們便自己在神識中挂鐘。
元清忽然一怔,意識到還有一個極佳的背鍋媒介。鐘。
“你是說,此毒是音毒。”
元清神情平靜,颔首。他們已經早知道毒媒介是靈力了,但卻不能這麽說,只能找別的借口。
他找了背鍋俠那麽久,沒想到就在這裏。
裘刀像是醒悟:“前幾日還有講經,毒确實可能大範圍傳播,即使穆輕衣不中毒,宗門也!”
他看向元清:“既然如此,元師兄該是已經有懷疑的人了。”
元清其實沒有,但他看向裘刀:“出入鑄劍山的人中,也有數位長老,均已閉關,如果查到是他們。”
萬起陡然拔高聲音打斷:“為何你也要說這樣的話!之前穆輕衣也問過我等,如果下蠱的是位高權重之人。”
元清只是淡淡看向他,然後輕緩開口:“看來,你們也早知道。她不讓你們追究,是為你們好。然而繼續查,因果卻報在她身上。”
裘刀喉嚨一緊,手指發顫。
蕭起之前為穆輕衣說這樣打抱不平的話時,他們心中尚有不平,然而現在卻無法反駁。
他必須承認,周遭衆人都這樣維護她,是因為都曾像他們如今這樣,看到過穆輕衣為無情道所縛,為神女職責沉浮掙紮而不可得。
可他們卻以為他們是被穆輕衣困住。
其實被困住的又何止他們。
困得更深的,分明還有穆輕衣自己。
可裘刀不甘心,只能盯住元清雙眼:“如果是德高望重之輩,難道就不查了嗎?”
“查了又能如何呢?”
萬起真的看不懂元清:“不讓我們查的是你,給我們名單的也是你,你究竟想幹什麽!你有什麽話想說,如今一從說來便是!”
“......”幹什麽,還不準我換個人設了。
但元清實際是想暗示他們一下,背靠仙盟大佬這不過分吧?
到時候就算打了小的來了老的也有靠山不是。
但裘刀他們這麽咄咄逼人。
元清馬甲只能平靜會望。
“我是想說,若是一旦開頭,便回不了頭了。”
不知為何,白妍本能看向應荇止。這個卦修。他年幼時便能算出穆家災禍穆輕衣大致命運,現在能嗎?他又是作何打算呢?
應荇止會蔔卦才怪,見狀也只能目光微斂,然後從乾坤袋裏拿出兩枚銅錢,攤開在掌心,然後啞聲:“我來之前算過,往前往後都是死路。”
他攥緊掌心:“不妨再搏一回。”
穆輕衣吓唬他們只是希望他們堅定點不要被仙盟和修仙界其他人洗腦,如果他們真退了剩她一個人和馬甲才難辦。
這招叫做風險均攤。
元清仍然沉默注視着裘刀他們。
其實只要他們多下幾次山多見幾個騙術就會知道元清這是很典型的道德綁架。搞砸了要怪他們,沒搞砸更要怪怪他們。
總而言之穆輕衣要是遭了什麽報應——都是他們害的。
但沒有一個人反應過來,或者說就算他們知道,也入戲太深了,走不出來。
裘刀啞聲:“我曾聽聞凡間名士,為一飯之恩以千金回報。”
他握着穗子,聲音更加嘶啞:“我受人庇佑,當以踐諾報之。”
元清眼睫一顫。
他說的是寒燼馬甲骸骨化成的穗子。
但他也只是沉默。
片刻後說:“佛心蓮是閣中法器,珍寶閣玄真長老贈我,經師長元戒開光。”
都是大能。
裘刀:“那我們即日就啓程去佛宗。”
元清:“不能去。”
“為什麽!”
因為那是人家大本營。
元清:“萬象門沒有長老坐鎮,會亂。而且,你們覺得這毒下了是為了什麽。”
衆人一怔。
元清:“是為了讓其他人懷疑,萬象門是否窩藏邪修,別有用心,才屢出變故。裘道友,你還記得宗門為何要張萬言榜嗎?就是為了讓各宗看到,萬象門行得端,坐得直。”
柳叁遠:“我們本意是想為萬象門剿除紅蓮衆和此毒一事,可是風波疊起,我們哪裏空得出功夫!”
原來還這麽有覺悟,元清似乎是低眉思考片刻,然後說:“既然應道友代表仙盟也在,那便還有一個辦法。”
他們一直不開竅,元清只能将話說得更明白:“将萬象門的緣法發展得廣闊,順暢,讓有朝一日萬象門也無言為自己辯駁時,其他人,也能根據往日,站在萬象門這邊。”
簡而言之,多忽悠些人支持萬象門。
穆輕衣之前遮着藏着,不敢高調了,是因為不知道誰會看出自己這個秘密把自己捶死。
但現在她發現了,天道就算知道也沒辦法暴露她。
而且像裘刀他們這樣的人一多,她的勝算只會越大。
畢竟人民群衆的力量才是廣大的。她就不相信下次渡劫還有那麽多人,天道還敢那麽劈。
它敢劈,她就敢坐實,她是他們選出來的神女,而它只是一個破看門的!
裘刀終于意識到了。元清的思路竟和柳叁遠是一樣的,就是為萬象門尋到足夠多的靠山,功德。
他當即道:“此事我們不離開萬象門,也能查,而且,我們也會為萬象門與其他宗門聯絡。”
元清:“其餘之事不可外傳。”
裘刀只是啞聲:“就算我們不說,天理昭彰,終會有人看到。”
他拿着卷軸要和一行人離開時,卻又停住,和元清啞聲說:“鑄劍山名單不易拿,只有少宗主才有此權,她拿給你時,也是說,一旦開頭,便回不了頭了嗎?”
元清像是沒想到他會知道鑄劍山名單是穆輕衣給的,沉默一瞬。
裘刀卻喉嚨發緊,聲音顫抖:“我原以為,師兄死了,她就不會再去記挂了。”
他也原以為,蕭起告訴他,她不會再記得師兄了,也是真的。可是知道是師兄為自己鑄劍時,神魂才中蠱之後。
她還是拿出了這個卷軸。
她還是拿出了當日名單。
裘刀的刀在震顫。
穆輕衣沒好意思說她其實是想借此,讓裘刀他們支持她換掉一部分長老。
可裘刀還是低頭,淚滴在手上,他看着自己的刀。要打造這把刀時,他缺一天品礦石,是師兄跋山涉海,為他尋來。
當時他看着師兄的傷時,愧疚憤怒,為師兄抱不平:“她又讓你去那等危險之地,師兄,你才是仙尊名正言順的弟子,穆輕衣究竟有沒有把你放在眼裏!”
可師兄只是說:“真正危險之地,她又怎會讓我去呢?”
師兄還舉起他的劍安慰他:“我的滄海和輕衣乃是同爐而出,互有感應,放心吧。”
他之前也奇怪。師兄明明已死了。他的劍,滄海怎麽還有意識,怎麽還追随着穆輕衣不放。
直到她低頭去撿劍。直到她今天一句話也不問。裘刀才猛然想到。很有可能,這不是她第一次召回亡魂。
任何心魔,都不會是一瞬而生。
她會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也不會第一次就能将一個完整的活人帶回,第一次就用在寒燼身上。
她第一次召喚回的,一定是師兄。
裘刀死死咬牙,低頭。
他怪自己,在那次滄浪劍認出的時候,他就應該想到。穆輕衣怎麽可能不想讓師兄回來!
她一定試過很多次。她的術法會漸漸熟練。将那些死去的人都勾勒出來。可是。
裘刀喉嚨更加酸澀。她知道那不是師兄。
裘刀能确認穆輕衣帶回來的不是寒燼,其實也只有一個緣由。
那就是師兄的滄浪劍曾經都認出穆輕衣身上師兄的氣息。穆輕衣卻沒有讓師兄回來。
她那時就試過了。
滄浪劍分辨不出的,她能認出來。
她那時就控制不住自己殘念,可是只有她知道。那亡魂再逼真,也不是真正的師兄。
他們的師兄不會再回來了。
師兄,他沒有葬身艱險萬千的大澤之上。帶着為她尋的法器葬身海底。而是死在她手中。死在他親手鍛造的輕衣劍下。
她還能再見到他。但他卻再也不是他。
這才是神女身上真正背負的詛咒。
這才是穆輕衣痛苦的真正根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