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他何妨為她再死一回
第44章 第 44 章 他何妨為她再死一回
裘刀說神女身份和無情道皈依對穆輕衣是一種詛咒。
可是對寒燼, 從這本不在意他的凡俗身死道消後,又不得自由,沒有意識, 不受控制地回到這世間,何嘗不是一種詛咒?
裘刀無力地跪在寒燼的屍體身邊,深深彎腰,頭抵着地面握拳咬牙良久,才慢慢地直起身來。
白妍啞聲, 像是提醒他們,又像是提醒自己:“毒已經解了。”
裘刀顫抖一下。
可還是堅持:“我們必須将寒燼帶出去。”
他擡起頭,眼眶一片鮮紅, 腰間還懸着那個穗子, 是寒燼軀體已經被焚毀的最直接的證明。
他們頭頂的朗朗乾坤,天道已經快氣瘋了, 萬萬沒想到證據就擺在他們面前, 寒燼和所有穆輕衣的馬甲都是假死的事實都擺在他們面前, 他們還是捂眼不願意看,甚至想為穆輕衣遮掩!
可天道不能幹涉,只能無能狂怒。
裘刀:“如果她醒過來, 知道自己濫用神女起死回生的能力,帶寒燼回來。而且。”
他的聲音已經變成氣音, 再度顫抖了。
而且還再次讓他走了,那穆輕衣心裏一定不會好過。
她從不允許自己動搖,也不曾讓自己出現過什麽心魔,這對她來說絕不是一件好事。
縱使,縱使這種能力這是一種詛咒,他們也該為她粉飾太平下去。
萬起根本不接受:“你在說什麽, 這明明就是寒燼,你睜開眼睛看看,你們不是剛試過了嗎?剛确認過了嗎!這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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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死了,你們也不能說這不是他!裘刀,叁遠,你們知道的!如果她能把他帶回來第一次,就能把他......”
白妍修過藥學,聞言陡然咬牙打斷:“不可能了!”
她攥緊拳頭,胸膛起伏,看向萬起,聲音嘶啞:“他的五髒六腑壞了,萬師兄,裘師兄說得沒錯,她帶他回來,把軀體重新帶到這世間,已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帶回來了,他就能活嗎?他又能怎麽活呢?”
白妍忍不住落淚:“他已經是藥人,又身中毒蠱。”
她寧願相信是寒燼的亡魂不願意相信穆輕衣會因此毒而死,所以不願受陰陽兩界束縛也要來看她一眼。
或者是穆輕衣的求生意念作祟,所以,寒燼才突破她的心防回到了這陽世間。
也不願意相信他只是一個傀儡。
可是無論如何,寒燼不過是一個逝去之人,事實也就是如此。若是真能起死回生,反而讓倫理綱常都無處可放,也都沒有生死輪回了。
她哽咽:“既然寒燼師兄的遺體已經焚毀,我們便讓他安葬在玉雪峰上,安息吧。”
萬起嘴唇顫抖,退後幾步,臉上表情很快變得萬分難看,似哭非哭。
可是他能怎麽樣呢?确認他就是寒燼,他也已經死了不是嗎?而且這次,是穆輕衣親眼看着他死的。
她那個眼神。萬起後知後覺地僵住身體。忽然意識到整個廂房內的陣法都沒有被破壞的痕跡,而且也只有寒燼一人的靈力在逸散。
就算逸散,也只是聚集在穆輕衣身邊萦繞不去。他怎麽忘了。
萬起終于掩面。
這一切都證明,這确确實實是穆輕衣帶回來的。可是她有這麽有違天常的術法,千人唾萬人罵,她也一次都沒有用過。
她有這樣悖逆之舉,全都是因為,她突發高熱,所以把一切都忘了。
裘刀緩慢起身:“不要葬在寒燼那裏。葬在旁邊便好。”
他們便将寒燼軀體安葬在墳墓旁,可是看着那個一直不曾染雪的墓碑,突然有些走不動路,僵立在那裏。
裘刀啞聲:“白十一一直守在這裏。”
萬起忍不住淚:“她動用了逆天而行之法,可是還沒有同他見上一面,就再度陰陽相隔。”
裘刀望着細雪:“哪有什麽陰陽,人生前,與死後,已經是兩副不同的光景,萬起,他不是寒燼,寒燼已經回不來了。”
萬起咬牙,死死盯着裘刀,似乎要說他總是那樣悲觀,裘刀卻轉過頭來:“如果軀體能代替人,為何穆輕衣始終不肯在陣中迷失意識呢。”
萬起一震,感覺到喉嚨仿佛被什麽扼住,意識到什麽,眼前霧蒙蒙一瞬。
他們一直都知道穆輕衣不願意履行神女職責,不願意接受無情道之既定的命運,甚至想過自裁。
可是她能以身填陣,能祭陣而不死,卻沒有讓另一個穆輕衣代替自己。除非這法術真的可以帶回原來的人。
否則穆輕衣永遠不能死。
萬起喉嚨發苦。是啊,他怎麽忘了,如果真的能夠起死回生,最不願意回到這世間的,不會是任何人,只會是穆輕衣自己。
他們回到廂房。
穆輕衣還沒有醒,便守在廂房外,一直到月上三更,恢複清醒的元清也過來了,看到他們還在,一頓。
裘刀沉默地讓開,元清要開門時裘刀在他身後忽然問:“元師兄,若是已經超度念經,亡魂,也依然可重返這世間嗎?”
果然來了。元清頓住,回頭。
本體捏寒燼馬甲時只是想盡快解毒,後面沒有設法處理也有擺爛的意思,萬萬沒想到到這地步了,裘刀他們也能圓。
但穆輕衣過後細細複盤,這也有之前游子期在穆珀玉誕生時發現穆輕衣能力特殊,刻意留心的原因。
如果不是游子期說她能活死人肉白骨,裘刀恐怕也想不到這方面去,只能說時也命也,她當初複生的要是周渡馬甲,這幫人也能立刻瘋。
元清斂眸:“你指的是修士,還是凡人?”
裘刀喉嚨一緊。
其實也不用問,答案已經明了了:凡人會投入六道中輪回再世,修士因神魂特殊,魂魄可上天,可入地,可入輪回,也可能就此消散。
誰也不知道。
但唯有一種可能,永不會發生。
元清開口,雷光映照下,他像是禪宗代行人間的使者,有包容的悲憫和漠然的平靜:“即使是大羅金仙,也不可能使已死之人重返人間。”
“你所看到的不過是幻象。”
裘刀雙眼酸澀,卻盯着元清,一字一頓:“元師兄也曾看到過嗎?”
他本來就覺奇怪。佛宗和萬象門不同,所有佛修均為童子之身便進入宗門,修行十數年,少有機會離開。
可是元清沒有什麽機會和穆輕衣相交,卻和穆輕衣交情甚篤。可他也從不曾助她,只是默默地注視着她,就像是,在為什麽人護法。
元清知道不說是不行了,于是擡起眸平靜說:“我确實看過,不過,是在許多年前。”
“你也知道穆輕衣是......”
“裘道友。”元清忽然打斷他:“若是你看到了幻象,便說明此毒不過是此界萬物,在替天行道。”
他知道裘刀想問什麽。
也知道裘刀這行人秉性。越不讓查,他們越要查,越說是命中注定,越是不可能信命。
天道,你按捺不住想害我是吧。
早知道我的馬甲都有誰,不想引火到自己身上還把毒藏在佛心蓮身上,藏這麽深是吧。
元清:“是道想讓人意識到自己所擁有的力量,卻不會去濫用而已。此事和你們無關,若你們還是疲累,先回去休息吧。”
裘刀看他眼神,忽然意識到什麽,猛地握刀。
其他人也一驚,他說什麽?!
裘刀慢慢咬牙:“一次行道,卻波及數百人,這算什麽替天行道?元清師兄是親身歷者,難道此次其他佛修都沒有身死,便不算災禍嗎!”
元清注視着他:“你既知沒有身死,此事又算什麽災禍呢?不過是給一點小小教訓。”
裘刀難以置信地看着元清,手揪住他衣領:“你!”
他本來就覺得元清不像好人,次次出現也像是知道什麽內情,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是站在大道,站在衆生那一側。
他不是穆輕衣的好友嗎?不是嗎?
元清垂眸思考自己做了什麽值得天道“小施懲戒”的,面上已經在說:
“既以皈依大道,為何還眷戀凡塵,容忍一個小小的心魔在自己身邊盤踞多日呢?”
衆人如墜冰窟。
尤其是柳叁遠手指顫抖,想起了他們給穆輕衣的那管長笛。那本是蕭起的木劍。
是和師兄的遺物般該被焚毀的東西。
但是。
“你們既看得出來,此界也不會看不出來。”
元清:“她本來就有所預感。身為仙尊弟子,不會看不出一點仙尊和蕭起的相似之處。可她沒有去确認,也沒有去探究。”
她甚至想給他過個生辰。
可是這又怎麽了!裘刀他們幾乎想怒吼,這又怎麽了!
元清已經退後一步,将裘刀的手從自己衣領上拿開,然後輕聲說:“當斷不斷。”
反受其亂。
這是天道在告訴她。
如果你不能舍棄。這些人遲早會毀了你。這些情遲早會毀了你的道。毀了整個修仙界。
所以,甚至不是穆輕衣自己動了心念讓寒燼回來。而是天道暗中促成寒燼回來,用這一幕告訴她,他生來就該是為你而死。
你若再有什麽動搖。
他何妨為你再死一回?
元清說罷,也不管他們腦補了什麽,轉身推門進入,但是沒走幾步突然聽見猛烈罡風,在廂房完怒吼狂洩,但始終沒有吹進來。
穆輕衣睜開一只眼睛和馬甲确認:沒事吧?
元清馬甲沒回頭,安撫本體:沒事,別管他們。反正甩鍋也是給天道給這個修仙界甩鍋。
他平靜地确認本體是否安好,然後聽到他們闖進來,又平靜地轉過身去看向他們。
穆輕衣靠在軟榻上,長發散了,眉眼低垂着在擺造型。在看着自己指尖,好似在發呆。
她的确像是知道發生了什麽。
可是裘刀他們攔在元清面前時,問她感覺如何時,她只是平靜斂眸。
毒是怎麽解的,寒燼是怎麽出現又怎麽再次離開的,寒燼的軀體又去哪了,她一個字也沒有提。
衆人心中冰寒。這态度已經說明了答案。
穆輕衣問:“宗門怎麽樣了?”
元清:“已經恢複如初。少宗主不必擔心。”
裘刀握着刀,強忍着将刀架上元清脖頸的沖動,凝視着他時,忽然想起追查蝕心蠱時,也是元清拿出佛心蓮,說穆輕衣是持蠱之人,心裏更冷。
他從一開始就在引導他們的猜忌。在引導他們懷疑,疏遠,刻薄穆輕衣。
不,故意這樣引導的不僅僅是他,是穆輕衣的道,是她擁有這樣恐怖的能力背後,對她不信任的此界,不能讓她再有萬人擁護的天道。
元清:“少宗主,關于此毒......”
裘刀驟然打斷:“此毒就算是仙盟所下,我們也一定要查個清楚,還師兄一個清白!”
他按住刀,卻擡起手,佛心蓮赫然綻放,裘刀目光如炬,字字句句,鋒利似刀:“既然佛心蓮顯示毒源在師兄處,為證明師兄無辜,還請師兄将近日經歷,一五一十告知我等。”
元清:“毒已經解了。”
裘刀:“誰能保證不會卷土重來?”
穆輕衣看這表現,滿意了。
偷偷下毒是吧,把知情的人數擴大,她看天道還敢不敢耀武揚威。
元清只是看着他,然後拿出一份卷軸:“這是鑄劍之前,曾進入過鑄劍山的人的名單。還有我來萬象門前,接觸保管過佛心蓮的人等。”
鑄劍?他是說。師兄中蠱!
鑄劍是神魂相融,是師兄中蠱的源頭。
元清垂眸:“既然你們要查,就查個清楚明白。”
看看到底是誰和天道一起害我。
裘刀拿着卷軸,又擡頭去看元清咬牙。他是什麽意思?可是穆輕衣要開口,他卻又本能将卷軸收進乾坤袋,然後對穆輕衣說:
“少宗主,宗門才恢複如初,仙尊又離開宗門,你事務繁忙,還是交給我等吧。”
然後又看向元清,咬牙:“師兄既然有線索,不知可否與我們一起。”
“恭敬不如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