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病
第41章 第 41 章 病
裘刀他們快步追上穆輕衣, 白妍在身後喊了幾聲:“師姐。”
等穆輕衣當真放慢腳步時,她才也慢下,啞聲道:“卦修雖可以蔔知福禍, 但未必能得知之後發生了什麽,或許他只是以為離家對自己有利,并不知道會遭遇滅門之禍。”
她并不是有意為應荇止辯解,而是想讓穆輕衣知道。
“師姐,并不是每個人都有意想讓你做這神女。”
也不是每個人都甘受道與命的擺布。
穆輕衣的發絲被風吹起來, 仙池之上霧氣蒸騰,看得白妍心裏狠狠一縮。
她竟覺得穆輕衣的面容越來越模糊了。
她也猛然意識到,穆輕衣怎麽可能是不淡漠的, 她又怎麽可能在這樣的無能為力之中維持她個人的性格呢?
愛她之人已為她而死, 對她漠不關心的也已經棄她而去,反倒像他們這樣, 知道內情卻無能為力的人越來越少。
正因為師兄他們都不願意穆輕衣離開, 所以, 事情才會變成今天這樣。
穆輕衣:“我知道。”
白妍眼睛一酸:“師姐。”
穆輕衣并沒有心思和裘刀他們周旋,只是自顧自地盤起行程:“我剛剛詢問應前輩是否願意作為萬象門長老,應前輩拒絕了, 回去之後該尋長老了,而且還有佛修一事未解決。”
白妍咬唇:“師姐, 我們幫你。沒關系的,這一切都會解決的。”
穆輕衣很擅長責任外包:“那就多謝你們了。”她看向裘刀他們:“這段時間,就別再去打擾仙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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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刀被這稱呼一刺,但是穆輕衣只是想剛好戲份結束了,讓祝衍馬甲多休息一會兒,剛好她要去布置一下應荇止馬甲的事。
事還多着呢, 穆輕衣登上飛舟,對上楚玲珑的視線,發現她看着自己,頭一偏。
正看見長笛正放在她身邊,散發着淡淡光亮。
楚玲珑:“我為它加了一層法陣。”
“多謝。”穆輕衣握着那長笛,驀然間,她感覺到所有人都在看她,一轉頭,他們卻又挪開了視線。
穆輕衣:?
腦補就腦補,別這麽關注我,求你們。
她一回到宗門就進了自己洞府。
沒看到裘刀他們留在玉雪峰上,仍然遠遠望着少宗主峰,誰都沒有說話。
直到白十二發現他們,他們又發現,應荇止也來了。
萬起驟然咬牙:“你還敢跟過來!還有臉站在寒燼墓前!”他擡手就要拔劍,被裘刀攔住。
但裘刀也沒有走近應荇止。
反而是風雪,一瞬間變大了。
應荇止有修為護體,風雪都繞他而行,但是對面山峰中,穆輕衣就算是金丹修為也依然怕冷(其實是靈力都給馬甲耗空了)。
裘刀盯着他:“道友既然已經轉投仙盟,又改姓為應,何苦來糾纏我們少宗主呢?萬象門一惡未作,卻被逼走長老,宗門冷清,仙盟到底要幹什麽!”
應荇止的眼神看不清楚,只有在赫赫風聲中的嗓音,平靜沉緩:“仙盟派我來助你們徹查佛修受傷及紅蓮教衆一事。”
萬起猛地看向裘刀。
裘刀也沒有想到:“此事我只報告給仙盟,為何仙盟會派你!”
其實他問出後就明白了。
此次仙尊發怒,仙盟元氣大傷,修士之中只有應荇止行為舉止還算磊落,必然得仙盟賞識。
“不必了,我們不需要仙盟相助,請你離開!”裘刀目光沉沉,毫不客氣。
應荇止:“你們确定麽?若拔除宗門遺毒和根除紅蓮教衆沒有仙盟的人,你們如何向仙盟和此界證明萬象門并未窩藏邪修呢?”
誰都知道仙盟勢大掌握了話語權,可世上是非與否不該只仙盟說了算。可誰也沒有能力跨過這一層去。
連裘刀聞言也只能咬牙:“我等自會問過副盟主。”
應荇止的身形挺拔,遠看着像是暴雪壓不彎的藍竹。
沉默片刻後,忽然,他舉起手指立誓:“我應荇止,願為萬象門和衆弟子效犬馬之勞,若有禍心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天地誓約立成。風雪也漸停。
應荇止的面容顯露出來。雖和穆輕衣非完全相似,可是眉眼間的冷清沉靜,竟然和穆輕衣的無情道別有一番相似。
衆人愣神間應荇止已經踩着雪走過來,然後裘刀拔劍攔住。
應荇止:“那枚寫有穆字的玉佩是我給他的,現在卻感知不到了,敢問玉佩在何處?”
裘刀死死地捏着拳頭,過了半晌才答:“現在已經回到該擁有這玉佩的人手裏了。”
他擡起頭:“若我沒猜錯,當年寒燼葬母葬姊,是你告訴輕衣師妹,讓她去救寒燼,也是你占蔔後,故意留下了那枚玉佩。”
應荇止的天賦如此之高,完全有可能推動這一切。
但應荇止說:“我只是一介凡修,沒有如此大的能耐,能注定這一切的。”頭頂忽然電閃雷鳴,雷霆陣陣。
應荇止卻神色沉默,好似沒有感知到這頭頂的威脅,也不覺得意外似的,但這樣反而讓裘刀他們心神一凜:“只有道。”
他看向裘刀:“我不可能插手他們兩人注定的命途。”
他如果承認插手了,一切就成了設計。
可是寒燼和穆輕衣的相遇本應該不摻雜任何,他只是在後續寒燼可能擺脫這命運的時候,給了他一些選擇。
讓他因為當年的恩情,走上了這條不歸路而已。
應荇止說完,就和裘刀擦肩而過,裘刀咬緊牙關:“若你有朝一日身隕,我一定要問問你,這樣輕易設計人命運,可曾後悔過。”
應荇止沒有回頭,只是輕聲回答:“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從不曾。”
就連穆輕衣現在對他如此疏離,他都不曾後悔過。
應荇止先去了本體洞府,感覺到裏面溫暖的溫度,甚至有點溫暖過頭了,立刻捏訣讓溫度降下來一些,然後伸手摸了摸本體額頭。
穆輕衣真的有點頭暈了,在說胡話:“仙盟真讨厭。”
“佛宗真讨厭。”
“我真讨厭。”
她默默地說完,趴在桌子上,因為本體剛從外面回來,四肢還是熱的,所以本體迷迷糊糊地抱着馬甲的手蹭。
還把馬甲身上的東西解下來:劍,乾坤袋,玉佩,抛得到處都是,法器也倒了出來。
應荇止這麽多年都是無所事事,乍然見到本體還很想念她,所以也和本體一樣,趴下來啥也不想幹。
穆輕衣雖然剛,但還是慢吞吞地複盤思考:“仙尊馬甲恐怕要完了。”
除非她瞬間晉升成出竅,否則得罪兩個真的出竅期散仙和仙盟,她以後怕不是要夾着尾巴做馬甲。
或者就是讓馬甲殉了。
但應荇止暫時不想考慮這麽嚴肅的事,和本體肩并肩趴着休息了一會兒,然後才直起身。
受傷的佛修開始發熱了。
穆輕衣也收拾東西到落語峰去,到的時候感覺到體溫有點不對,沒有在意,等見到發熱的佛修,才一頓。
裘刀他們早就到了。
白妍他們答應穆輕衣會幫忙處理宗門內事務後,果然堪比勞模,回來之後不僅幫忙勸退了因講經聚集來的百姓,取消了廟會,還處理了宗門內積壓的事務。
就連這次,都是元清覺得事情要本體在場,不在場不行,穆輕衣才來的。
不然穆輕衣都想甩給裘刀他們。
“發生什麽事了。”
元清咳嗽兩聲,起身雙手合十:“少宗主。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原本修為受損的只有那三位,如今依然在聚靈陣中療傷,我們也一直在峰內協助宗門排查兇手是誰,可是今日,忽然所有人都病倒了。”
病?
應荇止趕來,無視裘刀他們的視線,看向穆輕衣。
穆輕衣:“修士身體強健,怎麽可能突發惡疾,就連我都。”
她說到一半,忽然感覺到異樣。
應荇止也猛地轉頭看向穆輕衣,然後抓起穆輕衣的手,開始把脈。
沒辦法,修仙界都不拿病當回事,她自己學的。
試到不對,應荇止變了臉色,然後又手背試穆輕衣的溫度,被穆輕衣攔下來。其實不用測她也知道,自己大概是發熱了。
她還以為是法陣溫度太高了,結果是中招了。
穆輕衣有不好的預感,本來他們就是共感的,雖然可以雙向屏蔽,但是要是全都中招了就完蛋了,穆輕衣立刻道:“從現在起封鎖落語峰,所有和落語峰衆人接觸過的人都要排查。”
她說了幾句嗓子都啞了,應荇止被裘刀攔着,但依然出聲:“我會診脈,讓我來排查。”
裘刀看了眼白妍他們,只能勉強按捺下:“我們配合你排查。”
穆輕衣屬實是累了。
這一波波的,想把她整死啊。
“那就拜托應道友了,若事了,必有重謝。”
穆輕衣對所有人都如此客氣疏離,只有這次裘刀他們覺得是應當應分的。
但應荇止對此沒有任何反應,而是轉頭,然後就看向落語峰的管事。
裘刀手指一捏緊,沒有發難,等穆輕衣去休息了,才驟然厲聲:“你怎麽會知道落語峰的管事是誰?又為何對診脈如此熟悉!”
他既然天資甚高,不也該和他們一樣,對凡俗疾病一竅不通嗎?
可是應荇止只是和管事溝通,并不理會他們,直到萬起又忍不住要動手。
應荇止才看向他們:“知道她生來體弱的并不只有寒燼一人。即便是論親疏遠近,我也遠比你們更有資格,讓開。”
裘刀更加不肯讓:“你既然連她的病都記得,為什麽卻讓她和周渡兩個人跋涉到萬象門,她入修仙界這麽多年也沒有來照看過!”
他早知道她在萬象門不是嗎!現在又來這樣惺惺作态,是想做什麽?知道穆輕衣已經走上無情道,所以又想來沾光了嗎?
柳叁遠卻啞聲:“你知道管事是誰,是不是因為萬象門這些年如何,你也是了解的。你雖沒有現身,可是一直在默默關注着萬象門,是嗎?”
穆輕衣:“......”
活爹啊,真是一群活爹。平時腦補就算了現在有正事不是嗎還來?
應荇止并沒有回答,而是在管事帶路下到之前佛修居住過的廂房,不待詢問就打開。
裘刀他們都下意識打開了法陣護體,但是應荇止只是左右環顧,然後又看向房中供奉的清水蓮花:
“會不會是毒?”
尋常變化并不會導致修士有大礙,而且佛修有金剛不壞之身,又潔身自律,除非是下毒,才有可能使多人同時中招。
穆輕衣發熱得越來越明顯了,應荇止也感覺到視線變得灼熱,好似眼前物件出現重影,他卻還在思考:“但是對方為什麽要使佛修中毒呢。”
穆輕衣扶住坐榻,想起之前的中蠱事件,猛地清醒:不,不是使佛修,而是想使宗門所有人中毒。
佛修所住的落語峰最為清靜,而且和她的馬甲毫無關系,她最不可能防備!
靠。穆輕衣咬牙,最好別讓我發現又是天道。不然她這個暴脾氣。
穆輕衣強自冷靜,應荇止也舉手給自己封鎖胸口,抑制情緒波動,然後才睜開眼:“必須先給輕衣解毒。”
然而他轉過頭,卻發現裘刀他們在防禦法陣中,咬緊牙關注視着自己。
應荇止意識到不對,看向掌心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也開始發熱了。
“......”
所以和本體共感就是有這點不好,他剛剛一點都沒發現自己中毒了。
應荇止沉默。
裘刀:“你不開防禦法陣,是想要以身試毒嗎!”
然而應荇止和穆輕衣都一瞬間頓住了。
應荇止擡眸:“我開了。”
而且本體也開了。但是都中招了。
可是裘刀他們也只開了防禦法陣,人卻依然好好的,所以,穆輕衣深吸一口氣,破案了,這件事必然一定只可能是天道幹的。
否則還有誰能通過馬甲連坐。
但她不相信這件事和中蠱一樣,只要天道想讓她中招她就會中招。
這件事背後一定還有什麽邏輯,是她沒找到的。所以她現在不僅得給馬甲解毒,破解天道的把戲,還得給自己圓一圓,這麽多人同時中毒的邏輯?
穆輕衣閉眼。
“.......”
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罵了幾句。
怪不得佛修只是修為受損,所以這件事也只是一個餌而已呗,她又被算計了!
裘刀和萬起他們顯然還理解不過來:“那為什麽你會中毒發熱......應荇止。”
應荇止大腦發燙,幾乎軟倒,但被柳叁遠扶住還是咬緊牙關:“輕......衣。”
柳叁遠被他燙得蜷縮一下,想到師姐心急如焚,但應荇止硬是扛到雙眼發紅,嘶啞地說了好幾聲:“輕衣。”
逼得他們發誓待會就去找本體,才合上眼睛。
隔離法陣內穆輕衣渾身發燙,但是睜着眼睛分外清醒。
夭壽了,現在除了其他地方的馬甲,在萬象門的馬甲都挂機了,只剩本體還在線了。
可是怎麽可能呢?
不在萬象門的馬甲,安然無恙,甚至還分擔了本體焦躁的情緒。在萬象門的,除了本體全都宕機了。
這就說明不是因為他們是馬甲才中毒。
但不是通過馬甲本體關系傳播的,那是什麽呢?
還有什麽,是只有萬象門內的她和馬甲會中招,但裘刀他們不會,但同時,其他地方的馬甲,比如剛剛離開的祝衍馬甲,不會中招的?
穆輕衣扛着高溫想了半天,在裘刀他們破門而入的時候想明白了:靈力。
唯一在她和馬甲之間流轉,又被限制在萬象門內的東西,甚至還經過佛修了的,只有靈力。
因為佛修修為受損時,元清馬甲曾給他們護法,靈力沾染了毒。然後,他們的靈力又相互流轉。
只有一個人例外。
祝衍馬甲。
他在攻擊仙盟的時候将靈力幾乎耗空了,又沒有回到萬象門。這麽說,她中毒,是和元清馬甲接觸,靈力自然而然流淌那一下。
那不是一眼看出來全宗門的馬甲都和她有關了嗎!穆輕衣腦子疼,只能讓祝衍馬甲先回來。
管不了那麽多了。只要封住靈力,然後不讓馬甲之間靈力流轉,就不會蔓延。
穆輕衣擡手點胸口制止靈力流動。
于是裘刀他們才找到穆輕衣,就感覺到風雪卷着碎玉降臨。遠去的出塵仙君降臨這方狹小的廂房,然後将穆輕衣打橫抱起。
裘刀他們剛想攔。
祝衍轉過身來,聲音略有些沙啞:“我将陣法設置為四個時辰後自動打開,若我始終沒有出現,你們就将她帶出來,去找祝無心。”
裘刀一愣,南海珍寶鋪的掌櫃祝無心?她和仙尊什麽關系?
祝衍:“若我也實力不濟,不必管我,記得一定要去找祝無心。”
他先試試。
能不能自己先降溫。
說罷祝衍揮袖離開,連自帶的風雪都染上熱度。
萬起喃喃:“又是像之前一樣,整個宗門都中招,為什麽?”為什麽什麽事都發生在萬象門裏?
裘刀卻咬牙:“應荇止分明是才來,卻瞬間中招,連仙尊,也是剛離開萬象門,就安然無恙。”他忽然猛地醒神。
白妍也咬唇:“我們才去落語峰時分明沒有異常,可是輕衣師姐中招以後,出來時所有人都——”
都倒下了。
她看向裘刀。
裘刀想起了師兄中蠱時他們所見所聞。只有一種情況會讓一個人中蠱時為了其他人不得不死。那就是他身中母蠱。
若是換作中毒卻很難成立。因為毒性很難同時滲入所有人體中。
除非。
穆輕衣本身,就會使宗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當初,有個小姑娘礙于母親,不願誣陷師兄是邪修,找來道歉時,穆輕衣對那個愧疚的小姑娘說的也是。
為你自己活。
可她為什麽要對那小姑娘說那樣的話?
除非是她這一生,大抵沒有為自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