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已經認命了
第40章 第 40 章 她已經認命了
穆輕衣和應衡離開後, 裘刀他們就轉向了應荇止。
藍衣修士似乎從起身那刻起就受傷了,一直按着左臂,眉眼也低垂着, 沒有開口,他們便也忍耐着。
最後是萬起按捺不住,猛地起身咬牙:“你究竟是誰?”
柳叁遠攔他,他依然喊:“為什麽穆輕衣竟肯為了你,連仙尊也要攔回去!”
仙尊表面是為仙盟無禮而來, 實質不還是為了萬象門讨回一個公道嗎!
他也知道,且看得出來,穆輕衣對仙尊尚有有師徒之情, 可事情為什麽竟會發展成今天這樣呢!
應荇止只是捏着手指, 待萬起他們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才擡頭:“寒燼還活着嗎?”
衆人一怔, 随後心猛地揪緊。
裘刀:“你認識寒燼?”
應荇止看向他:“他曾傳信問我輕衣在哪裏, 是我告訴他, 輕衣去了萬象門,現在看來,他果然已和她重逢了。”
萬起暴怒, 他一個人踽踽獨行上千裏,在他嘴裏只有輕飄飄這麽一句話。
裘刀本來是想從應荇止處了解寒燼的過去, 聽到也猛然打斷了他的話:“他已經死了。”
應荇止只是轉開視線。
從他表情上他們可以看出,他不意外。
應荇止:“他的命格多舛,确實不太可能尚存活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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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命貴重,也只消融在應荇止這一句話裏。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應荇止如今的情緒也算不上好,除去萬起裘刀外,其他人并沒有從這句話裏感知到任何漠視。
裘刀死死握着刀, 咬緊牙關,還是啞聲:“你為什麽。要把她的去處告訴寒燼。”
應荇止側頭看向裘刀。
裘刀:“他只是一個少年。當年僥幸逃過了滅門慘案,如果不是來找穆輕衣,他本可以過上平凡人的生活。如果不是進了萬象門,他不會......”
其實裘刀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可能他只是覺得若寒燼放棄執念,只是留在凡間做一個凡夫俗子,命運會比現在順遂安泰得多。
他不會像現在這樣,留在這世間的只有他腰間冰冷的穗子。
萬起也猛然回過神來,眼眶瞬間發紅,意識到這一點:“師兄和穆輕衣一路躲藏,才到萬象門來,你是怎麽知道,又是怎麽告訴寒燼的。”
他整整奔襲了千裏!
師兄和穆輕衣尚且有兩人可以互相依靠,寒燼呢?他本就是藥人,若不是幸運恐怕早就死了。
但應荇止只是望着某處:“是他說請你告知于我。”
應荇止這才起身,借着這動作,裘刀看清他面容,五官俊秀,眉眼含情,的确和穆輕衣有六分相像,看着已經不似遠親,倒似,同胞兄妹般。
他們猝然一怔。
應荇止卻像是不想诳瞞,也應是知道他們能查出真假,于是說得很是清楚明白:“當年我被測出根骨極佳,父母不舍我遠行,就此入道,為絕我心思,就将我鎖在家中。”
他似乎是頓了一頓,然後才語氣低緩說:“是寒燼将我放出,為了報答他,我将随身玉佩給他,承諾他如果成功入道,必還他一誓。”
一個修士的承諾,對凡人重千金。
裘刀對上應荇止的視線,眼睫猛地顫抖起來,已經知道應荇止要說什麽了。
應荇止的确确認了他的猜想:“穆家遭難後,我感知到他遇到危險,通過玉佩找到他的下落,詢問問他要什麽。”
裘刀已經預感到什麽,喉嚨痙攣,依然咬緊牙關,從牙縫裏擠出顫音來:“穆家被滅時穆輕衣不過孩童,你也不會有多少年歲,就已經入道了嗎?”
應荇止:“是,父親收養了我,傳授我道法。我十六便已元嬰。”
衆人均是一震,萬萬沒想到穆輕衣受到天道如此排擠,她的胞兄天賦卻如此卓著,既然如此,更襯得他這番話有幾分可信。
緣由其一,寒燼只是區區凡人,還是藥鼎,若非有明确指向絕不可能僅憑打聽一路走到萬象門來。
其二便是,握着能救命的玉佩,想到的卻只有找穆輕衣下落,的确也是只有寒燼,只會是寒燼會做的事。
裘刀幾乎都能想象到那個安葬穆輕衣父親母親的少年,在感覺到玉佩的熱意,不明白那些靈氣是什麽的時候,雙手握住它時的神情。
破瓦殘垣,漫天大雪。
他可能是因為幸運躲開了屠殺,也可能是因為身無靈力又是個小奴,被輕易放過。可是賊人或許都還沒走,他就已經只知道握着玉佩等應荇止的回音。
他不關心大道,不關心性命。
他只關心那個下雪天救了他的穆輕衣去了哪裏。知道她沒死,還好好活着,他又不問去路多麽艱險,知道目的地,便孤身一人上了路。
他竟然有那樣的勇氣。
可明明他在飛舟上提到自己是藥人時,只是表面對壽命長短不在意而已。他分明也不願意這麽輕易就離開這人間。
萬起聽不下去了。
他的手越過柳叁遠阻攔的動作,死死地抓住應荇止的衣領:“你既然知道他命格多舛,為什麽讓他來,既然已經入道,為什麽不管穆家,不管你的親妹妹!你可知她這些人——”
萬起聲音忽然卡住,因為身後穆輕衣已經回來了。
她表情平靜,甚至有些漠然,像是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聽到有關她的話也沒什麽反應,只是在應荇止本能握劍要上前時避開一瞬。
應荇止僵在那。
穆輕衣:“寒燼就葬在山門附近,應道友如果想祭拜可直接動身。今日多有叨擾,告辭了。”
她才到門邊,應荇止喊住她:“輕衣!”
看着她背影,他又咬牙:“穆道友。”
穆輕衣不太擅長演戲,也不喜歡,可她已經決定做好相關的鋪墊了,免得以後殉馬甲的時候多了結果都撕了只能殉NPC。
咳。其實她也在想既然腦補對裘刀他們影響這麽大,幹脆利用一下算了。
本來他們背後也有沈長林。她要對抗天道,怎麽能沒有自己的親友呢?
所以她也稍稍設想了一個略顯粗糙的劇本,希望到時候運行起來不出錯。
穆輕衣這麽想着,回身。
應荇止:“你與祝衍瓜葛太多,近日要小心些。”
萬起攥着應荇止的衣領,怒喝:“你說什麽!”他還在這挑撥!
穆輕衣只是看着他。
夕曜西沉。
不知道為什麽,只是看到穆輕衣和應荇止中間,那道灑下來的夕陽的餘晖,裘刀就覺得很難過了。
也許是這樣分道揚镳的畫面他已經看過很多次了。也許是今日仙尊也只是這樣默不作聲的離開,所以他明白了,他們面對穆輕衣也往往是無力的。連穆輕衣自己都是無力的。
她自己都對抗不了她自己的道。
所以他們是無能為力的。
穆輕衣這才開口說:“我與仙尊已經沒有什麽幹系,與應道友也只是萍水相逢,既已陌路,又談什麽瓜葛呢?”
明明之前,她還對着仙尊,用往日師徒之情,請他對胞兄手下留情。明明之前他們也還是站在一起,縱使立場不同,不至于一絲情分未存。
但是事實就是這樣。
不看大道,她與仙尊,與胞兄,與師兄,寒燼,蕭起的緣分也盡了。她與這人世間的瓜葛已越來越淡薄了。
所以他們請她去勸仙尊,請她來仙盟一道請仙尊先回萬象門時,她見到祝衍仙尊也只是喊一句,仙尊。
并沒有勸他回去。
其實不必再多說幾句。他們就心知肚明,過去就這麽被盡數斬斷了。所有情分一并作廢。
穆輕衣轉身要走,但被裘刀攔住,他喊她:“師妹。”
其他人也默默地在她身後注視着她。分不清是什麽緣由,只是覺得不能就這樣讓她離開。
穆輕衣像是平靜一瞬,然後說:“阿兄,你為入道與穆家斷絕關系,我不怪你,我也從不曾怨你沒有伸出援手,沒有等在萬象門讓我來尋你。但是既然緣分已盡,你又何必一直回望前路呢?”
她是看着應荇止在說。
可是裘刀手指一震,一瞬間竟然感覺那就是穆輕衣對自己要說的話。
她說不必再往回望了,也不必再徒勞思考後悔過去種種了,其實就是她已經認命了。
她終于明白。一切不可能在她手心裏握住的,終究握不住。
就像那日她就在結界內,如果她不想保住蕭起,她不想阻攔萬起的話,萬起的心魔也不會斷然闖進去撞破一切一樣。
駕馭飛舟的楚玲珑忽然來了,手中握着一根長笛。
她環顧他們一圈,然後擡起手:“适才飛舟因靈氣襲來,突發颠簸,我在飛舟上發現了這個。”
她問:“你們誰在幾日前過生了嗎?笛子上刻了日子。”
誰說刻了日子就一定是過生了?但是穆輕衣想閉眼,早知道找馬甲玩要糟就忍一忍了。
器修白妍看着穆輕衣啞聲開口:“這是遁甲術,這長笛,原本只是一柄木劍。”
衆人心一顫,都想起了蕭起化作心魔時本能想找的那一柄木劍。本能看向穆輕衣。
白妍也覺得有點難過了:“下山後,蕭起一直跟着我們,連我們出手也從不曾主動出現和靠近,那天卻到了師姐廂房之中。”
“是師姐也發現了他,想給他慶生嗎?”
楚玲珑沒開口,顯然她也早看出穆輕衣知道蕭起遠遠地跟在後面,只是沒說罷了。她就是縱容着她不知道是祝衍的心魔,才有之後惡果。
穆輕衣都不想答了。腦補吧腦補吧,誰能腦補得過你們啊一群活爹。她只能沉默。
楚玲珑繼續說:“這種正道宗門的法術,半妖是不可能學會的。”
穆輕衣只是開口:“我先回去了。”
她一個字都沒有回答,也一個字都沒有承認,只是面色毫無波瀾地轉過身去,要走的時候應荇止在背後說:
“是寒燼問我,若他來找你,是不是對你會好一點。對不起。輕衣。我沒有想到。”
我沒有想到他會以命還你。
認識她的人幾乎都将命還了回去。
好像是一番注定好的宿命。
可是穆輕衣聽到這幾句像是終于頓了一下,沒有聲音也沒有情緒的,只是嘴角極輕地扯了一下,然後轉頭注視着他說:
“這不就是卦修的天機嗎?你既沒有惡意洩露,一切都是我們自己選的。怨不得旁人。”
她重複一句:“我不怨恨任何人。”
但是從現在起我要怨恨你們每一次都這麽敏銳了!
穆輕衣走了,但是其餘人再度被這句話震懾到,本能地去看應荇止,卻發現就連應衡也都不知情,第一次意識到似的去看自己的養子。
應荇止,這個天賦極高的劍修,原本竟是個卦修,他能預知福禍?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他在滅門前執意和穆家斷絕關系,孑然一身入道,在穆家被滅後聯系上寒燼,告知他找去萬象門,讓他為穆輕衣殉道......種種動機,便值得深思了。
而且他說可以去萬象門找穆輕衣,寒燼就去了,還守了那麽多年。也說得通了。因為寒燼知道他是個卦修。寒燼知道,如果他對穆輕衣沒用,應荇止是不會讓他去的。
果然最後寒燼果決自裁,解了萬象門的危機。
應荇止早知道這一切的背後是什麽結果。
他告訴寒燼,寒燼去找穆輕衣,是對穆輕衣有好處的,寒燼哪怕粉身碎骨也會去!
所以,他那麽年幼時,就已經旁觀甚至推動了這一切。因為他也知道神女的命運是救世人。他不會放任神女自我毀棄,他也不會放任該死的人不為穆輕衣而死。
他也會說,你該離祝衍遠一點。
因為什麽?因為,這一切,種種情愛,都是神女道心的阻礙嗎?
“你這個瘋子.......”
應荇止只是垂着頭,直到被萬起狠狠推開,和其餘一行人都去追穆輕衣了,他才眼睫輕顫。
應衡站定,過了半晌才嘆道:“過來療傷吧。”
應荇止掐着掌心,聲音沙啞:“父親。”
應衡只是看着堂前的字畫:“你認我作父時就告知過我這一生不能專心劍道了,今日發生這些我心裏都有數。你坐吧。”
他見應荇止不動,眉目平順些:“我已知天命,對世俗早已無波無瀾,看慣是非,不會管你。”
這一刻穆輕衣是真的有些內疚了,他在應衡面前坐下,伸出手臂來,看着靈力流淌,然後啞聲:“對不起。”
他低着頭,重複:“父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