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從前沒有傷心過,以後也……
第24章 第 24 章 從前沒有傷心過,以後也……
“看法?”
夜色中半妖半人的少年修士單手負在身後, 手裏一柄樸素的長劍。
“看法就是,你們為什麽要回來呢?”
裘刀他們都變了臉色。
這些話,本體不能說, 可是馬甲卻可以說個暢快,說個明白。
蕭起擡起眼:“如果你們不回來,她不必要把寒燼牽扯進去,不必要把事情鬧大到用萬言榜解釋,不必要到自己萬般不想要這種澄靜心境的時候, 突然突破。”
沒錯,就是這樣。既得利益者也要把鍋全甩他們身上。
“從一開始周渡就是心甘情願地回到山門把這條命還給她,她已經盡量避免不因此去沾染道心的因果。”
蕭起笑了一下。語氣裏雖然很平和, 沒有更多情緒, 卻說不清多諷刺。
“可你們卻偏要将此事攪到她身上,讓這個紅蓮功法案, 成為她道心路上一顆墊腳石。”
蒼穹雷雲密布, 似乎有誰在發怒。
蕭起卻不為所動, 眸子漆黑。“我要問,現在她終于踩着你們認為的石階,到了你們想讓她到的境界, 還滿意嗎?”
“你!!”
都不想事情變成這樣,萬起他們當然不可能聽蕭起這般說, 可是卻說不出更多的反駁的話來。
他們甚至有些茫然,所以,是他們錯了嗎?從一開始穆輕衣就已經克制,去疏遠,去繞開自己的道心。
Advertisement
可是師兄之死,終究還是成為她的一個心魔。
道心替她化解了, 送她修為,可她內心并不能真正忘懷。
所謂無情,反而是最有情。他們以為的有情有義,反倒是害得事情變惡。
裘刀卻啞聲問:“所以師兄把自己送到雲頂臺之上,也是為讓穆輕衣可以殺他成全自己的無情道嗎?”
并沒有人說穆輕衣的道是無情道。
可是裘刀看到宛若神女那一幕,滿心都是,這樣的道,這樣冷酷無情的規則,怎麽可能不是無情道呢?
除非此界還存在另外的無量天尊,要讓穆輕衣獨立此界,走一條與所有人都不同的路。
否則,親友橫死,卻大徹大悟,就只能是無情道。
在山門漠然注視着師兄歷經風雪,數載一歸的,那個穆輕衣,正是師兄最想留住的,不無情的穆輕衣。
可是,她已經做不到了。
正因為如此,師兄才想送她走最後一途。
什麽蝕心蠱,什麽血海深仇,都比不過那一句:“師妹,你找我,我總是要來的。”
既然我死可以成全你,成全整個宗門,那我為什麽不讓你下手呢?
可是,師兄不知道的卻是,穆輕衣就算殺了他,也只是在他死後許久,才偶然晉升。
而且就算那次晉升,她也不算歡愉。
她一直不想修此道!
可是師兄卻不知道。
......
他什麽都不知道。
正如離開萬象門許久的他和萬起師弟他們,不了解穆輕衣是個怎樣的人一樣,師兄并不知道他的心甘情願會給她帶來怎樣的束縛。
那樣的渺遠和虛無,只能建立在她在慢慢變得非人的基礎上了。可是真正的穆輕衣永遠是一個人,而不是離這俗世越來越遠的半神。
蕭起迅速地找到了自己的人設定位。那就是充當一個嘴替把本體不方便說的話都說出來。
“何止是你們不該回來,連周渡也不該回來。”
當然,聽他們讨論自己那什麽道心糾纏什麽的時候,她還是很震撼的。二十一世紀生人當久了,居然不知道還能這樣解。
他決定就此混入裘刀這個隊伍。以後他們有什麽猜測,跟着他們的揣摩演就得了。
不過,還需要一個契機。
蕭起垂下眸:“不然他也不會死。”
裘刀心如刀絞,可還是保留着一分理智:“為何這麽說,即使師兄不是想助穆輕衣突破,他也中了蠱了。”
蕭起:“你不覺得奇怪嗎?那蠱很早就借助她的神魂,種在他體內,可是這次才激發,而且是因為全宗門一起激發。”
裘刀一怔。的确,這是他們未曾仔細設想過的漏洞,但蕭起卻指出來了。
蕭起如果知道一定會面無表情說:廢話,我們要根據你們的猜想理邏輯,肯定知道哪不順了,畢竟不順我們就無法編了。
“難道此蠱不是這樣下的?還是說,宗門內還存在其他危險。”
裘刀轉向蕭起。
“不知道你們是否聽說過,當時不止周家,好幾個世家都因為根骨奇佳的少年天才,被妖族無故追殺,只是穆家和周家,是損失最慘烈的兩家,除卻他們,幾乎沒有人活下來。”
穆輕衣當時就是根據這段歷史編的,既然要把蓮花村的事給糊過去,不如串一起以絕後患了。
“諸位不覺得,此次全村消失奇景和當年很像嗎?不同的是,穆家和周家所在的村鎮,都連片消失,幾乎沒有存在過一般。除卻記載,幾乎無人證明,曾有這樣兩樁慘案。”
裘刀卻愣住了:“周家和穆家所在的村鎮都消失了?那為何穆師妹還說,要帶寒燼和師兄回......”
蕭起:“是沒有墓了,可是師姐去找過後,就重新立了。”這樣就不用重建場景了,蕭起在心裏盤算,計劃通。
蕭起看起來只是個少年。
可是言談之間卻像是一起親歷過當年的災難一般。
裘刀忍住了,符修柳叁遠卻貿然開口:“敢問師弟,為何會知道得那麽清楚。”
蕭起看他一眼:“因為我就是立墓人。”
什麽?衆人愕然。
蕭起卻反問:“我就是立墓人,她被困在萬象門風雪之間便是我為她四處跋涉尋到舊物立下衣冠冢,很難理解嗎?”
裘刀看蕭起的目光複雜,蕭起不用他解釋,也理解了。半妖身份的确特殊,像他這般更有可能被囚禁起來做個靈寵一般的低賤奴婢。
但穆輕衣居然很早起就在暗中幫助蕭起,無以為報,蕭起便為她打理這種凡俗。果然,她心裏還是更想做那個凡人穆輕衣。
哪怕凡人讓她早夭短命。哪怕塵世讓她做一個一半的藥人,且因為災厄之名幾乎不被百姓接受。
裘刀想起當年拜師時師兄的說辭。趴在他背上的穆輕衣還是一個很小很瘦的小姑娘,氣息微弱,師兄抱她,她才會輕輕伸出手指抓住他的。
很難想象。
那個幾歲的小姑娘已經可以擔起一個宗門,然後舉劍入道。師兄以為自己可以幫到穆輕衣的時候,被殺死那瞬間一定是欣慰。
但裘刀感覺不出穆輕衣是什麽心情。她會是什麽,能是什麽心情呢?
“她為何讓你入門?”裘刀啞聲,“她一直不曾公布你的身份,是想保護你不是嗎?”
蕭起手指微動。這一刻裘刀終于感覺到他觸及到了這個少年修士的內心。
蕭起:“她讓我給寒燼也立一個墓。她感覺到寒燼命不久矣,所以想讓他臨死之前可以回到家人身邊。”
裘刀一怔。
随後想起他們初次見到蕭起那幕。
寒燼很明顯是低聲,問了句蕭起的來歷,可穆輕衣沒有說。她沒有說,所以寒燼也誤會了。
他一定是覺得,蕭起是取代周渡師兄的,也可以是來取代自己的。
她從不把話和任何一個人言明。
卻能讓所有人都不去看穿她鐵石心腸下的溫度,也能為她赴湯蹈火。哪怕這非她所願。
裘刀閉眼。
蕭起:“可是他身上有蠱,他回不去了。”
他本來可以死在母親姐姐身邊,他本來可以回去的。
所以不是穆輕衣不讓他回去。也不是穆輕衣不想讓他回去。而是穆家周家早就沒了。
也是他從暴露自己中蠱那一刻就回不去了。
裘刀一行人靜默地立在冰冷的寒夜裏,蕭起似乎不想久留,轉身要走,才有人喊住他。
居然是那個符修。他拿着根綠色笛子,手指間夾着一張符紙,蕭起很熟悉。
柳叁遠知道他認出來了:“這是火焰符。”
蕭起沉默,似乎不想接,但是符紙飄起來,落進蕭起的衣袖裏,然後柳叁遠低着頭,低聲:“更深露重,請你讓少宗主早些休息吧。”
蕭起卻轉頭:“她已經不是少宗主了。”
一行人神色愈愧。
蕭起卻收回視線:“還有,如果不想把滄海留在身邊就把劍還給我。”
那好歹也是周渡馬甲的一把劍。
雖然還能認出本體有點麻煩,但是他們能按住也能把劍帶着,問題是他們現在就是按不住。
搞得穆輕衣都有點後悔了。她想要回來。
裘刀卻死死抓着滄海,理解出蕭起不想讓這把師兄的舊劍,再讓穆輕衣想起往事的意思。
蕭起卻道:“而且這道是何機緣你們也參不明白。我只想告訴你們,她沒有為周渡和寒燼難過。從前沒有,今日沒有,就連以後都不會。”
蕭起滿臉漠然,實際已經像手動給自己删了好幾頁臺詞,好幾場哭戲的主演那樣,雖然濫用了權力,但是爽了。
“他們已經是過去了。”
而穆輕衣的道,永遠延展向前。
蕭起帶着火焰符離開了,當天晚上穆輕衣就燃着兩張符睡得很香,然而第二天一起來,連那個一開始來挑釁的修士游子期都安靜不少。
裘刀看着穆輕衣很久,然後說,今日因為萬言榜,去萬象門廟會的百姓陡增,今夜元清還會再來,但是會晚上一個時辰。
穆輕衣說:“好。”
他看着白十一的乾坤袋,他知道裏面有那個匣子,匣子裏有師兄的玉佩。
有,這個世上師兄幾乎是留下來的所有的遺物。
可是滄海劍忽然嗡鳴着震動掉下來時。穆輕衣這次沒有撿它。
她輕輕地掃了眼它,像看見一個無足輕重的物事,認得他的主人,但是已經不在乎它有沒有靈智,是否殘餘神棍,就轉開了視線。
裘刀喉嚨一堵:“......”
游子期轉頭:“這劍昨日神魂就被燒了,今天居然還有動靜?”
裘刀卻顧不了這疑點,他去看穆輕衣的表情,但是很奇怪的,只能看到一張仿佛全然陌生的臉。
這張臉曾映在師兄瞳孔裏,也沒有讓瀕死的寒燼見上一面。
可是他們幾乎都說,讓她好好活下去。
哪怕把他們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