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這就是她的道
第23章 第 23 章 這就是她的道
渺渺夜色中女子周身的靈氣像是水一樣流動。
在那種霧霭蒸騰中她好像也超然萬物, 俯瞰衆生了。
可是萬起得見這一幕心裏想到的只能是:她怎麽能如此?她知道師兄的中蠱,死和自己直接間接有關,竟然勘破了修為的邊界, 晉升了一階。
難道師兄的死對她來說只是得道的一塊墊腳石嗎!
可他看着穆輕衣的臉色,又前所未有地震動了。
穆輕衣伸出手,無波無瀾地托着那朵佛心蓮。修為進階,得知真相,她也沒有心境波動, 沒有懊悔,沒有心傷。
眉眼的渺遠,讓她仿佛不再是凡胎。
而是人塑的佛。人塑的神。
她不被允許有別的表情。因為別的修士得道時的狂喜, 在她這種靜谧裏只能化作虛無。
這是一種, 空無的境界。
一切悲傷都被洗滌。一切喜悅都被釋去。
他們一直知道這世上有亦正亦邪的道,名之為無情道。
殺妻證心, 滅情絕意, 這世上有無數大能, 以各自道成全仙身,最後多或多或少受到無情道的影響。
那是仙人的樣貌,也是仙人的性格。
而凡常的道心, 也會像一個個小小的天道,不受人力幹涉, 卻會循着因果,循着無數人的因緣命脈,将事情導向道心所求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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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無形的漩渦。
好像聖人出世,志同道合之士便競相入世,殘暴暴戾之徒,卻往往家人橫死。
被天道眷顧的道心, 總能先一步得成圓滿。
如果道心堅固,甚至世間事本可以走另一條路,也會走到這條道心想要的路上來。
而此方天道,好像偏愛無情。
可是他們之前覺得應該讓穆輕衣去修無情道,只是對她的一種摒棄,對她冷漠的一種指責,他們之中并沒有任何一個人覺得。
從人變為神,失去一切情緒,就是得道了。
可是穆輕衣此刻确實是。
她的衣袂翩飛,在黑夜之中甚至閃光,簡單的築基期晉升,聲勢竟然如此之大,而且她的神情也沒有什麽變動。
一樣的眉眼,一樣清靜平和的情緒,竟然會讓她和之前判若兩人。那個因為怕寒蜷縮在自己洞府之內,倦怠不管宗門事物的穆輕衣。
周身有靈氣滌蕩時竟然浩渺似仙。
連游子期都失語了。
他忽然明白為什麽穆輕衣明明殺了周渡,裘刀他們這群人還是會護着她。對于穆輕衣來說,有些事根本無謂對錯,也無法去講究對錯。
她再怎麽想,也被限制在自己的道裏了。
哪怕不得道,哪怕只是築基,穆輕衣不能有自己的偏心私緒。她遠遠地注視着這個世界,像久久閉關的她師尊一樣。
在得道之前,她已經有一顆近于仙人的心,近似無心。
萬起嘴唇微抖,看着自己都有些恍然的穆輕衣。可是,她卻不能真正地成為仙,她還是一個人,有活生生的性命。
她的靈魂就在這種生與死的界限中割裂來了。
寒燼對他們發誓從未在師妹面前說過師兄的惡語,可是讓穆輕衣離群索居,和所有人關系平平的不是她的寒疾,是她不可能同于凡俗,但仍然是凡俗的那顆心。
裘刀聲音嘶啞:“你用了什麽功法?穆輕衣,你到底——”
靈氣慢慢安靜下來。
穆輕衣淡淡說:“因果所循,總是坎坷的。不如不再強求。”
萬起知道穆輕衣冷漠或許不是她的意思,可他還是紅着眼睛怒聲:
“你這是什麽意思!你的意思是師兄被輕衣劍牽連只是因果,是本就注定要發生的,你——”
裘刀卻突然制止萬起,見他還是沒克制住,怒聲:“萬起!師兄入門之前穆家三十五口慘死!”
萬起倏地僵住。
裘刀根本不敢去看穆輕衣。
這就是因果。
這就是周渡注定會死在她手上的原因。或許人力可以在其中有輕微幹涉,可是連師兄都覺得,他欠穆輕衣的。
哪怕穆輕衣不想這麽做。
哪怕她早早地就警告他,你回來我也會殺了你的。
哪怕她那樣暗示他你走吧,遠遠的不要再回來,哪怕是自己尋一個埋骨之地也好。
師兄不肯。
他跋涉千裏,回到山門。在當初跪下來求長老一并收下穆輕衣的長階前,失去力氣跪了下來,就在穆輕衣面前。
他不恨她,他甚至感激她。
至少這一次之後,他和穆輕衣的因果幹幹淨淨。他不再背負那幾十條人命。他總算還了她這一次。
這些本來都只是裘刀的猜測。
他沒有對其他任何人說過,可是他開口之後,萬起在內的所有人居然都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戰栗。
因為他們意識到師兄對穆輕衣的百依百順确實是沒有理由的。他那樣不懼生死也沒有理由。
但如果是師兄早知道欠她。
他早想一死了之。那麽每次穆輕衣站在山門錢目送他遠去,甚至之後漸漸不再送他,師兄也會往少宗主峰望的那一眼,也只是他以為的最後一眼。
他知道穆輕衣不想見到他,遠遠把他打發走,最後也只有中蠱那一句輕輕的,沒有埋怨的:那你還讓我一直出去。
他也想多見見她的。
但可能。
因果就是想看到這樣。連累她滿門的人慘死,背負血海深仇的修士淬煉出一顆比誰都要冷硬的道心。
仿佛神女歷劫之前必走的路。
誰會在意神女無意一瞥間,她還沒有為她殉道的師兄同門笑着望向她那一幕幕,誰會在意神女為修道心歷經多少掙紮?
在他們眼裏,那些都只是凡人。是給神女拾薪的草芥。薪火愈烈,神女的道心愈堅固。
裘刀不知道她是不是神女。不知道這顆道心對于穆輕衣來說到底有什麽用。可她已經改變不了了。
就和他們一樣。
其實穆輕衣只是比他們早知道一點。那就是人死後,做什麽再挽回都沒用。
穆輕衣果然沒有解釋,萬起的靈氣就在她眼前眉間,她也沒有動一下,只是平靜地轉過身去。
裘刀說:“如果知道死後就能淬煉你的道心,師兄就不會幾涉湖海,只為找到提升你修為的方法了。”
師兄和寒燼為她殚精竭慮,可是他們死後她的道心卻勘破了天機,何其可笑。
裘刀說這話不是為了指責穆輕衣,他只是忽然覺得世事荒謬,連所謂的修道都是這樣荒謬,竟然還不如佛修的誦經輪回更能給人安慰。
穆輕衣卻說:“是啊。”
她淡淡往村莊門口看去,又像是将一切都攬到自己身上:“早知如此,我又何必汲汲營營呢?”
天雲忽變。
天道知道,這是穆輕衣在對它說。她在挑釁它,在暗示,她之前算計了那麽久,沒怎麽得到修為,反而天道一幹涉,她有機會了。
自己幾次示警,只是給穆輕衣做了嫁衣!
最關鍵是,她這樣說自己汲汲營營,承認自己精于算計,竟然沒有人懷疑她!
天道選中的那幫人,全都覺得穆輕衣這樣說不是承認什麽,而是自己也對自己那顆道心有所自嘲。
可是,她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裘刀喃喃:“她一定有什麽絕不能放棄此道的原因......”
否則,她不至于如此,将自己逼到絕路,卻不能流露出任何波動。
身邊的滄海劍忽然滾燙,好像想飛到穆輕衣身邊安慰她,但是被按住了。
它貼着裘刀的掌心,把他的思緒都燙出連綿的褶皺來。在這褶皺裏,裘刀想,就像滄海劍一樣。
她明明知道滄海劍是師兄留給她的遺物。可她沒有收。
就像她明知道自己和師兄的家仇之間,從沒有彼此仇恨的部分,可是師兄帶着法器回來時,她還是倦怠地留在洞府裏,不願意打開那扇門。
像周渡進入穆府,背着她進入萬象宗,又在中蠱後一步步走到山門前,擡頭望她。
從一開始,他就不該來。
可是師兄偏要來。
.......
萬起重新穩定了心境,坐在一戶空了的農戶院中發愣。等他們走出來,萬起才啞了聲音,像是懷着某種期盼說:
“天生災厄,真的會連累周遭親朋都遭遇厄運嗎?那穆師妹是不是只是因為她的命格.......”
他接受不了,僅僅是因為卷入穆輕衣的道,卷入穆輕衣的因果,師兄的死就變得無可阻攔。他也無法接受穆輕衣也要親眼看着這一切發生。
那這一切算什麽!
他們指責她的話算什麽?!
穆輕衣嘗試讓師兄走出她因果的時候,根本沒有人知道她連繼續修行也不願意,可是師兄已經死後,她還要聽他們大義凜然地指責她冷血無情!
哪怕只是單純牽連,只是單純災厄,那也比現在知道前因後果,卻無力阻止好。
是有意還是無意都好。
但這個無意,卻萬事發生皆有利于她的道,太讓人心碎了。
萬起根本不明白,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道?就算師兄也還是不可能無緣無故中蠱,但穆輕衣的因果卻讓師兄必然死在雲頂臺!
裘刀只是看着他,卻不說話。
等萬起面色發白了,裘刀才說:“只有無緣仙道,卻執意修仙,才有可能因逆天而行,被批作災厄命格,可她今日已經晉階了。”
修為晉升,便代表她并非完全無緣于仙道之人。只是她之前一直不願意。
是啊,她不願意。
萬起張張嘴。
裘刀輕輕閉了閉眼,他覺得諷刺,卻又覺得可笑地悲涼。“明明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天道卻說,這是對你道心又清明一成的獎賞。”
家破人亡,殺兄證道。
這就是他覺得荒謬的原因嗎?
萬起也捏着拳頭,喉嚨被堵住說不出話來。
他也明白了。這就是他無法怪穆輕衣的原因,穆輕衣的修為仍然可以向上攀升,但她這一生都不可能會有從前在萬象門時光的原因嗎?
她不想要。
她的道心卻偏要為她去尋。
而且修為還愈發深厚,作為對她的獎勵。
這算什麽獎勵?
這算什麽道?
“可她也可以不修此道!就算她想活着,有寒燼也就夠了。”萬起還想口出惡言,可是穆輕衣進階那一幕一直在他腦海裏,他除了咬牙說這幾句根本說不出來。
他只能抱着腦袋,覺得痛苦了。因為他知道這不是他想說的。他只是無法發洩。
裘刀:“所以這就是我們要查的,穆輕衣一定還有不能放棄此道心的秘密。還有,她的道心是從哪裏來的,這一點,蕭師弟一定可以為我們說明,蕭師弟,你覺得呢?”
裘刀的刀忽然出手,打在一道結界上,而在結界外,飛沙遮蔽,慢慢顯露出一張臉來。
蕭起沉默。
裘刀盯着他:“聽了這麽多,不知道師弟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