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寒燼,找到了
第25章 第 25 章 寒燼,找到了
白日間的功夫依然是清查蓮花村村民消失一事。
游子期堅信着自己的判斷, 并不覺得裘刀他們是為求證而來,于是拱手得到穆輕衣的應允之後,加入了裘刀一行人當中。
還問裘刀:“兄臺與那位周師兄, 似乎關系甚好。”
他這樣問,頗有幾分嘲諷,其實萬言榜一出,豈止是穆輕衣在軀體上殺死了他呢,連養大他, 傳他師承的宗門也在靈魂上殺死了他。
可是裘刀不能為周渡作任何辯駁。
他是為穆輕衣而死,而涉及到宗門中蠱,無情道和當年穆家周家滅門的每一樁, 都是不能外傳的秘辛。
他只能死死地握着劍, 一字一頓:“師兄曾數度救我和同門于水火。”游子期本來想嘲諷,可是對上裘刀的視線。
那裏面是一片堅冰一樣的執拗。可是沒有仇恨。似乎這位師兄将深情厚誼留在同門之中, 但始終沒有教會他們何為怨恨。
哪怕穆輕衣殺了周渡, 她依然能在在他們之中, 得到保護,連周身都有靈氣形成的保護屏障。
裘刀聲音啞了:“不是出手相助,而是為我們開辟生局, 莫逆之交。”
游子期沉默了。
他到底不是萬起那樣心魔太甚走火入魔,因而走幾步便道:“不是為人愈正就不會被邪功所侵, 有些心境平和之士,依然會因心魔過甚而有滅頂之災。”
他說完到底還是說:“節哀。”
他以為裘刀是還想為周渡平反而來,或者是不甘心,想找到可以确實證明周渡害人的證據,可是裘刀卻已啞聲道:
“其實到這裏,我已經不求師兄可以沉冤昭雪。”游子期不懂, 實在尋常,因為散修,永遠不會明白萬言榜張貼出去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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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懂師兄在萬象門地位超然,身為魁首多年,最後卻被師門除名,以這麽慘痛的方式。
可是到了村長家中,裘刀才知道更慘痛的事,遠不止如此。
元清本來應該在講經,不該在現在來,可是他卻來了,而且看了他們一眼,便轉向穆輕衣:“寒燼找到了。”
裘刀手指猛地一顫。
這是穆輕衣設計好的。她之前其實猶豫過,要不要剝離出寒燼的那部分意識,植入那個代替身體裏,看一眼自己在哪。
畢竟馬甲要被吃她很沒有安全感。
但想想對方未必是不知道馬甲秘密的人,就作罷了。
誰知道天道這麽快就狼人自爆,她小小地試探了一下,它就按捺不住給她晉升修為,深怕自己冷漠無情的人設立不住,不能暗示裘刀他們,她就是壞人。
現在穆輕衣打算壞到底了。
既然始作俑者是天道,既然天道暫時還不能告訴所有人罪魁禍首是她,馬甲也是她,那她喚醒寒燼又有什麽關系嘛?
再栽贓一次也是可以的。
誰讓天道之前已經栽贓過一次了。
不過寒燼馬甲才蘇醒,就要默默地讓自己去“死”,穆輕衣還是很傷心的,于是糾結之下,她準備送寒燼馬甲一個大場面。
沒錯,不是複活,開玩笑,剛死就複活這死有什麽含金量?要複活也得等他們再沉痛一段時間,不是,再接受一段時間,她在另尋他路。
不過,途徑穆輕衣還沒想好,她只是很清楚,她的人設不重要罷了。
她的人設就是所有馬甲都覺得她重要。所以她的人設是什麽不重要,只要馬甲的行為是合理的,合邏輯的,甚至慘痛的。
那麽,其他人就會自己為馬甲這麽維護穆輕衣找借口。
這都是一連損失了兩個馬甲的穆輕衣的沉痛心得啊,既然天道都沒真的吃了寒燼,她準備物盡其用。坐實天道“吃人”的事實。
穆輕衣想着都覺得天道如果知道了肯定會惡狠狠地劈她,但是離經叛道麽,這種事情做多了,總會駕輕就熟的。
就像撕馬甲。
一行人緊趕慢趕,萬起甚至強行用靈符提升了自己禦劍的速度:
他雖然口頭上不願意看到裘刀偏向寒燼一側,可實際上,他也會擔心寒燼的軀體受辱,正如他在乎周渡的性命一般。
只有這種固執執着的人,才有可能掉進穆輕衣的陷阱。很不幸,這次他們依然來晚了。
萬起率先落地,和裘刀一前一後,瞧見面前的一片灰燼,都僵硬了來了,面前是一座焦黑的小木屋,之所以沒有完全坍塌,是因為貫穿屋頂的一棵極為年輕的柳樹。
說年輕,是因為它還沒有修成靈智,可說它蒼老,它也有百年修為,只是現在都毀于一旦了。
在它的絲縧下,有一片焦黑的焦土。
裘刀感覺心上狠狠中了一箭,他幾乎腿軟地要跪倒下來:對方顯然沒有輕信他們的話,沒有把寒燼的軀體留在萬象門。
可他也沒有多珍視。
他知道寒燼可能被師兄的邪功所影響,知道所謂的保命藥引可能是毒藥,越想越氣,于是憤怒地把寒燼的軀體付之一炬。
一個最喜歡雪的人,卻死在連綿的大火裏,他養過的柳樹,都垂下來想要保護他的身軀,可是寸寸絲縧伸入火焰中,只能觸摸到他冰冷的臉。
裘刀見過這棵柳樹。
因為寒燼不能下山,常常留在穆輕衣身邊時,穆輕衣說洞府內的藤椅太硬了,他就托自己前來此處,帶一根柳條回去。
他說那樹叫碧玉,說它還有百年就要修成仙,很懂得報恩。裘刀當時不懂,他不知道寒燼為什麽對穆輕衣的事那麽在意,他也懷着冷漠譏諷的心想,報恩?
摘下枝條給你就是報恩了嗎?
靈植比人更難得道,它有百年千年壽命,為什麽會因你而留一條命!但他不想和寒燼起沖突,還是去了。
回來後,他對寒燼說:“萬物有靈,即使師兄不敬畏,也還是注意些的好。”
寒燼明顯愣了一下,從此之後再也沒有找他捎帶過了。他一直以為,他和柳樹斷了聯系,一直以為,是寒燼自覺羞愧,放了柳樹一回。
他沒有想到寒燼也沒有幾十年可以消磨,更沒有想到這株柳樹所留的只是一種很簡單的期盼。
折柳相送。
盼君留住。
他當時為什麽會覺得柳樹就未必承過寒燼的恩,為什麽會覺得柳樹報恩的方式有千萬種,為什麽一定是折下柳枝為穆輕衣做藤椅那件事呢?
最痛恨的是,日後寒燼塵歸塵,土歸土,穆輕衣洞府裏卻沒有那把藤椅。
柳樹以千年靜默,投給它的修士恩者的靜默一瞥,沒有在世間留下任何痕跡。它反而見證了他的死亡,軀體焚盡。
而且,它還因此耗盡了靈元。
這個時候,穆輕衣走近,她輕輕地伸手,觸摸着那柳樹焦黑的樹幹,然後輕輕地讓那些灰塵漂浮起來。
只有她有那種能力。
因為,穆輕衣為寒燼承擔寒疾,必然與他靈力有過輝映,在那些靈力還在人體中流淌的時候,他們親密無間。
但現在,靈力以灰燼的方式殘餘在寒燼遺骸中。
沒錯,穆輕衣這次提前查資料了,通過馬甲的遠程作弊,終于知道藥人死後,靈力會如同毒素沉積在骨骼間,然後重新被另一個人驅動。
這是藥人大補的真正原因。
但這一刻,這些灰塵飛起來,漸漸勾勒出一個曾經活着的人的輪廓,他們才想起來,沒有任何一個人想讓寒燼去死。
哪怕他注定早夭,他也是一個人。
他不該,連穆輕衣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最後一句話也沒有留給她,也不該沒能制成那把藤椅。
他明明說過的,人世間短暫,只有短短幾十載。明明該能留下一些便盡力留下一些。
可是最後能留下的,也被這可惡的兇手給抹去了,他焚毀了他的軀體,讓這些靈力不被吸納,便會日漸消散。
穆輕衣只是注視着那些黑色的靈力。它們因覆蓋着焦黑的灰塵顯得這樣面目可憎。
穆輕衣卻說:“師兄走時也是這樣,無需難過。”
如何一句話刀死一個人兩次。
穆輕衣垂下眼睫:“他活過,就夠了。”
裘刀卻痛啞,苦笑出聲:“活過?他以什麽活過?難道是一個不配活着的藥鼎,和一個死後也不能安寧的藥引嗎!!”
裘刀猛地拔刀,站起來。他恨不能将竊走寒燼遺體的人千刀萬剮,可是眼睛卻死死注視着那些靈力的方向。
他忽然戰栗着恍惚覺得:讓這些靈力進入任何一個人的體內,和直接“吃”了他有何區別?
這些靈力因為靈藥進入寒燼體內,成為他多年痛苦和早夭的緣由,最終幾乎毒死了他。可是這些靈力卻可以作為另一個人晉升之階,何其諷刺!
可是,裘刀又忽然顫抖起來,因為他忽然意識到什麽,看向穆輕衣的方向。
她并沒有動,喚起這些靈力也不過是為了确認寒燼就在這裏。那個幾乎等同于和她一起長大,不遠萬裏也要到萬象門來找她的少年就在這裏。
可是,他的靈力。那些殺死他的一切。卻輕柔地飄向她的方向,還有那棵柳樹。
裘刀受不了了,他猛地轉身,禦劍飛出去,可是即使到了幾十裏的樹林外,仍然能感覺到那種痛苦和嘔吐的欲望。
他好像看見那些人分食母親的血肉,看見他們推杯換盞,然後故作鎮定地讓他也吃。
他也以為自己會看見心魔。
然而卻看見飛舟上寒燼那次,對自己說:“在她出生前,我便為她活着了。”
裘刀扶着樹跪下來,瞳孔微散滿臉怔然。
這就是宿命嗎?這就是,藥鼎。
她出生前,寒燼已經被喂養成藥人活着,他死後,還要可笑地,助她一臂之力。
果然不遠處靈氣震蕩,穆輕衣似乎要突破,但是忍住了。她心裏,或許會覺得寒燼的靈力就此消散也好。
可是他怎麽會願意呢?
他怎麽會願意。
他明明是在冥冥中說:“輕衣師妹。”
我會記住你。
假如你的道一定要讓你忘記凡塵,忘記你救下的那個穆寒燼,那就讓我記住你。
我來到這個世上,窮盡一生不是為了看看穆寒燼這名字,會不會彪炳千古,而只是為了看看,一直擁有我的那個穆輕衣。
她是個怎樣好的人。她會怎樣活下去。
她會勝過世間一切冰雪。把她該留住的一切,都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