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81 第八十章
李惟清——或者說,李容的五兄,當然就是新登基的皇帝。
李惟清露出了一個稍顯奇怪的微笑,道:“……桓叔,你也可以幫我給五兄帶句話,就說我打算雲游行醫,福澤一下他的子民。”
桓溫佘搖了搖頭,剛想說些什麽,就聽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沖進院子,沒過一會,一道身影急匆匆地沖進屋裏,吓得剛啄了兩口水的鳥在鳥籠裏撲扇起了翅膀。
崔曉急匆匆地沖進屋裏,當然不是因為閑得沒事幹來給他師父師兄添堵。
片刻前,他将鐘魚安頓好,就與先前将火撲滅的那隊人一同清理一片狼藉的清烨山莊。這幫人有男有女有壯有瘦,的确像是一幫子被匆忙間集結起來的江湖人。
崔曉沒太注意這些,清烨山莊的景觀與石亭還好,但諸多木質建築着實已經岌岌可危,還能挽救的姑且修着,差一陣風就能塌的就只能重建了。
除此外,他們更多的是在找清烨山莊裏的人。九刃教将清烨山莊裏的仆役與不少高手都綁走了,但——人呢?就算九刃教将人全部坑殺,屍體呢?
因此,他們從清烨山莊向外擴散式的搜尋,崔曉跟着,不一會,先找到了花伊。
花伊坐在牆上,兩手空空,琵琶不知被她放到了哪裏。崔曉站在地上跟花伊揮揮手,見她不理,索性幾個躍起,自己也上了牆。
他上來,花伊皺着秀眉剛想說話,嘴裏被塞了塊東西,她一品,發現是塊饴糖。
她嗆咳了一下,看着崔曉露出一個傻裏傻氣的笑,聽他問道:“甜吧,師父給的一小包饴糖。”
花伊一挑眉,嚼了兩口,覺得粘牙,道:“挺甜的,還有嗎?”
崔曉道:“伸手。”
崔曉将袋子裏的糖都倒在花伊手上,半點也沒含糊,卻将糖袋好好的收到了懷裏,花伊都不用問,一想便知是他師父給的袋子。
崔曉這小孩哪裏都好,就是太黏他師父。又想到煙霞門的事情,花伊眼中寒光一閃,開口道:“崔曉,你……”
她想說崔曉,你還是對你師父有點戒心為好,卻忽然被牆下的人一聲招呼打斷:“找到了,多來幾個人擡人!”
崔曉站了起來,躍躍欲試地問花伊:“你剛才想說什麽?一起去嗎?”
“你去吧,沒什麽。”花伊頓了頓,往自己嘴裏塞了顆糖,道。
她想,或許自己疑心重了點,一想到當年的事情,看誰都可疑。
清烨山莊的人被捆着埋在了土裏,若非發現及時,想必沒幾個能活下來。崔曉運着輕功趕到時,大部分人已被挖出,粗略一看,大部分人的衣物都被九刃教取走,只有幾個獨自坐着的人穿着衣服,衣服卻不盡相同,不像清烨山莊的雜役仆從,想來應是門客。
沒有前來參加婚宴的江湖賓客。
坑裏的都有人在擡,崔曉橫豎插不上手,想了一想,目光再一掃,還當真讓他瞅見了一個眼熟的人。正巧,這人坐得更偏更遠些,崔曉小跑過去,沒有打擾別人。
此人正是百人論第六十五名,飛輪韓游。
韓游擅使一把造型奇特的彎刀,性格張揚驕傲,人緣也不錯。崔曉與韓游見過兩面,但都是在幾年之前,他們算得上認識,但也不算熟悉。當崔曉小跑至韓游身前,他忽然頓住腳步,眉頭一跳,有些不敢置信。
韓游是個英年才俊,尚還年輕,臉長得也算俊俏。崔曉兩次見他,他眉目間都蘊含着一股自信與傲氣,但此時一看,韓游神色木然,臉上盡是皮開肉綻的血腥割痕,乍一看,險些叫崔曉認不出來。
聽到響動,韓游擡頭看他。韓游的眼神中再不見絲毫意氣風發,崔曉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竟覺得韓游的眼神與烏刃有幾分相似的死氣。∮
只是韓游的眼神中還有些驚恐仍未消退。
崔曉咽下一口口水,坐到了韓游身旁,擔心地問道:“你臉上的傷口是…….?需要幫忙處理一下嗎?”
韓游勉強打起精神,牽動嘴角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是……崔曉啊,已經處理過了,沒什麽的。你師父也來了?”
“來啦,師父跟師兄有事要商量。”崔曉看他精神不振,依然感覺有些不妥:“我帶了藥和幹淨布帶,如果你需要的話……”
他說着便又站起來,從懷裏随身的小口袋中掏出小瓷藥瓶與一卷潔淨未用過的布帶,剛想将其遞給韓游,看他雙手滿是泥土,指甲蓋都不知何因翻開掀起,想來是一動便痛,又頓了一下,展開了潔白布帶,道:“啊,不方便的話,我可以來……”
不知何時,周遭已經寂靜無聲。
崔曉的雙手離韓游愈近,韓游的呼吸便也愈重,在裹傷的布條即将觸及他面孔的時候,他終于忍受不住,急促地喘熄一聲,揮手将藥瓶與布帶打落在地。
瓷瓶結實,落地未碎,但布落在尚且泥濘的地上,便髒了。
韓游的雙手已經捂住了自己的臉,他躬下`身子,手指愈發用力,手背青筋暴起,缺了指甲蓋的手指流出的血和他臉上傷口重新裂開流出的血混在一起,流進他滿是血絲的大睜的雙眼之中,韓游急促地喘熄着,看起來狼狽不堪。
看起來不妙。
崔曉皺眉,蹲下來用力去掰韓游手腕,又注意避開了他的傷口,問道:“……韓大哥?韓大哥?你怎麽了?”
韓游大睜着雙眼,陷進莫名的恐懼裏,好似臨近瘋魔,對崔曉的聲音半點不做反應。
崔曉看得出韓游眼裏滿是驚懼,好像是被魇住,但他雙手還奮力扯着韓游已經青筋畢露的手,他若松手想去敲暈韓游,說不準對方又會做出什麽,他只能姑且嘴上安撫:“你別激動,這裏已經很安全,百馨坊和九刃教的人已經從清烨山莊撤走了。”
韓游眼珠顫動,依然沒有對崔曉的話語做出任何反應。
崔曉咬咬牙,正覺得除了試着敲暈韓游已經別無它法時,忽然靈光一閃,記起晏儀蕭所用的笑錦訣。音律既然能激起負面情緒,按理來說也能安撫,崔曉當然不會笑錦訣,但也只能摻些內勁死馬當活馬醫了,反正應該大概可能也就和獅吼功原理差不太多吧…….?
他隐約回憶着,發現自己這輩子跟音律樂器最大的緣分可能就是花伊,雖然平時也會哼些市井小曲,但這個場合怎麽想也不太合适。左思右想,也只有在幼時花伊給他彈過些助眠曲子,崔曉還勉強記得調子,便當作口哨吹奏出來。
聲音清脆悠揚,頓挫和緩。崔曉內功不差,吹了個破碎的小曲,沒成想當真管用。韓游雙手的力道漸漸放松,他眨眨幹澀的雙眼,苦笑一聲,垂下視線:“……抱歉,崔曉。”
“不打緊,韓大哥,你方才是怎麽了?”崔曉松開雙手,雖然不知道他記憶 裏花伊給他彈的曲就是笑錦訣中安神助眠的曲子,但他又不笨,多少隐隐有所察覺猜測。他想着清烨山莊的事情,心情有些低落,從地上撿起完好的小瓷瓶,放到韓游手中,又坐回他的身旁。
“我——”韓游澀然的張了張嘴。九刃教左右護法将他們倒立着埋在土下,潮濕的土壤貼緊着他的每一寸血肉,随着艱難的呼吸逐漸便要落進他的鼻孔。
韓游懂得龜息之法的皮毛,但也逐漸感到窒息。
習武之人聽力大多不錯,外頭剛下過雨不久,諸多蚯蚓蟲子在土壤中躁動,他聽得見窸窸窣窣的東西離自己越來越近,粘膩濕滑地從耳朵爬到胸口,眼皮卻只得緊閉,也動彈不了分毫。
黑暗像是黏稠起來,他好像落入了大型動物的胃裏,正要被逐漸消化;又好像被人沉屍河底,正要被石頭扯着一起落下。
其實都沒有,他是被活埋了。
這些壓住了他的舌頭,韓游勉強一笑,道:“沒事……清烨山莊怎麽樣,晏莊主應該沒事吧?我打算……退隐江湖了,總得找時間跟他辭個行。”
崔曉愣了愣,覺得這一攤子事很難一口氣全說清楚:“晏莊主……..晏莊主死了。”
“什麽?”韓游整個愣住,像是絲毫沒有考慮過這個可能性,茫然地張了張嘴。
就在此時,猶如天邊滾雷又如同山洪乍洩,山上忽然爆發出的異樣響動,令二人不由自主地扭頭望去。
灰褐的泥流帶着塵土與石塊狂奔而下,崔曉與韓游都瞪大了雙眼——泥石流!
“雖然因為方向緣故并沒有直接撞上清烨山莊,但紫金山目前也太不安全了些!師父師兄,我看我們還是先帶上大家下山為好。”崔曉道。
他火急火燎地跑來,畢竟清烨山莊中的仆役從地裏挖出來還能活着就已經是萬幸,跑也跑不動走也走不了,往旁邊挪挪坐一邊都要人連扶帶扛,着實沒有自保之力。
桓溫佘想了想,道:“也好,你師父我帶人把清烨山莊的人暫且安置到清水鎮裏,你和你師兄帶上鐘魚去找血茶,烏刃會帶你們到沅城。花伊你也不用擔心,師父會看着。”
“血茶?那是誰?”崔曉茫然道,“烏刃?師父,你原來跟烏刃認識?所以他才會屢次幫我們嗎?”
桓溫佘半點也沒有解釋的意思,随便地點點頭,解下腰畔的葫蘆,喝了一大口酒,方才笑道:“血茶,曾經是怪人談的榜首。”
血茶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