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61 第六十章
雨後的山上彌漫着一股來自草地與樹梢的氣味,鳥兒再次在樹枝上高聲鳴叫,幾只麻雀羽翅扇動着結伴飛行,樹枝晃動着将雨水從樹上甩落到地面,落下一場臨時小雨。
此時山路上的行人只有兩位,鳥群每每落在枝頭複而騰飛,雨水不是落在本就泥濘的地上,就是打在本就不大幹燥的二人身上。
李惟清從來都不擅長走山路,他幾乎沒有走過如此崎岖蜿蜒的路,雨水剛剛沖刷浸泡過的土地并不好走,但他沒有抱怨。
崔曉看得出李惟清走得艱難,可他們手頭已經沒有什麽代步工具,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他們都知道這裏離清烨山莊已經很近,無非是多走幾步路的事情,所以誰也沒有提出歇歇再走。
崔曉依然對自己将師父交予的東西落在棺材鋪十分懊惱,再三猶豫着是否該提前鏟明,而李惟清一路折騰下來也顯得疲懶,遂二人前行得相當沉默,一路基本無話。
直到他們見到了兩匹馬。
在山上見到兩匹結伴野馬不奇怪,見到兩匹被拴在樹上明顯有主的馬也不奇怪,但是兩匹被拴在樹上嘴裏嚼着人頭發的馬就顯得十分奇怪。馬兒沒被突如其來的二人驚擾,閑适地嚼着驅蟲無聲的頭發,晃晃腦袋,打了個響鼻。
驅蟲無聲艱難地轉動眼珠,緩緩的從樹後探出半個頭。
崔曉可太記得這個人了,因而他頓住了腳步,食指一豎,指着驚道:“驅……驅蟲無聲?!”
驅蟲無聲有氣無力的诶呦了一聲,忙道:“小朋友,行行好,說話別磕巴,這名號本來還算好聽,中間一磕巴起來就不倫不類了。”
李惟清的目光已經流轉在馬匹與驅蟲無聲之間,崔曉當然也不至于眼拙到發現不了這兩匹被拴在樹上的馬正是他們原本拉馬車的馬。驅蟲無聲歪歪斜斜地靠在樹上,頭發還被其中一匹馬嚼着,顯然也并非是将馬拴在樹上的人。先前在鬼市,崔曉與張弘韌得以脫身也多虧了驅蟲無聲暗中下的黑手,崔曉未能忍住好奇,上前把驅蟲無聲的頭發從馬嘴裏拯救出來,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小少爺,動動你的腦子,我在鬼市裏對削萬頭下了黑手,還能在那裏再待嗎?”驅蟲無聲再次诶呦一聲,轉動眼珠,随口瞎編:“清烨山莊莊主晏儀蕭嘛,廣結善緣,我趁他長女出嫁讨個彩頭也很合理不是。”
那他又為何停在這裏,一副虛弱模樣,身旁樹上還拴着兩匹偷來的馬?
崔曉看向李惟清,李惟清輕輕地點了點頭,崔曉便把驅蟲無聲扶了起來,使他能站着靠在樹上。驅蟲無聲雖然依舊渾身酸軟,使不出內功,但站直走路還是可行的,他拍拍自己衣服上的草與泥,用自己的衣服把頭發上馬的口水擦擦,一甩頭,雨水和泥的混合物甩了一旁的馬兒一臉。
好脾氣的馬沒有嘶鳴,站在原地刨着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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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蟲無聲故意喘着粗氣,實在不想和面前這倆人一路同行,扶着樹幹,擺擺手,說道:“謝啦小朋友,我緩緩再去,你跟這位……年輕的小郎君不如先行一步。”
李惟清看得出他無大礙,演得甚為浮誇,但也無意将其戳穿,只道:“崔曉,你意下如何?”
崔曉當然也沒有與驅蟲無聲同行的想法。
清烨山莊已經近在眼前了。
大紅燈籠與紅紗裝點着整個山莊,白日裏在山林中瞧着也頗為顯眼,就像林中突兀燃燒的一把火。
大門前有兩名身着粗布麻衣的侍從把守,乃是一男一女二人,崔曉與李惟清走至近前,這兩名侍從便稍稍迎上前去,也不讨要請柬,只道貴客可向裏去,自有其餘侍從引路。
清烨山莊大得很,一名侍女将李惟清與崔曉二人引入一處庭院,瞧着雖是小了些,可石亭、水池、花草也是一應俱全,大差不差。說也奇怪,自門口一路走至庭院的時間并不算短,清烨山莊這婚宴操辦的大氣,來賓也應是不少,山莊裏卻很是安靜,無人大聲喧嘩、吵鬧,安靜得像是賓客還未到來。
侍女将屋子門窗一一打開,這屋內顯然早已拾掇過一番,并無太多灰塵。侍女也未動其他物什,只小步走出屋子,對 着二人稍稍行禮,道:“二位貴客可暫歇于此,莊主吩咐了,在明日婚宴開始前,貴客有何需求直接吩咐我便是。”
“這位姑娘,廚房可還有未用的早膳?”崔曉撓撓頭,嘿嘿笑着,他半路上便餓了,走到清烨山莊時天也剛亮不久,正是吃飯的好時候。侍女掩唇一笑,說道:“貴客稍等,我這便叫廚子做些吃食,二位可有忌口?”
“沒有,沒有,多拿些肉便是。”崔曉瞧李惟清微笑着不作答,便道。
待侍女走後,崔曉與李惟清也未進屋,只在院中石亭內坐下,二人衣物在一路上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崔曉仗着少年氣盛又有內力傍身尚且無妨,李惟清卻已經是頭昏腦熱,鼻腔堵塞,他伸手探一探自己額頭溫度,好在并未再度發燒。
崔曉坐在李惟清對面,盯着院中小橋流水,似是在發呆,李惟清便嘆了一口氣,道:“崔曉,你已經猶豫了一路,究竟是在想什麽話該不該說?”
崔曉抖出一個激靈,将一串話脫口而出:“師父随信給了我一朵木雕李花讓我在清烨山莊給師兄,然而我把它……把它……”
“把它落在了棺材鋪?”李惟清接道,“無妨,我本身也不大想拿着那朵花,因而當時才未提醒你錢袋的事情。”
崔曉未曾想到此事會如此輕飄飄地落下,将眼睛睜得溜圓,李惟清沒有絲毫驚訝,顯然早已知道這件事情,可崔曉自信從未将師父給他的信與木花讓李惟清看到過,他又是如何知曉的?崔曉便問:“師兄,師父早與你說過?”
“并未,只是最初便對那過于寬厚的信封有些猜測。”李惟清答道,“桓溫佘的信總由他人之手送出,且他不易醉,即便喝再多,也不會在這種事上出岔子。”
崔曉聽至此處,不由得反駁:“那個老酒鬼哪裏不易醉?他一月中能有半月醉死在屋裏,剩下半月中又有一半是在酒樓中過夜,只有不到一旬的日子斷斷續續能清醒的現身教我練劍。”
李惟清對此笑而不答,他所坐位置正對着庭院入口,便道:“崔曉,你的早膳來了。”
崔曉猛一回頭,便見先前的侍女端着幾疊大盤,正穩步向他們所在的石亭而來,他先前并未聽到任何動靜,若并非是忽然讓人塞住耳朵,就只能說明這名侍女也會武功,有內力在身。
這幾疊大盤瞧起來也不輕,侍女将之一一擺放于石桌之上,向将驚訝寫在臉上的崔曉與無動于衷且正發呆的李惟清行禮,輕聲言道:“貴客慢用。”
侍女自顧自逐步退走,崔曉也并非未曾見過身負武功的侍從,他的注意力便從容轉到了石桌上擺放的食物。在阿秋的小屋中喝的那點肉湯不怎麽頂用,在紫金山的暗道又花費了不少力氣,先前還感覺不深,這飯菜一上桌,崔曉便忽然覺得自己實在是餓得不行,當即捉起雙筷子,一手将稻飯往嘴中扒着,另一只手又抄起一湯餅,仿佛匹餓狼。
李惟清将盛着熱粥的碗挪到自己身前,輕輕攪動,看崔曉如此這般不由覺些好笑。
雖然不必擔憂清烨山莊特意下毒來害他們,但這莊子實在有些安靜得過分,算來已近辰時,習武之人又一般都慣于早起,清烨山莊中不通武藝的人肯定沒幾個,可他們至此加上侍女口中的廚子也至多只見四人醒着,偌大的村莊裏頭除了那些大紅的裝飾,半點也沒有主人家婚事當前的喜慶氣氛。
李惟清喝下一口粥,思量着。這時崔曉已經啃完了一張湯餅,咽下了一整碗飯,他抹抹嘴,又咕嚕咕嚕灌下幾口水,這才把動作緩下,又摸了張餅慢慢啃着。崔曉已經知道李惟清食不言的習慣,待二人将這一頓早膳匆匆解決後,他才琢磨着開口:“師兄,反正還早,這莊子也未免太靜了些,要不四處逛逛,順便找找師父?”
李惟清早已看出崔曉按捺不住的小激動,這一碗熱粥下肚也覺得好受了些,腿腳多少有些緩過來了。崔曉一夜未睡也不顯倦意,李惟清一點頭,他便從石凳之上竄起,等他兩步到了院門口時李惟清才剛剛起身,快走幾步才得以跟上崔曉的步伐。
清烨山莊中的珍木奇石絕不在少數,觀賞性不可謂不強,但一路下來崔曉與李惟清硬是一個人也未遇見,先前帶他們進入山莊的侍女也像藏起來了一般,不見蹤影。
李惟清看出崔曉已經把這些幾乎抛在腦後,只一心想着找他師父,便也未提。這山莊中高手如雲,想來應也不會出甚意外。
清烨山莊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