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2 第六十一章
這清烨山莊之中石亭頗多,江湖傳言有整整二十之數,每一座都大小不一,樣子各異,由上好石料打造,莊主晏儀蕭平日常便喜在亭中撫琴吹笛。
莊中其餘人不一定都有武藝在身,卻大多都擅音律,便也都随他們莊主般常聚在亭中奏樂。
便是不論這些,僅僅尋處歇息地方,這些石亭也是再好不過的遮陽地,又各有各的風景獨到之處,任一來客都不免對此抱有一些興趣。但崔曉沒有觀賞風景的心思,李惟清也對這莊中的奇山異石不大感興趣,二人在空蕩的莊中行色匆匆,一刻鐘的工夫一晃而過,卻并未遇見任何人。
照阿秋姑娘所說,這幾日紫金山上來往之人是平日裏的數倍,山莊之中理應已有不少賓客,可甭說賓客,二人連個侍從也并未見到。又如花伊所講,鐘魚也該是已經到了莊中。崔曉一心想着找他師父,并未過多在意,李惟清不想在此時給興致沖沖的崔曉澆下一盆冷水,便也未提。
畢竟已到清烨山莊,崔曉步伐輕快起來,又顧及着李惟清而未太過急促。他本只是想尋個人問問看有沒有人見過他師父,誰料這莊子頗大不說,二人一盞茶的時間腳步未歇,竟一個人也未曾遇見。
他幾乎後悔先前未問過大門口的護衛或侍女,又想到他自己身負內功一夜未睡不太打緊,但李惟清這般折騰該已經是疲憊不堪,他師父一紙書信把他們二人叫來,且婚宴必有美酒招待,這酒鬼總不會跑,又何必着急。思來想去,崔曉逐漸将步伐放緩,說道:“師兄,這麽漫無目的到處瞎走也不是辦法,要不我們先回方才的院子歇上一歇?”
李惟清本就睡不得覺,但也沒覺得崔曉的想法有何處不好,遂一點頭,道:“那便這般吧。”
他們在清烨山莊中七拐八拐,已自臨近大門口的院子走到了一處花園。
花園中有廊橋,角落處有一間屋子,而中心則是一處水中小亭,又由一座小型石拱橋跨過環繞小亭的池塘,連接小亭。
不久前的一場大雨顯然将花兒們摧殘得夠嗆,園中花朵大多殘缺不全,被雨滴打殘的花瓣仍留在地上,無人收拾打理。李惟清瞧着,覺得有些奇怪,既然臨近莊主長女大婚出嫁,下人們豈不該收拾的更為勤快才是?
除他們二人一進又一出外花瓣上沒有任何被足靴踐踏的痕跡,好似這處花園荒廢已久,無人會來。可長勢極佳的植物又明顯有過近期修剪的痕跡,中心小湖的水也清澈透亮,無甚污物,乃至角落小屋也幹淨得很。
花園中植物繁茂,若非立于高處,任誰也沒法将其中情景一目了然。這裏十分安靜,只有李惟清的腳步聲毫不掩飾,蓋過了崔曉較輕的步伐,在花園之中分外明顯。
倏忽,崔曉猛地停下腳步,二人前方不遠處正有一錦衣孩童趴于地面,将不寬小路堵了個嚴實。他們來時還未有這樣一個人在,孩童身着衣物又是深色,換做目力不佳的旁人,怎樣也要走到近前才會被吓上一跳。
錦衣孩童正趴于地面戳弄花瓣,崔曉與李惟清停下步伐時,他恰正要站起身來。
孩童趴下時恰好将路攔了,這一站起才又讓路得以通過。好不容易遇上個人,崔曉本想叫住這名孩童順帶一問他師父的事情,可孩童似是還未玩夠,向他們所站這側轉身,正要向花園更深處走去,權當立于花園小路中的二人是空氣。
而他這一轉身,也讓崔曉嘴裏的話繞了個彎,咽了回去。
錦衣孩童稚嫩的面容崔曉與李惟清都十分熟悉,即便他的面上因方才趴在地上玩耍又擡手擦臉而沾上不少黑灰泥跡,二人也不會略過認錯,這孩童分明與鐘魚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鐘魚?!”崔曉十分驚喜,聲音毫不收斂。看見安然無恙的鐘魚出現在面前對他來說顯然是一樁好事,只是他這一聲招呼卻吓得孩童止住步伐向後一跳,竟直接轉身就跑。
鐘魚見了他倆必然不會是這般反應,可他若不是鐘魚,不過是叫錯了名字,何必這般大的反應,又像他們要對他不利般的轉身就跑?
孩童這反應使崔曉一愣,李惟清倒未曾顯出過多驚訝,他只稍作停頓,便道:“這畢竟是我們從院子走來一路上遇見的第一個活人,你要追嗎,崔曉?”
“當然!”
崔曉對此沒有二話,運氣蓄力于足尖,即刻便施展輕功追着孩童而去。山莊中可借力處諸多,崔曉的輕功又實屬上乘,錦衣孩童雖已比同齡人的奔跑速度要快出太多,卻依舊沒法将迅速趕上的崔曉甩開。但他顯然并非初來乍到,孩童身子骨又小,眼看崔曉将要追上,卻在見其鑽入拐角後遍尋不着。
崔曉露出懊惱的神色,莫名出現一個與鐘魚長得如此相像的孩童很難說會是件好事,追上捉住問問總比一無所知要好。他且想着,腳步未停,雙眼也沒閑着,目光一掃周圍,于牆頭蹭上的一小片污泥一頓,便又重新明了孩童去向。
跟着痕跡翻過牆頭,輕巧落于地面,崔曉定睛一瞧,此處正對着莊中炊房後門。他跟着一串淺淺腳印拉開屋門,誰料這門維護不當,竟發出吱呀一聲,驚了屋內二人。
孩童本也是剛剛進門,見崔曉竟已直追而上,随手将一柄砍骨刀抄起。屋裏除了他與崔曉只剩一個廚子,孩童一下将廚子放倒,刀抵上了廚子的脖頸。
這刀抽得急促,炊房內哐啷幾聲響,廚子剛洗好的生菜連盔帶菜扣在了地上。
錦衣孩童瞧着也就七八歲模樣,身量尚小,卻顯然身負武功粗通內勁,一手握着寬厚的砍骨刀也不費力,廚子的脖子被尚在滴血的刀對着,臉色好不到哪裏去,也不敢輕舉妄動。
崔曉面色頓變,他不過是喊了這孩童一聲名字,便是叫錯人也不至于令他如此逃竄,便是逃竄,也不該這般拿刀威脅個無辜廚子。
孩童惡聲惡氣,氣喘籲籲,頭發衣衫也已在奔跑中亂的一塌糊塗,刀卻握得還算穩當。他為掩飾氣虛,而向崔曉大聲喝道:“你是誰,追我要做什麽!”
崔曉被問的愣了一愣,心道那你又跑個什麽,道:“我不過想問上一問你在這山莊是否見過一個人而已,何至于用把菜刀如此威脅個廚子?”
“那你又為何叫我鐘魚?”孩童顯然不信,小 嘴撅起,直言道,“阿……阿娘可告誡過我,陌生人嘴裏的話都信不得。”
“你與我認識的一人面貌實在相像,未想一時認錯。不如你先将刀放下,我們再談,這刀也是頗沉,何必将之一直舉着。”崔曉只覺一陣頭大,又見那廚子實在是怕得不行,往後一縮再縮,縮得直将孩童往後逼退,令崔曉難以觸及。
崔曉的劍正配在他的腰側,孩童顯然也未将其忽略,他緊了緊握刀的手,稚嫩的威脅:“別……別想,這刀一點也不沉,而且可快了!”
扣在地上的菜盔子正落在崔曉面前,将他與孩童隔開,便是崔曉身手再快,也沒法一步不動便去搶超出他臂展範圍的刀,何況那刀正抵在別人的脖子上。
這孩童雙眼中暗藏一股狠戾,難以想象是被如何教養,便是崔曉從未想過七八歲的孩童會如何對個成年男性痛下殺手,也半點不敢輕舉妄動。
氣氛略有凝滞,廚子拼命想避開那砍骨刀,孩童又剛将因奔跑而稍有急促的氣喘勻,對此甚感煩躁,借着廚子後縮的勢頭向後再度稍退半步,刀也又離廚子的脖頸近了幾分。
孩童在考慮,考慮他是該将廚子一刀斬了再度逃竄,還是先這般僵持着慢慢後退。
恰逢此時,炊房正門叫人打了開來。
正門比起後門顯然多有保養,開門時的聲響不大也并不刺耳,清晰的腳步聲落于炊房之內,随後正門又緩緩合上。這炊房本就不算太大,崔曉正對着正門方向,看得清楚,只見他師兄進門後雙眼一掃屋內情況,才又不慌不忙,緩緩将門關上。
崔曉追孩童而去時,李惟清起先追着跑了兩步,繼而發覺自己壓根跟不上二人的速度,便幹脆從容不迫的一路走來,他瞧那堵牆的高度也不似能輕易翻過,又繞去正門,于是此刻才姍姍來遲。孩童顯然不覺得這會是什麽好事,用力拖着幾乎癱軟在地的廚子靠在牆邊,同時防備兩人,刀子倒是從廚子頸邊挪開了,指向了離得較近的崔曉。
這顯然是個奪刀的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