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9 第四十八章
紫金山山頂。
鐘旁。
鐘旁有一個血人。
血人旁站着一個男人,他的右手臂上綁了九把飛刀。這九把刀,刃都極薄,體積也小,較匕首更短,卻沒人會覺得它們取不走人的性命。
因為它們實在是都很鋒利。
男人在鐘響完全消沒後才踏入這裏,沒人看得清他的動作,就像是他不過是一閃身,便忽然出現在院中。
山頂是一處已經荒廢的院子, 除了曾住過的人,不會有其他人知道這院子曾有過什麽用處。
血人渾身是血,如果不是那十分虛弱的呼吸仍未中斷,簡直像一具屍體。他緩而又緩地擡起頭來,露出一張被血覆蓋住的面龐。
誰也不能輕易的從這張臉上認出他是誰。
“鐘成靜,你怎麽不跑了?”男人卻取下一柄薄刃,說道。那柄刃是由鐵鑄的一體刀,沒有綁繩,沒有柄,沒有護手,像是一個半成品,柄末卻又刻有一極小的“怨”字。他的聲音很虛,像是大病初愈,可鐘成靜知道,這不過是表象。
因為他是九刃教的怨使、第八刃使,也是一路将他逼上山頂的人。
就像貓戲弄老鼠一般。
鐘成靜沒力氣說話,只能嗬、嗬的艱難地喘着氣。
怨使說道:“真沒想到,世家子弟會給百馨坊辦事,又因為百馨坊淪落到這般下場……嗯,百馨坊的新坊主是不是也姓鐘?莫非是,你們鐘家已經與百馨坊同流合污了?”
鐘成靜不太擅長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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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就不擅長說話,此情此景下更是半個字眼也吐不出來,所以他該慶幸這地方除他們之外沒有一個人,否則他就是再多百十張嘴也解釋不清這件事情。怨使三兩句就将一個屎盆子扣在鐘家頭頂,尤覺不夠,手指撥轉着利刃,又道:“你說說看,要不要把這件事情宣揚出去?”
鐘成靜當然沒法回答。
有人替他回了答。
“你要宣揚什麽事?不妨先說與我聽聽。”蕭九華道。
李惟清正靠坐于一旁院牆,一邊瞧着此情此景,一邊揉按自己腹部,只覺蕭九華先前一點也不誇大其詞。
實際蕭九華輕功本無甚可怕,只是他在帶李惟清疾行時稍注內力探其實虛,這才信了李惟清當真不會武功。這些事情,他自然不會說與李惟清,李惟清不通武功,但卻能通過自己身體的反應推斷出來。
怨使依然是那副氣若游絲的語調,不驚也不惱,卻叫人隐隐聽出一種由衷的怨意:“你們又是誰?今夜山上該有如此多的人嗎?”
李惟清打了個寒噤,若這厮是個女人,這聲調倒是相當符合傳聞中的女鬼冤魂。
蕭九華就笑:“這裏有三個人和一只怨鬼,這樣算來人也算不上多,你說是也不是?”
怨使最讨厭別人說他像鬼。
話音剛落,二人便已戰在一處。
蕭九華使劍,這劍較他自己的劍來說過輕了,他卻毫無不适之感,将其使的輕靈刁鑽。怨使用的便是右臂薄刃,卻是以步帶刀而出,身形好似單薄鬼魅。他接下十餘招後忽覺不對,凝神細看,竟覺那劍尖已折,斷處平整,而蕭九華卻是憑劍使的鄭家點穴功法,長劍如同臂之延伸,自然靈活。
這些,李惟清是全然看不懂的。
他雖對戰局無甚助益,卻有其他事情可做。清水鎮上買完處理過的藥材可算有了用武之地,趁蕭九華與怨使二人纏在一處,李惟清便沿院牆牆根前行,步至鐘旁。
鐘成靜當然仍在此處,他沒力氣亂動。
他流的血委實太多,李惟清卻也不急于給他止血藥物,只道:“冒犯了。”随後将手搭上他脈門。
不出所料,他已自己點了幾處止血穴道。
李惟清稍一思量,瞧蕭九華絲毫不落下風,感覺情況也不大緊急,便自懷中取出些許裁剪适當的麻布來,又拿一只小瓶。雖已料定對方定然已無力吐字,仍是言道:“這位兄臺,還有力氣說話嗎?”
他見鐘成靜的确幾乎毫無反應,便自瓶中取出一丸,遞至他嘴邊,言簡意赅道:“咽。”
他随蕭九華來,鐘成靜料想這位約是蕭九華的友人,便依言咽下。
他只覺似有一股熱氣順食道而下,驀然暖遍全身,冰冷指尖頓然發麻,不過五個呼吸間,他便已有些說話的氣力。李惟清也沒閑着,正将幾處稍大傷口粗略包紮,見鐘成靜面色稍好,便又虛搭其脈門。
只略一切脈,他便心道效果不錯,想來這位少俠自身武功不低,內功尤為紮實。
蕭九華與怨使已愈打愈遠,沒入樹林之中,李惟清遙望不見,也不知曉情況如何。
“未請教……閣下姓名。”鐘成靜兀自包好傷口,将剩餘麻布遞還,自覺已攢下幾分力氣,便道。
“李惟清,少俠是?”李惟清問道。
“鐘成靜。”鐘成靜道。
“剛才那人是?”
“第八刃使。”
說罷,鐘成靜自懷中取出一枚黃銅小劍,遞給了李惟清。李惟清不明不白地将之接過:“這是?”
“多謝相助,這是人情。”鐘成靜道。
鐘成靜本身話便少,此刻雖已有幾分氣力,失血造成的虛弱與暈眩還未消失,他自然話就更少。是以,雖此時他十分感謝李惟清與蕭九華及時相助,卻也沒法再說道幾句謝解釋解釋這是什麽東西,或直接起身前去幫忙。
李惟清雖有心接話,卻着實不了解九刃教也不了解這位鐘家大少爺,于是也只得沉默下來。
崔曉與阿秋來時,便見到兩人面面相觑的一幕。
确切來說,是李惟清與一血人。
崔曉幾乎大駭,勁至足尖,三兩步忽至他師兄身前。
鐘成靜恰道:“崔曉。”
雖他聲音較低,崔曉卻也不至于連兩個字都聽岔。他自個兒瞪大眼睛,驚了半晌才接道:“鐘……鐘成靜?你怎麽會在這裏?”
“鐘成靜?”阿秋帶小灰走來,似也有所耳聞,“那不是朔州鐘家大少?”她随身帶一水壺,見鐘成靜如此也不吝啬,解下與他,又道:“可快洗洗,這是遇上了誰,怎的這般狼狽。…….小灰,別舔!”
鐘成靜道:“多謝。”
崔曉知道好友說話着實不多,若遇上不爽之人更是一個字也嫌多,也正因此,他當真動手時不會留他人說話餘地——聽也說不過,徒增心煩。
雖是如此,朔州鐘家行事素來正派,每每要将事情查明方才可下殺手,且他們也不常出朔州,在朔州外遇上的幾率簡直小之又小。
鐘成靜武功已屬佼佼之輩,打鬥便素來利索,常直取敵破綻,只用一招便不留第二招的餘地,正如能只說一字便不多說兩字,怎會被拖至如此境地?況且他慣是使把鐵傘,可此刻他的傘卻也不見了蹤影。
實屬狼狽,而且少見。
但還有力氣且肯說話,代表他姑且無事,崔曉稍稍放下心來,卻不知方才若非他師兄一粒救命藥丸,想必他目前所見便合該仍是個瀕死的鐘成靜。
“崔師弟,你與阿秋姑娘尋到銀鈴了?”李惟清手還搭在鐘成靜脈門之上,此刻方才放開,問道。
“尚未尋到。對了師兄,我們放在路旁的車輿忽然找不見了,小灰又不往別處帶路。因而我與阿秋姑娘打算先回小屋找你們讨論,順帶換其他地方找找,但去小屋時卻發現你們二人不在屋中,所以才又出來尋找。”崔曉扭頭便道,“但走至半路,阿秋姑娘又說聽鐘聲有人求救,蕭九華應也會帶你趕來……于是我便也随阿秋姑娘先至山頂看看情況。”
他姑且說完,又問鐘成靜:“你又是遇上誰了?”
鐘成靜姑且将面上手上的血污洗去,也不多浪費水,将水袋交還。他聽崔曉又問,便道:“第八刃使。”
“八……第八刃使?”崔曉一驚,忽覺鐘成靜只是如此模樣已着實萬幸。
江湖上對第八刃使傳言實在不少,大都言其手段狠辣,好似最喜折磨,見他人橫生怨氣便喜不自勝。最為出名的傳言便是他的蛇窟,據說這人不善用毒,卻養有一窟劇毒之蛇,每每堂下弟子對誰有怨——許是小事,或為大仇,皆可将之扔入其中飼蛇。
倘若只此倒還不至出名,只是他堂中有一桐姓醫師,極善留人一口氣,待被扔入蛇窟之人在下待滿三日,卻又尋日子将沒斷氣地撈上,便此斷斷續續的吊着性命。如此,他卻仍會覺不大爽利,直至将人折磨到不成人形,卻又将之放歸于城鎮。
如此一來,這人怕是連行乞都成為奢望,因為那時,恐怕沒人還能吐出半個音節,也沒法窺見丁點光亮,只能在懼怕第八刃使下次非人手段的陰影裏惶惶而終。
崔曉擰眉:“你是如何惹上的他?我且帶你去尋處醫館,而後我們想想該如何應對……不如去清烨山莊?我師父應該正在那裏。”
鐘成靜搖了搖頭,道:“不用……第八刃使并非沖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