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7 第四十六章
蕭九華喝了一口水。
水當然是涼水,裝在水袋之中。他的姿勢頗為懶散不雅,水袋就放在他的臉側,他便躺在地上,側首飲水。李惟清就在他旁邊,靠坐在樹旁,瞧見他這副模樣,只溫聲道:“勞煩蕭兄省下幾口,我也有些渴了。”
蕭九華聞言,卻笑:“那可得勞煩李兄自己挪動兩步,我固然是懶得起身,可也沒法子把東西遞給你。”
他當然沒法遞東西,李惟清也沒法接東西,因為他們二人都被繩索捆着,扔在林中。
李惟清聞言嘆出一口氣,身上的繩子卻驟松,旋即他便站起身來,向蕭九華亮出手中半截橫笛。李惟清匆忙間捉了這東西藏在寬大袖袍之中,倒也無人發現。
雖然這橫笛斷口平滑,尖端頗為尖銳,可磨斷麻繩畢竟不易。蕭九華躺在地上心安理得地享受李惟清親手服務,卻驟聽不遠幾聲響動,忽然身子一動,主動以繩一勾斷笛,束于雙手的繩子即刻散開,他立時而起,不忘一手拿上水袋,一手拽住李惟清衣襟,二人一并隐于樹叢中。
只聽有一男子言道:“……久未動手,那切口實在不太漂亮,頭兒說要把事情做得漂亮,這不能挨罵吧?”
另一男子沉默片刻,方才同他說道:“頭兒的意思是要不留痕跡,再者,我們不過是先蹚一蹚雷,要說那一刀,是多餘砍的。”
“這怪我?誰知那菜刀就是一把普通菜刀,我本以為九刃教的東西合該質量好些,畢竟……”
“我不是說這個……”
這二人是從遠處疾走而過,蕭九華與李惟清二人一人內力暫無,一人不通武藝,只屏息聽得幾句,其餘話語是全然聽不清楚的。
蕭九華的注意力并不全在此事上,他與李惟清挨着,便覺出他呼吸和緩平穩,竟像是一點都不緊張。實則他們方才一路上便是如此,李惟清只在衣衫又因地上積水而濕,與方才好容易才割斷束身麻繩時嘆過兩口氣,其餘時候就像全然沒讓人無端綁去一般平靜。
他便奇道:“李兄,你一點也不緊張,還是天生脈弱?”
“蕭兄哪裏的話,假如脈弱,我斷然是受不起如此折騰的。此刻約是便要倒于地面,不扶不起了才是。”李惟清虛弱道,“緊張也無甚用處,又耗費心力,罷,還是不緊張了。”
他瞧起來甚是困倦,眼神雖仍清亮,卻硬生生讓蕭九華聽出幾分氣若游絲之感。蕭九華許久未見這等不怎麽麻煩,只需動動嘴皮子便能得些樂子的有趣事,想了一想,玩笑道:“既然李兄并非脈弱,卻腳步虛浮、眼下青黑,卻又非好色縱欲之徒,那該是徹夜讀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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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惟清嘆了口氣,道:“蕭兄莫要取笑,不過是醫者難自醫,頑疾難消,自然徹夜難眠。”
他們二人一來一回說話頗為客氣,蕭九華好像恍然大悟,将水袋塞入李惟清手中,又說:“既是如此,的确該多喝些水,李兄,請。”
李惟清捏捏将近空癟的水袋,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方才蕭九華抄起水袋時是從側面捉住,水在拿起時灑出許多,又在方才滴滴答答流出不少,水袋裏也就剩下了一口的量。
“不知蕭兄知不知,九刃教因何将我們捉來此處?”李惟清沒喝水,說起了正事。
“李兄不知我知不知,我也不知李兄知不知,這本是一件不錯的事,可假如我不知卻說知,李兄知卻說不知,這便不是什麽好事了。”蕭九華按捺着懶意說出拗口的一長串話,本是想聽李惟清如何回應,卻見李惟清微笑着像是将之全然略過,就等他再說下一句話,便還是恢複了懶得繞彎子的态度,簡略道:“不知,能猜。”
李惟清适時接道:“蕭兄且說。”
蕭九華長嘆一聲,諸多事宜分明他倆內心都基本清清楚楚,卻非要将之攤開來說。早知動嘴皮子也能惹上麻煩,他還不如不找這個樂子。
“李兄且看。”蕭九華着手将水袋拿過,只見水袋上有幾個蠅頭小字:九刃教。
他道:“實不相瞞,九刃教雖為魔教,勢力頗大,我卻不覺得他們會連教衆喝水用何水袋都要發配。雖那幾人路上以教衆自稱,又帶九把飛刀配于身上,可那九刃卻是九刃教中九刃使及以上者方能時時帶于身上,表懸于上的九刃之意:酒色財氣,貪嗔癡怨,人我是非。若他們真是教衆,怕是早被拿去涮油鍋了。”
李惟清也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道:“原來如此,那九刃之意,是要教衆規避其害?”
蕭九華一愣,聞言笑道:“怎會,若真如此,怎還稱一聲魔教。當然是讓教衆當做九刃化身,九刃使從一到九自稱其一,統轄同名一堂,不過大多數人還是按數字稱呼罷了。只有九刃使稍顯奇特,名為人我是非,手下沒有分堂,直屬于九刃教教主。九刃教教主麽——更是無人知其真實面目,不過倒有傳聞,說他與鬼市主人交好。”
“蕭兄屬實多識,佩服。”李惟清緩緩道。
“李兄謬贊,江湖傳聞罷了。”蕭九華也慢慢道。
二人對視一眼,不由得各自失笑。
“依我拙見,他們主要目的該不是要綁我們,我勉強聽懂他們亂七八糟的口音,聽出他們丢了樣東西。也是因此,本要将我們帶去給誰獻上,卻又臨時将我們放在此處。”蕭九華将手中水袋棄之于地,負手将其背于身後,特意高深莫測道:“李兄,走麽?”☉
李惟清配合他的演出:“蕭兄要去哪裏?”
“當然是趕緊開溜,免得那幫冒充九刃教教衆的人,忙完手頭上的事情再來綁人。”蕭九華笑意盈盈,毫不羞怯。
李惟清點頭:“在理。”
他們二人如此說着,腳下卻皆是分毫不動,像是偏要對方先動才肯邁開腳步。如此對視片刻,李惟清忽然又開口,道:“蕭兄,我不認路。”
蕭九華點點頭,仍是一副天生的笑面,語中習慣性地帶上笑意,卻難得有些僵硬:“不錯,我也是。”
阿秋固然是認路的。
崔曉記性好,定然也能記得來路。
可他們二人此刻卻也站于林中,挪不開步子。
因為他們面前竟站了一幫小孩。
小孩是真的小孩,可他們口中話語崔曉卻全然聽不明白,只覺叽裏咕嚕地繞的人頭暈。雖然如此,但他當然也看得出這幫人眼中閃爍的惡意,也瞧見了他們指間有幾點寒芒,因而他已不将這些人當作小孩看待,手已撫在劍柄之上。
阿秋也不瞎,她還未動,不過是因未見過這幾人上山,心感疑惑。這麽多的小孩聚在一起,總是顯眼的,她一直待在山上,閑來無事當然格外注意山上之人,可卻未曾見過他們。
他們是誰?
他們像是正在商議,随後像是拿定了主意,領頭模樣的男孩便走到他們面前,取出……一只水袋來。
崔曉頓時有些忍俊不禁。
無他,只因那水袋上歪歪扭扭有幾個小字,而領頭男孩又攤開另一只手,像是索要物什的模樣。
水袋上僅有仨字:九刃教。
赫然是和李惟清與蕭九華那只同一款式。他側過身子給阿秋看,阿秋便也啞然失笑。
他們都知曉,九刃教斷然不會收這些小孩為教衆。除非這幫小孩這個年紀便已能斬下兩個成年人的頭顱,又或縫住孩童嘴巴,再将之手腳挑廢,置于甕中……崔曉思至此處搖了搖頭,不願再将九刃教在江湖之上的傳聞想下去。
可他們在領頭男孩走路時便已經覺出,這幫小孩半點內力也沒有,只練了些許淺薄的外家功夫。這樣的小孩,倘說搬些重物找找東西也罷,當個仆役且能有些用處,九刃教要之何用?
況且九刃教的信物,着實不會是一只陳舊水袋。
“怎麽辦?”因而崔曉問道。
阿秋還未等回答,這幫小孩卻像是看出二人 壓根不信,招手一喊,便讓夥伴亮了兵刃,一齊圍上。如此一來,崔曉更是看出這幫人壓根沒被好好教過,步伐錯亂無章,與一般小孩也就有個手持兵器,且力氣要更大些的區別罷了。
他也不必再問,抽手而上,應對自如,一掌一個擊暈了便是。這事來得正巧,他便循記憶中老瘦條兒出掌與步伐,同他們玩鬧般對打,待他們倒的一個不剩,崔曉還覺有趣,興致勃勃。
阿秋拾了那只水袋,實在是忍不太住,笑意壓下又起,笑個沒完。
“诶呦。”她笑得斷斷續續,“我聽過不少假借九刃教行事的人,這次是我見過的最離譜的,等找到蕭九華,定然要他也再笑上一笑。”
提及此處,崔曉以拳擊掌,忽然記起:“說來,阿秋姑娘先前說過,有九刃教的人在這座山上。他們莫非是見過過往江湖人有些懼怕這個名號,因而冒充?”
“可能。管這作甚,我們且還是先找到你師兄與蕭九華,免得他們遇上真的九刃教的人不是?”阿秋喚小灰一聲,便又率先跟上。
“也是。”崔曉應了一聲,再多瞧兩眼橫豎相壓躺趴了一地的小孩,自覺用力不大,不多時他們應該能自己醒來。便對先前仿的步态掌法多做些思考,邁步跟上了阿秋。
【作者有話說】
“酒色財氣,貪嗔癡怨,人我是非”化用自元·馬致遠《黃粱夢》第四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