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45 第四十四章
這場雨來得很及時。
至少對驅蟲無聲來說,是這樣沒錯。
他終于甩開了老瘦條兒,能夠停下來歇上一歇。也因此,他雖然毫無準備,已經渾身濕透,可心情還是非常不錯。
驅蟲無聲此行的目的地顯然是清烨山莊,但他顯然不是去特意恭賀晏儀蕭獨女的喜事。
通常他去到什麽地方,只會是讓別人哭,而他笑。但這次也不是去做什麽壞事,他要去保護一個人。
這件事情并不奇怪,但讓他來做卻不合适,驅蟲無聲從來都不擅長這種事情。假如有人在江湖上宣稱,要雇傭驅蟲無聲來保護自己,一定會被認為腦子有些問題。
驅蟲無聲走得不快,也不慢,他實在是在這裏的鬼市待了太久,也來過紫金山太多次,已經将地形走勢都大抵記住了,畢竟他是有意去做這件事的。像老瘦條兒,他雖然在鬼市也待了許久,卻只會埋頭做自己的事,既不清楚鬼市就在這條山脈之下的某一處,也對紫金山非常不熟悉。
所以才會讓驅蟲無聲繞來繞去,繞得找不到路。
天空陰沉沉的,幾朵烏黑的雲彩壓在山頂,叫人有些分不清究竟是白天還是夜晚。
“真是一場好雨。”他喃喃道。
“你覺得這是一場好雨?”一道謙卑的聲音忽然傳來。
驅蟲無聲駭了一跳,他雖然本身武功有些不濟,可像他這樣的人,總是對身邊的風吹草動格外敏[gǎn]。但他絲毫沒有察覺,什麽時候竟有一個人來到了他的身邊,他半點腳步聲也沒聽見。
他立刻轉頭去看。
來人戴着鬥笠,穿着蓑衣,手中卻還捧着一支蠟燭。
是秉燭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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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什麽時候出的鬼市?為什麽會在這裏?他要做些什麽?驅蟲無聲只覺自己剛出狼穴又入虎口,剛從獅子爪下逃脫,又遇見一只會蜇人的毒蠍。
毒蠍笑着。
他說:“你是不是知道,怎麽從這裏去清烨山莊?”
驅蟲無聲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這并不是什麽稀奇的事,許多人都知道要如何去清烨山莊。
他又說道:“你是不是即便在夜晚,也能準确的認清方向,因為你們已經背熟了這裏的地貌?”
驅蟲無聲冒着冷汗,不敢點頭。
“很好。”秉燭書生說道,“我在鬼市已經待得太久,一出來,竟然有些找不到路了。我便跟着你吧,你只管去清烨山莊,反正你應該也只有這樣一個任務。”
驅蟲無聲已經完全不敢動了。
他知道秉燭書生和老瘦條兒關系很好,也知道他是從不出鬼市的,更知道秉燭書生從不一見面就殺人。他總是像個真的書生,與人攀談、交友,下殺手時可能只是因為忽然覺得無聊,也可能是記起今天沒吃早飯。
就連他要殺的人,也總是臨死前都不知道是他下的殺手。
他喜歡用毒。
一個人可能因為擅長用毒而接着研究毒物,秉燭書生卻是因為喜歡毒,所以也用毒當做武器。驅蟲無聲用的是蟲子,蟲子多也有毒,好像與毒也應該很熟悉,可他一點都不敢動。
驅蟲無聲不敢動,僵持着卻也不是辦法,于是他勉強笑笑,說道:“可我不止有這一件事情要做。”
秉燭書生點點頭,也說道:“我卻只有這件事要麻煩你,所以你大可做完這件事,再去做其他的。”
驅蟲無聲一點兒也笑不出來了。
“來的路上,我也見到了老瘦條兒,所以你最好也不要再歇息,應該立刻開始行動。你覺得呢?”秉燭書生淡淡地說道。
驅蟲無聲睜大了眼睛,下意識摸上了自己的葫蘆。
秉燭書生看着,就笑:“怎麽,你們既然已經在鬼市待了那麽久,難道不知道我是做的什麽生意嗎?”
雨依然在下着。
驅蟲無聲也只好帶着秉燭書生一起走。
秉燭書生穿有鬥笠、蓑衣,可驅蟲無聲卻已經是渾身濕透,他的心情一下子不再那麽美妙了。
他的武功雖然不夠好,可輕功卻不錯,否則也很難甩開老瘦條兒。
他現在便跑得飛 快,比他要甩開老瘦條兒時還要快。
秉燭書生跟上,卻是毫不吃力的模樣。
人在這種時候,總是不該說話的,因為很容易洩勁,氣息也總是容易走岔。假如氣息走岔了,也并非不能調息回來,可如果恰巧正落腳在一處懸崖邊、一顆巨石前,那接下來能不能有調息機會還是兩說。
但驅蟲無聲不得不說話,他說道:“我看到前面有兩匹馬。”
“确實。我還看出,這兩匹馬并不算差。”秉燭書生也說道。
深山老林裏怎麽會忽然出現兩匹馬?
這兩匹馬拴在一個棚子底下,雖淋不到雨,卻看得出來仍有些發蔫。
棚子附近有座小屋,屋中有人。
兩人緩緩停下了腳步。
他們兩個顯然都不是什麽好人,解開這兩匹馬的動作十分利索,一點也不猶豫。而這兩匹馬又是慣與人相處的,竟也一聲不吭,就叫兩人牽走了。
驅蟲無聲卻忽然拿出半塊金餅,就扔在棚子下的泥水裏。
秉燭書生看着那半塊金餅被泥水蓋住,奇道:“這已經足夠再買幾匹不錯的馬,也足夠一家老小茶足飯飽很長一段時間。”
他的聲音很小,所以驅蟲無聲的聲音也很小。
“你不明白。”驅蟲無聲說道,“我們頭兒就是這樣的人,如果我現在不這樣做,有一天就會再來這裏一趟,并且花得更多。”
“他真的什麽都能知道?”
“他總是什麽都能知道。”驅蟲無聲已經跨坐上了馬,“看來你也沒有我想的那麽了解我們。”
“不錯,我只是知道你們是誰罷了。”秉燭書生一邊縱馬跟上驅蟲無聲,一邊說道,“一如我知道,這屋子是誰的手筆。”
驅蟲無聲知道自己不應該問,也知道秉燭書生想讓他說話,他說得越多,就越有可能親口給出秉燭書生不知道的信息。可他還是想知道秉燭書生究竟知道多少,便忍不住開口問道:“是誰建的?”
“是晏儀蕭建的,本是為着一個見不得人的人。他畢竟手上不是真的清清白白,否則怎麽會把山莊建在鬼市旁邊?”秉燭書生又泛起一抹笑意,好像覺得這件事情十分有趣,“但他像個商人,且若從商,會是個不遜于鄭南的商人。這樣的人,總歸是懂得維護自己形象的。”
“沒錯。”驅蟲無聲十分認同。
“但這附近的密道卻并非是他建造,就算這是一條建到一半就已經廢棄的密道,他卻也是沒有能力建成的。”
“你說得對,他畢竟只是一個江湖人。”驅蟲無聲不由得應道。
“這密道是仇崆命九刃教建的,可卻只建到一半。方才那屋裏久住的人也是九刃教的人,山下鎮子裏有他們的人,這片山上也藏着不少。”
驅蟲無聲一驚:“你怎麽敢亂提當今骠騎大将軍、楚國公——仇崆的名字?”
秉燭書生便道:“你現在也提了,倘若他要自草叢中竄出來砍人腦袋,兩個人招架總比一個人好——你還要不要繼續聽?”
驅蟲無聲只好說道:“那麽你繼續說,他們究竟想做什麽?”
“或許不只是他們想做些什麽。”秉燭書生說道。
驅蟲無聲只有閉嘴。
沉默豈不也是一種回答?
秉燭書生即便是在騎馬,手上也仍然拿着那支蠟燭,他的手非常穩,燭火也沒有一點要熄滅的跡象。驅蟲無聲已經不能再和他說下去,他簡直懷疑自己是否已經中了什麽奇怪的毒,否則他本是一個嘴很嚴的人,怎麽會就這樣一句又一句情不自禁地說下去?
雨一直下到傍晚。
準确來說傍晚時雨也沒有停,依然在下着,只不過變作更微小的細雨,雨雲也已經變得很稀薄,看樣子是不久便能停了。
下雨時,山間的路總是不好走的。假如換做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恐怕早已接連滑跌,也已經滿身是泥;換做一個不熟地形的人,也只能緩慢行走,哪敢縱馬狂奔。
驅蟲無聲與秉燭書生當然走得很快。
他們的馬術都很不錯,這兩匹馬也足夠給力,足夠聽話。他們在雨完全停歇時,就已經正在下山,甚至已經能夠模糊地看見清烨山莊裏的人。
已經到了這樣的近處,驅蟲無聲如果使輕功借力躍下山坡,顯然比沿着道路騎馬要快,也要更加隐蔽。
但他卻沒有這樣做。
因為驅蟲無聲已經被秉燭書生一掌擊暈,倒在了草叢之中。
無論是誰,松懈時被點到睡穴,總是會睡過去的。
秉燭書生用兩指從領口處夾出一只好不容易才攀爬而上的胖蟲,随手便扔在了草地上,像是對驅蟲無聲的小手段不大在意,也無甚興趣。
“馬也拴在這裏好了,畢竟是他買下來的。”秉燭書生看着已被裝點得紅彤彤的清烨山莊,輕聲自語。
清烨山莊在一片綠色的山林中,已實在是太過于顯眼。原本素色典雅的牆面已經看不太出,盡數被紅紗掩上,許多個火紅的大燈籠将整個山莊照亮,十分喜慶,遠遠看來,卻很像是林中的一片火海。
秉燭書生現在就如此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