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40 第三十九章
花伊已經拿回了她的琵琶。
這只五弦琵琶抱在懷裏實在是很顯眼,她當然也已經卸下易容,當回了琵琶女花伊。
她等在一間旅舍裏,坐在窗沿,好像她很喜歡坐在這種地方一樣。
這間旅舍沒什麽特別的,可進到屋裏的男人卻有些特別。因為他的手上沾了許多鮮血,他的衣服也十分破舊,但卻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已經在這裏待了足足半年,已經對于鎮子十分熟悉,避開行人耳目當然不在話下。
他是鎮上一個普普通通的賣早食的老板,不是屠戶,揉面蒸餅想必不會接觸到這麽多血。
也不該拎着一把沾血帶土的菜刀。
“桓溫佘是叫你帶個口信,還是叫你來殺我?”花伊緊緊皺着秀麗的眉毛,顯然對于腥氣十分嫌棄,她挪挪屁股,坐得更遠了一點。當然,她已經在窗沿,再挪也挪不到哪裏去。
這位不久前還在賣早食的老板笑了起來:“當然是帶口信的,姑娘,這不過是路上遇到的一點小磕絆。”
“我對他在做的事情沒有興趣,也不想摻和清烨山莊或者清水鎮上的任何破事。”花伊雖然言辭頗不客氣,聲音卻浸了蜜一般甜,聽來就像是小女孩在撒嬌,“你最好趕緊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情,桓溫佘就是這樣答應我的。”
“姑娘莫急,在此之前還有一句囑托。”
老板不為所動。且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個竹筒,又從竹筒裏抽出一張卷好的紙,再從這張紙裏拿出一張紙條來。
他清了清嗓子,念道:“小花伊,你大可不必如此模仿你的母親,畢竟她比你更有女人味的多。木牌崔曉已尋到,紙條上的字跡散亂,還需多練練字。落款——桓叔。”
花伊看起來很想立刻跳起來打人,可她懷中抱着琵琶時總是要更溫柔一些。所以她只動了動,眼神卻驟然陰沉下去,好像如果老板不說出能令她滿意的話,就沒法自己從這兒走出去了一般。
“你最好馬上說下一句話。”花伊說道。她的聲音仍像朵嬌花,表情卻變得十分陰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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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果然立刻說了下一句話:“此外,煙霞樓縱火案兇手已然查明,姑娘請再至鬼市尋百聲難知何來疑,他定知無不答。”
花伊的表情古怪起來。她也不再顧忌些什麽氣味、端莊,一手仍抱琵琶,一手奪了那張紙條細細看來,果然只有方才那老板說的那幾句話,末端還畫上了一個墨跡暈染開的歪歪扭扭的笑臉。
“這……”她又一擡頭,剛想說話,卻見那老板不知何時已沒了影。好俊的輕功,好快的身手,花伊根本沒聽見一絲聲響。她只得惱怒地輕聲罵道:“……這老混球!這不還是要我自己去查!”
這時,崔曉與李惟清也已經找到了他們的馬車。
馬車湊近一聞便是一股很大的酒味,崔曉從車上拽下兩個酒壇,這一看就是趙平幹的好事。
趙平的蓑笠,與那件白底墨紋的衣服,還都在馬車上。
那件衣服上的泥都已經幹涸,只散發出一點兒土腥味。崔曉将其拎起,抖了一抖,泥點便撲簌簌地向下掉落,最終這衣服竟又變得像從沒在泥裏打過滾一樣。
崔曉從沒見過這種衣服,不由得瞪大了雙眼,仔細摸上衣服,就要懷疑起這究竟是布料還是一塊柔軟的鐵板。
就算是鐵板,也不應該有這種效果。
李惟清對此不大驚訝,但他正巧站在崔曉對面,崔曉雙手展開衣服時,他就隐隐見到這件衣服上寫了幾個字,等泥盡數落下,這幾個字就完全展現在他的眼前了。
“‘不必找春雨劍了’?”李惟清輕聲念出,引得崔曉一愣,忙将衣服轉了過來,他便也瞧見了那幾個字。
這該是以墨書寫的,倘若不能清洗幹淨,這件只一看就知道它很貴的衣服便廢了。
但崔曉此刻想的顯然不是這件事情,他要做的事情忽然少了一件,本該開心,可他嘆了口氣,問道:“師兄,我是不是太弱了?”
李惟清不通武藝,但也知曉,崔曉在這個年齡武功如此,絕對是個中翹楚。他便問:“為什麽這麽想?”
“在路旁旅舍時,若烏刃有殺心,想必我護不住師兄與鐘魚。在青橋鎮,如果不是有烏刃在,古巧那一爪我也絕對躲不過。而在鬼市,又晚了一步,更是與別人一起聯手也沒能打過削萬頭。不久前在棺材鋪裏,也對毒毫無察覺,十分輕易地就中了招。”崔曉幾乎垂頭喪氣,越說視線便越低,扯的頭也越來越低下去,“你說趙大哥是不是早就出了鬼市,只是他覺得無趣,不想再與我們同行?”
崔曉半點也沒意識到,他所說的幾個人,都在江湖上久負盛名。
“不會。”李惟清立刻否定道,“趙大哥不會不想與我們同行,除非他被什麽事情絆住腳步。可能也正是因此,才叫我們等他半日。”
“我忽然覺得我不該偷懶。師傅說過,有再高的天分,如果一點努力都沒有的話,依舊不能成事。可我還是懈怠了,等到了清烨山莊,找到他,之後我定然不會再如此偷懶。”崔曉嘆了口氣,就像是一個為學業苦惱的少年。
畢竟他本來就還是一個少年。
李惟清拍拍他的肩膀:“莫要多想,看這墨跡,顯然是至少一天前寫上的,我們在路上遇見趙大哥前,這衣服上約是就寫有這字了。”
“可是師兄,我們去清烨山莊前,可能會遇見削萬頭,也可能會遇見張瑤。張瑤我姑且對付得了,但倘若趙大哥不來,我實在沒有信心能在削萬頭手下護你周全。”崔曉抿着嘴道。
他擡眼偷看李惟清,卻見對方好像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樣,竟還微笑着。崔曉心裏焦急,唯恐李惟清不知道這件事情的重要性,便又說:“師兄,我先前與張弘韌打過一場,我雖然并非打不過他,但已是有些吃力,可他又被削萬頭所殺,我恐怕在削萬頭手下撐不了百招。”
李惟清已經坐下,好像正在想些其他事情,卻也仍在聽着崔曉說話,聞言便道:“嗯,我聽過關于他的傳聞。雖然他與我們應該并無仇怨,可如果當真遇上,崔師弟,只顧自己跑便是,不必顧忌我。”
“這可不行!”崔曉的語速顯而易見得快了起來,任誰都看得出他有多焦急,“本就是我自己要與師兄一起走的,無論遇上什麽,我當然不可能抛下你不顧!”
“好吧,若真遇上了再說。”李惟清将這事按下不表, 又問道:“你何時同他打過一架?”
崔曉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李惟清口中的他指的是張弘韌。他的确還沒将這件事告訴李惟清,也沒怎麽提過蕭九華,此時便一并說了。李惟清這才明白,他先前在張洪堅的宅子裏所說的易容是怎麽回事,也才知道,他的木牌子是如何拿回來的。
尤其是崔曉與趙平被溜了一個時辰的這件事,李惟清感覺有些好笑,可當他知道蕭九華的名字時,又稍稍皺起了眉頭。
“崔曉,我認得一個位高權重的人,我覺得和他長得有些相像。”李惟清道,“她便姓蕭,有一個未尋到的弟弟。嗯,甚至已經有三個人先後冒充過她的弟弟,但因為皆是冒充,已經流放的流放,處死的處死了。”
崔曉不知道李惟清突然提這種事情做什麽,便道:“師兄,姓蕭的人有許多,況且蕭九華是河東蕭家的人。”
“嗯,我知道。”李惟清先前也遠遠見過幾次蕭九華,只是覺得他的面龐有些眼熟,此刻話到嘴邊就順勢提上一提。
其實,他只是想随便找個話題,讓崔曉多放松一下。
崔曉顯然已經沒有先前那麽焦躁,他放下了雙手一直拿着的那件衣服,玩笑道:“嗨,師兄,畢竟不是所有姓李的都是皇親國戚。先前鐘魚在時,你不也是與我說過,姓鐘的也不止朔州那一家嘛。”
“你說得對。”李惟清點頭。
摸了摸鼻子,崔曉多少還是放松了些。畢竟他的武藝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忽然變強,也沒有差到離譜,搬上臺面也是夠看。
他先前已經将趙平的那些酒壇拎下了馬車,雖然說要收拾馬車,可實際上也沒有什麽好整理的。崔曉本不是個沒主意的人,但是李惟清已經提議先在馬車處整理一番等等趙平,他便問道:“我們接下來做什麽,師兄?”
“再買一匹馬來拴上,找些布匹當做簾子挂在車上。”李惟清頓了頓,笑道,“然後我們再找個有筆墨紙硯的地方,将之都買一份下來,師兄好在去看張棋的時候,寫一份合适的方子給他。”
而此時此刻,在張棋隔壁的屋子之中,張宏堅剛将一張紙折疊整齊卷做細細一條,放入一個細筒之中。而後,他轉身,在許多挂着木牌的鴿籠中猶豫了一下,伸手提起了木牌上寫着一個“仇”字的鴿籠。
很快,他将細筒牢牢綁到信鴿身上,将之放飛,面上一直挂着一股淡淡的憂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