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9 第三十八章
崔曉雖然嘴上犯嘀咕,卻還是想出辦法搞來了一只燒雞。
這只雞顯然不是一個正經廚子做的,因為它着實是太鹹了,表皮焦煳、肉質柴幹,像是燒糊後已經放了許久,即将發酸變質。
乞丐也不嫌棄,一口咬上去,雞肉硬的好像要硌掉他的牙。
李惟清已經知道崔曉是一個極有好奇心的人,倘若別人攔住他,說要告訴他一件他的醜聞,崔曉也會停下來聽上一聽,只因為想知道別人嘴裏是如何編排的自己。這種好奇心驅使他總在了解他人,可人一旦認為自己已經了解了他人,總是會忍不住将之劃進自己的圈子裏,多出些不知該不該有的情感。
所以李惟清不會主動好奇別人往事,但這當然也不妨礙他陪崔曉聽一聽。
乞丐雖然看起來不嫌棄,但也只啃了那麽一兩口。如果将之全部吃掉,他需要擔心一下自己的胃能不能消化的掉這一整只像石頭一樣的燒雞。
“你們問吧。”乞丐拿袖子輕輕抹了抹嘴,不無遺憾地說。他有些疑惑,自己先前為什麽不說明要一只美味的燒雞?可他這時再想,顯然有些晚了。
崔曉眨了眨眼睛,說道:“就你先前的話來講,應該是你來說,而不是我問。”
“你們得提出問題,我才好回答啊,是不是?”乞丐讪笑着撓頭。
崔曉只微笑道:“是這樣嗎?”
他從身後又摸出半只噴香流油的雞腿,又道:“是這樣嗎?”
“可能不是這樣。”乞丐吸了吸鼻子,隐晦地看了一眼李惟清,敗下陣來,“好吧,兩位少俠,這可是我以前冒着生命危險——偷看偷聽來的。”
李惟清端正站着,崔曉委成一團地蹲着,二人聽乞丐唾沫星子飛濺地講了起來。
“你們知道張棋以前也是個乞兒吧?哎呀,不對,他現在也總扮成個乞丐樣。明明都被個大老板收養了,錦衣玉食的,讓人怪想不明白。”乞丐做冥思苦想狀。
乞丐從小就是個乞丐,等張棋出現在清水鎮上時,他已經是一個大乞丐,每日偷雞摸狗連乞帶偷,總歸能吃上飽飯。雖然鎮上沒人待見他,可他覺得吃飽了飯比什麽都強。
Advertisement
“那你為何不找份正經活幹?”崔曉插嘴問道。
乞丐睜大眼睛,指了指自己:“大字不識幾個,難道去賣力氣嗎?細胳膊細腿的沒啥力氣,人家也不收啊。”
方才聽他喊時可是中氣十足,不像沒力氣的模樣。
“總之,張棋那小子是在太和九年……呃不對不對,好像是八年九月,流落到鎮上的。起先有個老人帶着他,可後來老人死了,他花光最後一點銅錢找人幫忙埋了,就也成了乞丐。”乞丐嘿嘿一笑,“他也夠衰的,施舍過一個混球乞丐些吃的,張棋也變成乞丐後就跟這個乞丐混,還管叫他大哥。張棋那個時候也就七歲,也不知道他跟着的那個渾小子是我們這兒最他娘混不吝的地痞。指望這混球是個好人?還不如指望公雞下蛋、母雞打鳴呢。”
這樣的人,如果不能自己劃出片地盤作威作福,就會混得較一般人更慘。乞丐提起時語氣中隐隐有些唾棄與畏懼,顯然這人屬于作威作福這一類。
“沒人樂意得罪他,當然也就沒人會特意提點張棋,你知道這人打的什麽主意?嘿,他是瞅那老家夥身上還有不少值錢的金銀配飾,能挖出來賣錢。嘿,你別說,也有不少人都這麽想過。”
李惟清将視線移到他的身上,靜靜地看着。
乞丐清清嗓子:“少俠,別這麽看我……秋冬時候,乞丐還不是死的一批一批的?就今兒早,還有人去無名墳扒死人衣服,結果他們反而不知為何自己掉了腦袋。嘶……得虧早上起晚了,沒去湊這個熱鬧。”
“你說重點,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需要你冒着生命危險偷聽、偷看?”崔曉道。
“後來,也就太和九年冬日裏吧,鎮上來了個人,穿着的衣服那叫一個好看。黑底銀紋,摻了那擱光下都反 光的絲線。我哪兒見過那料子啊,反正一看,就是大富大貴的人家裏才穿得起的。我從沒見過有哪個江湖人能穿這種衣服打打殺殺,所以他肯定不是江湖人。”乞丐擠眉弄眼的,表情十分誇張。崔曉想讓他好好說話,仔細一看,卻發現是他臉上的泥裹到了睫毛上,令人看着就難受,可他手上也不肯放下那只燒雞。
崔曉幫他把那點兒泥扒拉下去,他才繼續說道:“正巧混不吝那段時間不知鬼迷心竅抽了什麽風,覺得張棋有搶他地位的居心。偷了一核桃哨子,擱哨子嘴上,塗了那種果子跟雞爪似的草碾的汁液,居然要毒死他。這麽點兒一小孩,犯得着嗎?再說,他也就一乞丐,再怎麽威風也還是乞丐……”
“你怎麽知道的?”崔曉逐漸松了眉頭,發問道:“難不成那草是他讓你摘的?”
“哎。”乞丐毫無懼色,認了下來,“張棋人又沒死,你們江湖人又總是不喜歡報官。現在看在這只雞的份上,沒啥不敢說的。不錯,正是這樣。”
乞丐滿臉的理所應當。
他繼續說道:“不過張棋沒死,是因為那個黑衣服的人,只用一片葉子就割開了那混球的喉嚨。那葉子,從人手中旋飛出去,刷的一下!嚯,這些事情,我當時就在旁邊鋪子裏看着,清清楚楚的。那血全撒哨子上了,我幫張棋洗了可久也沒洗幹淨,偷着給他換了個一模一樣的。”
“你也是偷來的哨子?”崔曉問道。
乞丐有些茫然地反問了回去:“不然呢?”
“然後呢?”李惟清也問。
“然後那個黑衣人便不見了蹤影,我再也沒見他來過清水鎮,官府也沒有人派來。死一個乞丐嘛,可能不算什麽大事。那之後又過了兩年,張棋就被大老板收養了。兩位少俠,我可說完了。”他一攤手,“我當時就覺得張棋沒準是哪個大人物家的娃娃,這不就遇上了你們嗎?”
“……你究竟冒了什麽風險?”崔曉已經感到有些好笑,“張棋是他本名?”
乞丐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點了點頭。
崔曉把手裏的半個雞腿擱在他掌上。
乞丐要從地上起來時或許是腿麻了,踉跄了一下,李惟清順勢扶在他手腕處。可乞丐只踉跄了這一下,随後跑得飛快,拿着雞腿就不見了人影。
“他根本不是個乞丐。”崔曉便向李惟清說道,“可是我想不明白,他是什麽人,為什麽他要費這麽大的勁,還啃了兩口那只已經發酸的雞,甚至要做出腿麻踉跄的模樣。只為了與我們編一樁故事,讓我們相信他?”
李惟清當然也已經看出乞丐不是乞丐,沒有哪個乞丐會有那麽整齊的牙齒,扯壞得十分刻意的衣服,和那樣渾厚有力的脈搏。
李惟清只道:“……誰知道呢。”
這人所說的話,他是半點都沒信的。
李惟清忽然轉了個主意,向崔曉說道:“崔師弟,我看我們還是先将馬車收拾一番,等一等……趙大哥,再去看張棋,這樣,我也可以為他備一副療養的藥。”
“聽師兄的。”崔曉毫無異議。
乞丐轉過街角,提着菜刀的微胖婦女正站在那裏,他們竟是一夥的。
“怎樣。”婦女給出一個灌滿了水的水袋,問道,“這活兒不好幹吧。養簡令的人傀丢了,監視這鎮子的人手在午時前就都會撤走。等你洗幹淨臉,我們也去清烨山莊,我看九刃使打算跟百馨坊硬來個黑吃黑。”
“哎。這簽抽的,我明明不太擅長這種事情,第五刃使人都沒來,還非一定要我去。我實在不明白他的用意,對他們說這些事又是做什麽。”乞丐洗去了臉上的污泥,擡起頭來,他竟是個面皮很是白淨的中年男子,這是風餐露宿的乞丐無論如何也不會有的皮膚狀态。
他的聲音沒了那抑揚頓挫的語調,非常溫和,像個中年文士。
“管這些做甚,只完成任務就是了。”微胖婦女笑了,“你竟還不好意思,我早說你可以裝作一個唯唯諾諾的書生,或者小販,你卻偏說這樣會更不容易被人發現。”
中年文士的面皮與耳廓已經微微發紅,好像提到這件事情,就已經非常羞澀。他與方才判若兩人,嘆息道:“那兩個人一定已經看破了。但我說的可基本都是大實話,只不過有些微的添油加醋,不知道他還能信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