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4 第三十三章
花伊先行倒地,崔曉随後,相差不過一瞬。
這鋪子裏屬實臭氣熏天,李惟清的鼻子實在聞不出一絲一毫其餘味道。二人倒得毫無征兆,幾乎是直挺挺地砸在地面,崔曉下意識用劍拄了下地板,劍便直插于他身側,随着他松手倒地,劍刃将他腰側所佩錢袋劃了開來。
兩人閉目躺趴,靜觀好似酣睡。
殷潔好像十分好奇,探着頭瞧這二人。此時她的行動與表情已經幾乎如同常人,不再如先前一般怪異的令人汗毛倒豎,只是指甲依舊抓撓着自個兒脖頸,十分犯癢似的。
她的指甲長至卷曲,指縫裏滿是青苔與污泥。
李惟清先是伸手探了二人脈搏,确認仍跳動有力,便先将二人扶起靠在棺材旁。托起花伊時還好,扶崔曉時他便頓覺吃力,分明崔曉出徐城不過幾日,也沒長多少體重,李惟清卻幾乎拖他不動,想必此時若要再背人逃竄,他是斷然背不起的。
殷潔問道:“他們死了嗎?”
她的發音與咬字逐漸滞澀,卻逐漸像是真從人口中發出的,方才她分明口舌幹燥,狀如野人,聲音卻仍缥缈動聽,就如同屋內幾人同時出現幻覺一般。
“還沒。”李惟清答道。他從他那小包袱裏取出一枚香丸,湊到自己鼻下輕嗅幾下又将其塞回,目光便于棺材鋪內游動,良久,他盯住了那只油燈。
這枚香丸驅散了惡臭氣味,令他能聞到些別的。
将油燈也拿近了輕嗅,他便嘆了口氣。這燈盞中盛的哪裏是油,分明是他們前不久剛剛說到過的卉夢毒。也難怪花伊點燈時分不清楚,這東西本身便如同動物油脂,味又清淡,在殷潔那股味道的遮掩下更是一點兒也覺不出來。
可是為什麽一個棺材鋪的老丈,會在自家燈盞中放入這種東西?
李惟清取兩支長針,一支于崔曉處提捏橫刺,右手進針,淺入而急出,另一支則用在花伊身上,深刺而留針。
二人仍未醒來,李惟清卻半點兒都不着忙,徐徐拾起木雕的花,将其放于桌上。方才他拖扶起崔曉時,那只被劃開的錢袋便掉出這樣東西,他盯其良久,方才将之拾起。自錢袋中掉落的分明還有一團被割開口子的紙,但李惟清沒有再管,似是沒什麽興趣,只于殷潔面前半尺處席地而坐,仍是端端正正。
“什麽寶石?”他想與殷潔繼續方才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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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潔稍一轉頭,打绺的頭發立刻被花伊的天蠶絲割斷一些,她卻不大在意,伸手将頭發捋至頭後,言行舉止愈發像個正常人。
她說道:“記不清,一塊綠色的牌子,中間有只蟲子。”
“你方才就嚼食了一只蟲子。”李惟清陳述道。
“方才神智不大清醒,感覺雲裏霧裏,說了什麽不該說的,做了什麽不該做的,少俠勿怪。”殷潔像是變作了另一人,言語也有條理起來,“任何人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待上幾年,都會……不大正常。”
李惟清沒什麽驚訝或憐憫的神色,只接着問道:“你是被……取走寶石的人關在鬼市?”
殷潔稍微想了一會,才說:“……不是,他要殺我。之後再度睜眼,有人救我走,寶石也回來了,再後來又被關住了……原來那是鬼市。”
方才自崔曉花伊二人倒下到李惟清收針席地而坐,至多也不過半盞茶時間,殷潔卻活像是在他眼前被掉了包。若是因為卉夢,他人都可能會因此産生些微幻覺而中招,李惟清自己卻斷然不可能。可他也認為殷潔身上沒毒,斷不可能神智惘然,難不成真是因她所說?
殷潔再度用手指搓撓頸側,那裏已被摳出數道血痕,李惟清忽的目光一閃,想要開口。
就在此時,棺材鋪的門卻被緩緩推開。
他立刻回首去瞧,便見是棺材鋪的老丈恰巧這時回了,正喃喃道:“什麽味道……”
“老丈。”他便緩言提醒,“落腳前一尺處有一具姑娘屍體,旁側有兩人坐靠于棺材上,中了卉夢。”
瞎眼老丈聞言便拿手中拐杖輕點鄭青岚屍體,邁了兩步又拿拐碰碰右側花伊崔曉二人,樂呵呵道:“老頭子的鋪子三年五載不來人,一來便是生意。今日沒收到錢,屍體卻已埋了兩具,這一下又來三人,一個人是忙到天亮也幹不完,小子,且幫老頭子将他們一起拖到竹林埋了吧。”
他言語間,就當崔曉與花伊已經成為兩具屍體一般。
李惟清也不挑那錯處,只問道:“老丈為何在油燈中添置卉夢?”
“老頭子眼睛瞎,用 不着點燈。訂棺材的客人都在白日裏,沒幾個會在夜裏來。”他也不催李惟清幹活,徑自拄拐走至桌旁,滅了油燈,“便是點了,這油燈裏的卉夢被制成蠟狀,置于暗格。若不在鋪裏久待,便不會引燃卉夢,又何談中毒。……除了心懷不軌的兇徒,又有幾人能于夜晚在棺材鋪久留?”
他是在提防着什麽人?
李惟清便說道:“嗯……我略通醫術,已為他們行針,卉夢毒性不算猛烈,如此一來撐個十日還是不難的。如此,老丈只需再埋一具屍體,明日可能還要有一單生意,不如到時再一并處理。”
話音剛落,他便被那老丈一把握住脈門。這人雖是眼瞎,卻行為舉止乃至落步都十分準确,他一下捏得極準極快,直叫李惟清都稍驚,頓時呼吸一滞。
“稍安毋躁……嗯,不會武功?這麽紊亂,小子,你是不是沒法入睡?……身子有病還随處亂走,不怕丢了小命?”老丈幽幽開口。
李惟清将手腕抽回,以寬袖掩上,溫和道:“沒想到老丈醫術精湛,想必往日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
“那是,往前數個十來年,誰不知道殷亦安的名號……”殷亦安正要傲然而談,忽地頓住,拍拍自己腦袋,“老啦,老啦……”
殷亦安看不見,李惟清卻是借着月光瞧得分明,殷潔聽見殷亦安的名字後,忽然像是整個人凝固一般頓在原地。他看在眼裏,便立刻問道:“是嗎,殷老丈,我曾有個朋友與你同姓,不知你是否聽過她的名字?”
“叫什麽?”殷亦安回問。
“殷潔,她叫殷潔。”李惟清仍坐于地面,淡淡道。
殷亦安恍然頓住。
他全然壓不住聲音的顫唞,問道:“潔兒……還活着嗎,殷潔,你是殷潔的朋友?”
李惟清注視着殷潔從地上站起。她周身都是花伊布下的天蠶絲,這東西注入內力後鋒利無匹,鋼直卻又柔韌,相當不易斷。可殷潔以掌抓取天蠶絲,那蠶絲雖切進其掌心,卻怎樣也切不深,花伊昏着,天蠶絲被殷潔以指甲用死力刮劃數十次,竟也是割斷了。
他不太了解天蠶絲這時的鋒利,卻對其韌性有個認知,見殷潔只用指甲将其切斷,不由得也動了動眉毛,稍感驚訝。
殷潔也不管他是如何,只邁步到殷亦安面前,想扶他卻又縮回那雙指甲極長,現在又流出血液的手,惴惴不安:“叔父……”
“潔兒?潔兒……叔父還活着。”殷亦安張口又閉,嘴唇顫動,好不容易才說出這樣一句話來。他只恨自己已經無法視物,伸出雙手,想觸觸殷潔面龐。他喃喃:“叔父這些年都沒能去找你,這些年過得怎樣……”
殷潔目光已然清明,她按住自己頸側方才不斷抓撓的位置,避開了殷亦安的手,說道:“很好、很好……我聽了叔父的話,磨煉武功,行俠仗義,還遇了位良人……”
“良人?潔兒,你們行過房事了?”殷亦安是毫不避諱一旁還坐在地面的李惟清,十分直接地問道,“可感內力愈發暢通,行而無阻,溫而舒體?殷家的女兒,若有此症,叔父就能等着抱孫子喽……”
“……叔父,我現在已經不知他身在何處。”殷潔眉頭向上拱起,眉尾下垂,堪堪勾住嘴角一點弧度,視線移向一旁。
“什麽?是哪家的小子,叫什麽名號,叔父都替你将他五花大綁,揍個鼻青臉腫,再帶來見你。”殷亦安一聽,火氣便頓時壓不下去,立即咬緊他那一口老牙,狠狠道。
“老丈。”李惟清适時的開口,“還請将卉夢的解藥先予我兩份。”
殷亦安指着李惟清,便問殷潔:“他是你朋友?”
“……是,便給他吧,叔父。”殷潔看起來像是稍稍思考了一下,才說道。
殷亦安哼了一聲,便從懷中取出兩枚藥丸,李惟清接過,也不急着給崔曉與花伊用——這藥丸挺大,二人仍睡着,怕是不好咽下。
“咦。”殷潔在殷亦安再次開口前,自己引開了話題,“叔父,你何時換了根拐杖?”
殷亦安便道:“那一根……給你小妹拿去,讓她也避難去了。她當時年歲尚小,需些東西護身……也不知她現在何處,又如何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