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3 第三十二章
誰也沒曾想到,打破這片沉默的會是一直都處于昏迷之中的女人。
她忽然掙動起來,駭得已半睡半醒的崔曉一個激靈,從靠着的門框上往前跳了一大步,險些踩到地上的鄭青岚。花伊與李惟清反應就沒他那麽大,一個人雖無聊卻未想睡覺,一個不知為何分外精神。
說實話,一個衣衫褴褛、滿身髒污、頭發打绺的女人躺在棺材上忽然肌肉顫動、手腳亂掙,這幅場面在昏暗的火光下,着實有些詭異。可就在幾人有所注意時,她又忽然地平靜了下來。
花伊呆呆地瞧着,像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
這人分明呼吸平穩如常,方才卻像有邪祟入體一般。
她還未醒來。
崔曉方才一下子驚醒,腦子轉不起來,維持着要抽劍的姿勢定在了原地。
“……怎麽回事?”花伊問李惟清。
李惟清沉默片刻,回道:“……不知道。”
他上前兩步,将手搭在女子脈門處,又取過一旁看上去尚算幹淨的一塊巾布,浸了水,将女子頭發拂開,将其面部姑且擦拭一遍,取另一巾布墊在手下,捏開女子下颚。他讓崔曉取來油燈,細觀一番,便更加疑惑:“嗯……這位姑娘并無急症,除去脾氣微虛外甚是健康。”
花伊圍在旁邊,便說:“非要管,大不了等到白日讓崔曉将她扔進官府便是了,你們既然還要去清烨山莊,差不多午時前就得上山。便是如此,天黑前也不大一定能尋到去清烨山莊的路。”
就在此刻,那女子又動了起來。
她雙目圓睜,額上青筋鼓起、眉梢高高吊起,有如食人惡鬼一般。先前幾人均沒細看,李惟清一時不防,險些被其尖利指甲劃過面龐,好在崔曉花伊二人就在一旁,合力一拽,使李惟清一個趔蹶遠離了女子。
聲聲嘶嚎回蕩于棺材鋪狹小房間內,好似有人正受百般酷刑,有砍骨割指之痛,聽得人冷汗頓起,身上發毛。可這女子分明只身躺于一個半成品的棺材上,無人動她,身上又無毒無病,卻發出這般凄慘叫聲。
屋內習武的二人即刻亮了兵器,李惟清也兀自站起,眼神頗為新奇。 崔曉沒空新奇,被喊得頭皮發麻,便問花伊:“還有沒有布?雖有些冒犯,但可別叫人報了官抓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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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這房子瞅着破破爛爛,隔音效果可還行。在裏面說話,外面決計聽不見。”花伊雖如此說着,卻仍是随手捉了塊不知何用的布條,扔給崔曉,“嗯……不過,确實有些滲人。”
崔曉接過布條,卻又顯出些許為難——這女人手腳亂揮着,他一時間不知該從何下手。拔劍而出?尚未知曉其人名姓,更不知是善是惡,不可;空手而上?可那女子又衣衫褴褛,兩番掙動下來更是衣不蔽體,叫崔曉頗為面紅耳赤。
他尚且猶豫的這段時間,女子已忽然如詐屍般從棺材板上挺身坐起,雙手扣住自己脖頸,劃出數道血痕,不久,忽地吐出一口狀若黑泥的痰物。那痰物落于地面,屋內沒人說話,只有粗重喘熄之聲清晰可聞。
一股惡臭自痰物之上忽然彌散在整間屋子中。先前崔曉與李惟清擡她進棺材鋪時,實際上就能嗅到那樣一股如同十年不洗的廁籌的氣味,經久萦鼻,除此外的任何味道幾乎都已被覆蓋。
當時花伊便要躲得遠遠,後來更是寧可挨在鄭青岚的屍體附近,也不找離她近的空位坐着,此刻更是連皺眉頭,當即取了條幹淨巾布,折成方形,擋在口鼻之前。
棺材鋪裏別的是不多,棺材、木材、巾布,倒有的是。
這一番變故着實奇特且迅速,那女子雙眼布滿紅絲,好似冷極了,身體打着擺子,忽然清醒過來一般,驚叫一聲,将自己縮起。她雖嘴唇幹裂,卻不知為何,聲音毫無滞澀之感,輕缈動人:“你、你們是誰……”
這聲音千回百轉,本該是我見猶憐的,在場三人卻沒有任何關切之色,唯有崔曉神色微動,似想開口。她便愈向崔曉的方向稍湊,用與方才無二的語氣驚惶道:“小郎君,這是、這是怎麽回事……”
崔曉動了動嘴,終于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口:“這位……姑娘,你的頭發上……”
女人用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向頭上摸去,一只扭動着的肥蟲便爬到了她的手上。她似是怔住,而後方才突然擰眉驚叫一聲,将蟲子一把甩到地上。
只有李惟清忽地瞧見,她眼中藏的竟不是驚懼,而是一種奇怪的貪欲。
“你是哪位啊,能否自報下家門。”花伊挑起一邊眉頭,好似非常不喜這人作态,語調抑揚頓挫,相當怪氣。
女子好似聽不清般歪了歪頭。那副姿勢分外奇特,幾乎是将耳朵搭在了肩膀上,用另一邊的耳朵去聽花伊說話,不似活人。她的眼睛盯向地上那只肥蟲,窸窸窣窣的聲響不間斷地自她身上傳來。
崔曉握緊了劍柄,只覺得這人實在形态詭異,不知要做何舉動。
“我……是……”她像是在思考,卻一只眼睛仍盯着地上肥蟲,另一只眼睛向上翻起,額上青筋再度鼓起。這兩個字拉了很長的音,待是字音落,她一下子躍起,崔曉立刻擋在李惟清眼前,卻見女人竟是向地上肥蟲撲去,将那東西囫囵塞在嘴裏,咀嚼間有汁水順臉龐流下,雙眼胡亂轉動,終于轉向同一方向。
李惟清恍然,方才他見到的似是食欲。
而後女人像是久不想起的事忽然被記起一般,猛一擡首:“殷潔!是殷潔!”
三人愕然,一時間無法将這個名字聯系到她的身上去。他們先前才聽過張洪堅張弘韌兄弟二人的故事,其中便提到了一名叫殷潔的女俠,可那人已經死了,怎麽立刻就出現了另一位自稱殷潔的人,且行動古怪?
倘若說是同名同姓也太過巧合,人死複生也聳人聽聞。李惟清深深皺起眉頭,見崔曉緊盯那只蟲子流下的汁水,滿面驚愕,卻又覺得好笑,舒展雙眉,瞧向花伊。
他輕聲道:“花伊姑娘,勞煩。”
花伊睨他一眼,輕哼一聲,卻也不多磨蹭,手臂倏地揚起落下,指尖游動,當即便聽得咄咄數聲,青綠蠶絲便已将這自稱殷潔的女子固在中央。
這殷潔行動太過奇怪,就像是有什麽披着人皮的怪物縮在其中,不大熟練地操縱着一言一行。
崔曉咽了口口水,想不明白一個人怎能如此怪異。
“殷潔姑娘,你可記得張洪堅?”李惟清問道。究竟是否是個巧合,是怎麽回事,總不會是如此僵持一番便可得出結果,他在這狀若瘋癫的人身上瞧不出什麽線索,便出言一試。
這位殷潔仍瞪着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四下瞧瞅,聽得李惟清問詢,便不出一會兒,表情又紊亂般的奇怪起來。
不久,她便說道:“記得、記得!張郎,怎麽不記得,你弟弟……張弘韌很久沒見了,怎麽、怎麽麽……也也不請他他他來家裏吃飯?”她的句子一長,就變得磕磕絆絆,話又奇怪,像個只會說特定幾句話的學舌鹦鹉。
主動道出張弘韌的名諱,倘若不是相關之人,便該的确是殷潔沒錯。可張洪堅張弘韌兩兄弟都親口确鑿地說過,殷潔已經死了才對,聽他們兄弟的說法,殷潔該也是個有義氣豪情,不輸男兒的江湖女子,怎會以如此奇異的方式出現,又行動詭異?
但倘若這是有心人派來裝作殷潔的,又不應當如此瘋癫,該是演的又真又像。
殷潔死了,知道這事的除了百馨坊與張洪堅,只在半刻前才多了他們三人。若是要對張老板不利,那麽也不該将殷潔放在這棺材鋪後門,而是應該扔到張老板院子或朗月清風樓門口。
李惟清花了點時間思考,又問道:“殷潔姑娘,那你記不記得烏刃這個名字?”
殷潔擡起手來,撓了撓脖子,毫不在意留下抓痕,對這名字沒有一絲反應。
“那你,有沒有見過一個渾身黑衣,腕有兩只精鐵護臂,腰後橫着兩柄刀,且戴有面甲的人?”李惟清見她好像正在嘗試聽懂這一長段話,又不嫌多似的描述道:“兩柄刀都帶有環首……”
殷潔出聲打斷,聲音幹澀起來,竟滿含怒意:“他,撬走了寶石!”
這話沒頭沒腦,若說是烏刃要她的命倒好理解,可若說他拿走一塊寶石?
“什麽寶石?”李惟清又問。
只是他剛一出聲,忽聽砰砰兩聲重物落地的聲響,竟是崔曉與花伊二人,忽然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