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2 第三十一章
棺材鋪的後門依然沒有上鎖,花伊只輕輕一推,門便開了。只是她先前點起的油燈已經熄滅,屋裏又變得黑漆漆一片了。
等她再将油燈點亮,崔曉已與李惟清擡着一個女人,将其放在了棺材上。
說是二人一起擡,實際上李惟清出力不多,幾乎是崔曉一人扛着。
這個女人衣衫褴褛,身上散發着一股極其怪異的味道,參差不齊的黑發結成一绺一绺,不知多久沒洗,擋在臉上,她的身上、面上,皆是泥土與一些綠色污漬。
這實在有些好認,可她該是被蕭九華帶去安置,又怎麽會被扔在棺材鋪門前?
崔曉審看棺材鋪門前的地面,只見地上有兩串腳印,一個步伐極重一個步伐很小,似是打鬥追逃而出,他料想,蕭九華應該也是遇見了什麽麻煩。于是他将那女人擡進去,便持劍沿着痕跡一路找尋,卻只在附近尋到了一具屍首。
他雖然總覺今夜腦子轉得不太靈光,但還依稀記得青橋鎮上粗略見過的幾名百馨坊殺手。雖然這人并未穿那身黑衣,且那幾名殺手都以黑巾蒙面,但他們所用刀劍都像是統一的制式,十分好認。
這被殺之人赫然是鄭青岚。崔曉不知她的名姓,見周遭再無什麽痕跡,只料想蕭九華此刻應是無事,便也松了口氣。他環顧四周,周圍尚算渺無人煙,猶豫再三,将鄭青岚的刀拿上,将她背起,才走回了棺材鋪。
棺材鋪裏就這麽又多了一具屍體。
崔曉循蹤跡而去時,花伊正掀開數個半成品的棺材蓋,一邊輕聲呼喊:“老丈,老丈——?躲哪兒睡覺去了。”
他此刻走回棺材鋪,花伊已經不再尋找她口中的老丈,靜靜地靠在了門邊。在崔曉将背回的屍體放到地上後,花伊忽然吸了口氣,發出嘶的一聲。
“崔曉,我們剛見面時你就總撿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別人扔的香包、布老虎、核哨……十歲孩童亂撿也就亂撿了,但怎麽現在,你還升級成撿人屍體了?”
崔曉面上一紅,争辯道:“那時候是不大懂事……也不能就讓這姑娘曝屍荒野。況且鎮上人也不少,就留在那裏,遲早會被發現,一會駭人,二會被報官。這鎮子上江湖人也不多,遲早要問到咱們頭上來。”
他邊說着,邊将鄭青岚的刀放在她的屍體身旁。
這樣一說,他自己倒是想起一件事,不由得斂眉自語出聲:“哎……鬼市中那麽多的江湖人,怎麽在清水鎮卻沒見到呢?趙大哥說有很多人都去赴清烨山莊的婚宴,那麽難道不該有很多江湖人都在鎮上嗎?”況且他方才仔細注意了,卻并未發現先前張弘韌與花伊都提到過的監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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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入口又未設在清水鎮裏,他們又為何非要進這鎮子?”花伊一挑眉頭。
崔曉搬進來的這具屍體讓本就逼仄的屋子更加擁擠,花伊幹脆随便選了個棺材坐了上去。李惟清沒有這般肆意,卻也靠在了牆上,不再到哪兒都端正過頭,他的腿腳仍然沒有緩過勁兒來。
張洪堅一邊要顧及着張棋情況,一邊又因弟弟的事情緒低沉,暫且顧不上他們幾人。恰好花伊說自己要去一趟棺材鋪,崔曉與李惟清便也跟了上來。
李惟清本是不想再挪地方,但終究不放心崔曉一個人跟着花伊,仍邁着發酸雙腿,一并來了。
他将手中提的小包袱放在了棺材鋪的桌上,就聽花伊又說:“這刀不是百馨坊的嗎,這又是個百馨坊的殺手?不是我說,你們倆是不是跟百馨坊犯沖,走哪兒都能遇上。”
光線一直都很昏暗,棺材鋪裏尚有盞油燈照明,崔曉順着話題低頭仔細瞧了幾眼屍體樣貌。
他這一看不要緊,立刻面色一變,湊到近前仔細确認了一番。
崔曉皺着眉頭,語氣裏不無疑惑:“她是鄭青岚,我曾經見過幾次。相州鄭家的長女,怎麽會跑到百馨坊充當殺手?”
崔曉說着,花伊便去鄭青岚身上翻找,果真在裏衣袖口找見一個工整繡上的鄭字,卻未翻見百馨坊的木牌。崔曉自覺不便對女性動手動腳,就站起來等花伊翻完。
“相州鄭家雖也習武,在江湖上頗有名望,但他們家本質是從商的,怎麽會和百馨坊沾上關系?”崔曉相當不解,鄭家別的不說,至少錢有的是,怎麽會放任家裏長女去做個殺手?
李惟清沉吟:“鄭家,嗯……他們是不是有個人名叫鄭南?”
“那是他們現任家主,我聽聞他已經到了清烨山莊親身赴宴,怎麽?”花伊說道。
“只是聽家裏長輩提起過。”李惟清如此回答。屋外正好有一慢四快的打更聲傳來,竟已至五更天。崔曉沒憋住哈欠,适時地打了出來。
花伊跟着他也打了個哈欠,覺得這事兒圍着個死人也讨論不出什麽結果,便起身又往棺材上一坐,問道:“怎麽,你們想如何,查她死因是否蹊跷?我看不必,致命處是一道劍傷,無非是江湖争鬥。”
“說起來,還沒問過花伊姑娘來這裏所為何事,尋那老丈又是要做些什麽。”李惟清便順着花伊的意思,另起了一個話頭。
顯然這個話題不太合花伊心意,她翻了個白眼,随後才說道:“本姑娘也不随口編瞎話唬你們了,也沒什麽不能說的。這位老丈一兩年前托我給他尋種毒草,至今還未給報酬,我就是順便來讨薪酬的。”
“他也是江湖中人?”崔曉顯得十分好奇。
“誰知道,他也未曾告訴過我姓甚名誰,我也認不出他來……但他答應給我半瓶卉夢,想必至少也曾于江湖混過。”花伊說道。
崔曉聽見了一個他不大熟悉的詞語:“卉夢?”
“‘砒砂凋百卉,莨菪夢浮生。’一種沒什麽名氣的毒藥,崔師弟沒有聽過也正常。”李惟清便向他說道,“在鬼市時我遇上秉燭書生,恰巧他手中便有此毒。”
崔曉面上滿是驚訝與後怕之色,他知曉秉燭書生的名號,不由得為李惟清在他手下逃過一劫而感到慶幸。李惟清稍一停頓,便又說道:“不過這毒也并非無藥可解的奇毒,花伊姑娘何故如此執着?”
“本姑娘發現一件事,你們可能對百馨坊犯沖,我可能對兄弟犯沖。”花伊仍是沒什麽好語氣,答非所問,“方才那對兄弟不喜歡說重點,而你們這對師兄弟,又十分喜歡打探他人的隐私。崔曉總想問我鐘魚的事情,而你,話題繞來繞去總能繞到自己想問的事情上。”
花伊俯身将肘部撐在膝蓋處,以掌托腮,看向李惟清:“這習慣哪兒養成的?幸好你不在江湖混。就你這彎彎繞繞的德行,又沒武功,也沒朋友,如果不是崔曉一路跟着,怕是在哪兒被人砍了都沒人知道。”
李惟清一怔,選擇回以一個不大在意的微笑,笑而不語。
“啊,對,鐘魚怎麽自己到了清烨山莊?”崔曉被提醒了一般恍然大悟,立刻問道。
花伊嘴角一抽,忽然想不起自己究竟為何要拿這事兒說道。她随口瞎掰的本事沒有崔曉強,一時扯不出什麽像樣的謊來,又不覺得兩人會信,幹脆實話實說:“你師父托我将鐘魚送到清水鎮便付報酬,将鐘魚送上紫金山就算完成任務。他們怎麽安排的,我哪兒知道啊。”
“我、我師父?”崔曉愣愣問道。
“嗯嗯是啊,你師父,到現在也沒将酬勞給我,導致本姑娘就在鎮上走不得。”花伊敷衍地答道,“崔小少俠,花伊姐姐算計了你們真是不好意思啊。”
“你本來打算在青橋鎮就将鐘魚帶走,卻沒想到遇上了百馨坊的人?”李惟清順口接道。
“哈,古巧那個老尼姑。”花伊也無趣地順着随口回話。
花伊要在這裏等待棺材鋪的老丈,崔曉與李惟清也在等趙平——這個棺材鋪開在一個巧妙的位置,從鎮子附近那片竹林的方向走來,就一定會經過這間鋪子。花伊不擅長等人,方才又覺得不大順心,頗有幾分浮躁;崔曉本是個嘴上閑不住的,卻在鬼市過多耗費心力,有些困倦;李惟清本身話不算多,雖然也不介意陪人多說兩句,卻也不會無緣無故挑起話題。
是以,他們在幽暗的棺材鋪裏忽然相對無言,一時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