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6 第二十五章
崔曉眼見李惟清與張洪堅二人向上而去,想來張琪不多時便能得到治療,一時心安。他再往鬼市中去,抽劍而上,恰巧張弘韌猛然發力,将老瘦條兒逼退。
“怎麽回事,你的仇家嗎?”崔曉橫劍在身前拉開架勢,心說這次着實麻煩,這幫人一個接一個地來,目的都是為了殺人。
周遭喧嘩嘈雜的聲音忽然停頓。
崔曉有些緊張。自徐城一路走到清水鎮分明只過了數天,卻在烏刃、古巧等人手下接連挫敗,崔曉覺得師父半年前說得沒錯,自己仍缺鍛煉。
他一旦有些緊張起來,就會在心裏胡思亂想,嘴巴上也要說得更多:“怎麽回事,該不會是你吃飯賒賬不給錢吧?這種時候還吝啬那倆銅板嗎,或者難不成是這位老板宰客?那可不成,店大欺客這事兒可半點也不地道。”
趁着崔曉滿嘴胡說的時候,張弘韌從地上爬起。他的衣服上沾滿了污漬,細聞之下有一股腥氣萦繞其上,可現在誰也不會過于關注那點小事兒了。
“我像是吃飯會賒賬的人嗎?”張弘韌随口接話。他的手微微顫着,這是因為方才與老瘦條兒僵持時用力過大,手仍然麻着。
“的确賒了賬。”老瘦條兒說道,他滿面通紅,像個怒面羅漢,語氣卻冷靜得像是別人在替他說話,“是別人替你賒的,賒了一個腦袋。”
崔曉一時失語,覺得自個兒脖頸頓涼:“不會吧,這是你哪路好兄弟幹的事兒?忒坑人。”
張弘韌握住了自己的手,沒有答話。
事實上,崔曉現在也并無太多說俏皮話的心情,他勉強蹦出幾句不大好笑的調侃,只有驅蟲無聲在一旁給面子地笑出聲來。
驅蟲無聲已經拾掇好自己的攤子,打成包袱扔在一旁,免得被他們幾個的打鬥波及,其餘的人看清老瘦條兒是誰後,也基本作鳥獸散,是以,方才還略有擁擠的外市,眨眼間目光所及處便冷冷清清。
驅蟲無聲問道:“削萬頭,你今天已經殺過許多個人,把拿劍那小子留給我可好啊?”
崔曉當即心下一凜,方才緊張間,竟是一時忘了蕭九華和他說過這食肆老板的名號——掌刀削萬頭銷聲匿跡如此之久,近些年他的惡名在江湖上已經褪去了一些顏色。崔曉尚未見過鬼市中人的手段,更不知一旁這名小販是誰,卻應着直覺莫名戒備起來。
老瘦條兒沒有猶豫,答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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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蟲無聲嘆了口氣,也不強求,在旁席地一坐,放下袖子,掩了手中的葫蘆。他呼出口氣,不情願道:“行,我就坐這兒看看,總行吧?”
驅蟲無聲出名之處不在武功,他所豢養的蟲子可是他的寶貝,無聲無息便可将人啃成一攤骨架。也正因這蟲子需人血肉豢養,驅蟲無聲總是喜歡在鬼市裏跟着別人撿屍體,倘若兩敗俱傷,他就能補上幾刀一次撿兩具屍體——這才夠他的寶貝蟲子吃個半頓。因而,老瘦條兒也不大在意,驅蟲無聲倘若忽然離開才不對勁兒,多半憋着壞水。
張弘韌抓着這點時間調息,雙手已不再顫唞,自己先行攻上,崔曉緊随他其後。老瘦條兒見此,出手便愈加迅速,崔曉便發力迅猛,以實破虛,卻一時間顧及不到張弘韌,幾招下來二人反而險些互相妨礙。
崔曉本是想幫張弘韌一把,速戰速決。這幫人既是惡鬼,總不會青天白日踏出鬼市——倘若能毫無顧忌地去人間為惡,又有幾個人會甘心待在這鬼市處處受制?
可待他們真真打到一起,他卻發現以掌相搏與使兵器的不同。張弘韌甩臂如鞭,身法莫測,老瘦條兒掌走刀路,盡起銳勁,铿锵如鐵。他最開始尚能周旋一二,可他畢竟對張弘韌全然不熟,二人兩廂妨害,反而處處施展不開。崔曉只得抽劍收勢而出,張弘韌老瘦條兒二人便幾乎變成貼身纏鬥,崔曉再摻和不進去。
驅蟲無聲雙手插袖,盤腿而坐,見此情景不由哼哼輕笑兩聲,語氣說不上嘲笑,但也不大友好:“小朋友,怎麽,這幾年百馨坊已經需要小孩兒來當殺手了嗎?”不等崔曉反駁,他便又自顧自地說道:“嗯,你的眼睛很漂亮……眼神很好,待在百馨坊多可惜。”
待他自顧自說完,崔曉方才開口:“我和百馨坊沒有半點兒關系。”
“哦。”驅蟲無聲點點頭,看不出是信還是不信,“那你幫百馨坊的殺手做什麽?還不快去逃命?”
崔曉一愣。
他沒把張弘韌當百馨坊的殺手來看,只當做是張洪堅張老板的兄弟,當然也就沒想過這件事情。崔曉道:“他還沒……有人等他賠罪呢,我得帶他上去。”
“就這個理由?”驅蟲無聲只感覺好笑,又有幾分嗤之以鼻。
就在這時,破鑼聲忽然敲響,是一急聲,二緩聲,又二急聲。
崔曉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正有些發愣,就見驅蟲無聲幾乎是直接蹦了起來,忽地站直了。他剛以為是鬼市之中有什麽事情将要發生,就聽驅蟲無聲嘟囔着罵道:“他奶奶的,吓我一跳。一天天的死幾個內市的人就要敲鑼,那破鑼,怎麽還沒讓百聲難知何來疑敲壞!……這蕭家起的破名字,怎他娘的這麽長。小朋友,你……”
驅蟲無聲話只說到半截,崔曉已又出劍上前。
因為老瘦條兒已經一掌直出,将逼至張弘韌脖頸,而張弘韌急退數步,挨上一旁木屋。崔曉說話時并未松懈,瞧準時機,疾步而上,雙手握劍,抵下一招。他随手捉起一旁沒來得及收起的攤位上一只灰撲撲的小布包,直往老瘦條兒面門扔去。老瘦條兒下手一劈,掌風如刀般将布匹割裂,被其中淡綠色的粉末撲了一臉。其後,老瘦條兒當即變掌為爪,崔曉撩腕提劍,連擋三下,好不容易将其逼開,只覺這招眼熟,像極了古巧先前在青橋食肆對他那一抓。
老瘦條兒掌力盡吐,出手狠絕,崔曉匆忙應對下只覺虎口發麻。幸而他兩手握劍,餘勁只至腕部,稍一停頓活動手指,便又得以再施力道。
他方才幾乎脫口而出要問老瘦條兒是否認識古巧,想詢問張瑤下落,以及他們為何要捉鐘魚,是否有什麽隐情。倘若真有隐情,他不問清楚便不能心安。
但他沒能開口,因為倘若不是張弘韌将他向後一扯,幾枚暗處射來的暗镖,就要直中他的腦袋。崔曉方才分心間竟未察覺,險些被偷襲的暗器射中。
暗處傳來啧的一聲,随後還有身後屋裏隐隐幾聲叫罵:“老瘦條兒!行不行啊,老子可押上了足足一個月的租金!”
“買定離手,可不許反悔啊!”
“削萬頭這手功夫小弟還是第一次見,有沒有人能說道兩句?”
這小屋之中竟是開了一場賭局。這房子本是個肉鋪,肉鋪老板自诩東家,叫人畫押為證。
屋子不算大,正擠了一幫人,若向對面屋裏看去,想必也是差不多的情景。這老板滿臉橫肉,正樂着細數銅錢,方才見有人從暗處出镖幹涉,好像忽又得了靈感,便大聲道:“諸位,新玩兒法!光看多沒意思,要是各憑本事,誰殺都算,如何啊?”
一人滿身酒氣,說道:“無趣!當真人人都能出手,這還算什麽賭?哎我說老板,你究竟會不會開賭局,知不知道規矩啊?”
“要加注,加注才能下手!”老板目露精光,直白說出真實意圖。
“那我們又何必給他們清片場子。再說,你敢惹削萬頭啊?看一看解解乏算了,他那個人可開不起一丁點兒玩笑。”另一人坐在桌旁,搖扇笑說道,“再者,方才出手的怕不是只想殺殺人,見有柿子不捏捏軟硬就想下手。怎麽着,諸位也有人看得殺瘾犯了?”
“這小子的眼珠子有點兒礙眼。”當即有人說道,卻無任何動作,像只是開口抱怨。
又有一人嘻嘻笑着,雙手手指之間逐個互相摩挲 ,暗自說道:“嗯,老瘦條兒挑上百馨坊的人了,怕是不會在鬼市再待下去,應該又要去找誰報仇啦,這又可以開個新賭局。”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聲音不算大,屋裏卻驟然安靜了一刻,轉而嘩然。
原來先前那幫作鳥獸散的人竟是為了空出一片場地給他們,并未離去。一雙雙眼睛皆在屋內、房上、黑暗中,處處盯着他們,像是圍觀兇獸相鬥。
崔曉冷汗頓出,忽然直觀地意識到鬼市是個怎樣的地方——這裏待的都是殘虐無道的惡人,他們才不管有無仇怨,出手殺一個人的理由可能是因為開心,也可能是正要尋開心;或許是覺得對方笑了一聲礙眼,或許是不殺一兩個人便覺手癢;理由不是理由,殺人只為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