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5 第二十四章
◎烏刃卻忽然停下了步伐。◎
烏刃右手持刀,左手扶着像麻袋一般扛在肩上的女人,腳下借力疾踏兩三下,眼看就要沖出會場。
“不能讓他走!”先前站在圓臺旁的人喝道,“讓他跑了,到時候第八刃使怪罪下來,在場的一個人都跑不脫!”
第八刃使?崔曉暗自思索,九刃教麾下設有九刃使,自一到九共九位。聽這意思,莫非這鬼市與九刃教還有什麽聯系?
再一看那些忽然冒出的人,聽了這話都表情凝重,動作也都越發利索,像是生怕慢了一步就會被八刃使在事後追責。
看得出這些人武功也都不弱,步伐紮實,招式利落。但烏刃下殺手時,動作、速度,與先前在路旁旅舍與崔曉玩鬧般的打鬥完全不同。僅過五步,刀光連閃,十來個好手已頭身分離,落在了地上,圓臺旁那人的毒镖也盡數插在了他自己身上,沒了氣息。
幾息間已殺十餘人,沒有任何一刀多餘。
烏刃卻忽然停下了步伐。
因為趙平擋在了門前。
“小友所托。”蕭九華也懶懶地笑道,目光只盯他肩上女子,“得罪了,這位……兄臺。”
蕭九華拔了劍。
他的劍招就如同他的步法一般,看起來動勢小而不快,卻将烏刃的單刀下下封在周身。那柄劍雖短厚卻無鋒,二十來招走下,刀竟已出豁口;再一下,氣勁竟将烏刃右手纏繞的黑色布條一并劃破。雖是如此,烏刃卻仍不肯放開左手,抽出另一把刀。
崔曉正仔細注意戰局,不知不覺間已有汗珠自額頭滾落。
布條被割破,烏刃的手便露了出來。那是一雙筋肉飽滿、寬而有力的手,其上布滿了縱橫交錯、層層疊疊的舊疤痕,在蒼白膚色上顯得尤其紮眼。
李惟清毫無內力在身,卻因而更覺寒意徒增,此刻不便深想,因為崔曉向他投來了求助的目光。他不由得輕嘆,幾步上前,挽袖對張棋略做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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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妥。”他說道,“這位小兄弟眼珠被剜,其中有硬|物殘留,需要取出後以桑白皮為線縫合。我帶有眠藥,可暫麻傷口,以做止痛用,可其餘事情怕是要去清水鎮處理。這鬼市一無正經藥鋪二無……”
“我帶你上去!”張弘韌的注意力已經全在張棋身上,還未聽李惟清唠叨完便道,“走,阿兄,先帶張棋上去。這番騷亂下來,難保不會有上面的大人物被驚動,我事後再向你好好賠罪。”
趙平也對崔曉說:“崔曉,先帶你師兄去清水鎮,且等我半日,若未去找你們,就先啓程去清烨山莊。”
張棋已叫張弘韌點了穴,昏睡在張洪堅的臂彎之中。
崔曉眉頭緊皺,他起初無論如何也沒料到救出張棋時會是如此情況。一時有些惱于男孩兒被施以狠辣手法,一時又不知該将這怒意朝向誰——烏刃嗎?可如果是他下的手,又何必将男孩兒扔給他們?
因而他一時有些自責,只怪自己功夫不濟,沒能再早一步。
他一手拿劍,一手扯着李惟清,便同張洪堅張弘韌兩兄弟一并出了拍賣會場的破樓。出乎意料的順利,雖有人對他們這幾個行色匆匆的人注目而視,卻并沒人上前阻攔,人們仍未停下手中的事,幾乎當他們這幾人不存在一般。
一路急奔至外市,李惟清人生第一次被如此扯着奔跑。
他本覺得自己的腳幾乎挨不上幾次地、只能大口喘着粗氣,被帶着跌跌撞撞地跑了一段路已是不易,卻沒想到眼前忽地橫穿出一輛推車。崔曉這下便不止扯他胳膊了,手上一松,還未等撞上,便又是一擡、一送、一接,李惟清只覺眼前天旋地轉,便已越過推車。
崔曉自己一躍而過,他也覺察李惟清上氣不接下氣,腳步虛浮無力,顯是将要再跑不下去。按理來說李惟清怎樣也是個已及冠的成年男人,體格雖比習武之人弱,卻也并非手無縛雞之力,無論如何也不該是這般反應。可他也不能像傳奇志事中寫的一般,将一身內力分些給他師兄,來挨過這段路。且先不說李惟清全然不通武藝,便是會些淺薄功法,誰知他的經脈如何,能不能承受忽然注入的內力?
倘若做不好,可就不止是害他師兄了。
因而他只能像先前施展輕功時一般,閉緊了嘴巴,手上提勁兒,好多分來些李惟清的負擔。畢竟向上的階梯幾乎就在眼前——
只一晃眼,張弘韌便與一道黑影一同向後摔落,張弘韌的手指正捏住向他襲來的那人雙手,用力至指腹發白,只覺這手如鐵一般,堅硬而有力。他表面用掌,實則使的是指間刃,因而只覺此人甚強,卻瞧不出功法來路。
張洪堅下意識停頓腳步,就聽張弘韌大喝一聲:“你們先上去!”
崔曉沒停下步伐,他與張弘韌先前交過手,知道他功夫不弱,就現狀而言,顯然是先讓他們去清水鎮找個地方好好處理傷口為妙。他将李惟清送入臺階,才道:“師兄,你先與張老板一起,我一會去清水鎮找你們!”
而後他再往張弘韌處而去,這二人還未結束角力。崔曉定睛一看——突如其來的人,不正是那食肆的老板麽!
老瘦條兒一旦表情沉靜,就能讓人輕易看出他曾是個和尚。
他雖是憤恨,恨不得即刻便與仇敵拼個你死我活,可并未被沖昏頭腦,也并不愚蠢。整個鬼市只有一條路能夠通向外面,這條路就在外市。他只需守着等人便好,何必去硬闖內市,提前削弱自己實力?便是那人不來也無妨,這道門鬼市若無意外只開一天,一天過後他便是被困死在鬼市之中,甕中捉鼈豈不更是容易。
張瑤并不在他的身邊,他讓小妮子先行上去,在清水鎮尋個棺材鋪,先将古巧屍身安置了,他在稍後再用血來祭奠他的師姐。
不多時,忽然鬼市之中一片騷亂。
這片騷亂是自內市始起 ,卻又極快地平息,老瘦條兒聽周遭嘩然,卻不明就裏,直到一紙轉帖到了他手,方才明白過來。
“……第九刃使下令?”紙傳到他手中已變得皺皺巴巴,其上有濕漉漉的水漬、血漬、髒污,想必這紙傳閱時鬼市中人幹什麽的都有。其上三句話卻是清清楚楚,半點沒被污跡觸及:開市日一切騷動無須理會、只需恪守內外市規矩、其餘事宜既往不咎。
以及一個清晰的九字印章。
小販晃着手中葫蘆,他的攤子就在鬼市入口旁,這轉帖方才正是他看過後劃去自己名字,轉手拿給老瘦條兒的。此刻外市沒有什麽人光顧他的攤位,正無趣地來回踱步,便道:“老瘦條兒,你猜這轉帖是幾日前發下的?這次折在誰手那兒了?”
“驅蟲無聲,管好你的蟲子。”老瘦條兒彈走膝上爬的一只胖蟲,掰動紙張,撚嗅幹涸血跡,猜道:“十五日前。近來誰死在那幫黑鬥篷手下了?”
“錯。一月前折在了一個湍族人手裏,嗯……想不起來名字了。不過倒的确是十五日前死的。”驅蟲無聲拿葫口去接蟲,了無生趣地直接公布答案。
周遭也有人竊竊私語:
“第九刃使怎麽管到第八刃使的地盤上來了?”
“怎麽瞅這都不像是當日發的,誰啊又把轉帖扣手底下了。”
“九刃教和鬼市有關系?啧……沒聽說啊……”
老瘦條兒将這轉帖随手撇在地上,驅蟲無聲不由得一愣。轉帖仰面朝上,末尾的人名還有一大串沒劃,其中不乏內市之人,紙落在地面,沒一會兒就被黑水完全浸透,什麽也看不清了。
“你不打算待在鬼市了?那湍族人蠢笨看不懂,将轉帖扣在手裏就招了殺身之禍,你直接……”驅蟲無聲大駭。
老瘦條兒冷笑一聲,不做回答。
他報起仇從來不只殺一個人,假如那人有家族,他就殺對方整個家族;假如對方有師門,他就屠對方整個師門;就算仇人只身一人,也要将與之關聯的人一并捉來,不死不休。——他的削萬頭的名號就是由此得來,沒人知道他的手究竟砍了多少人的腦袋。
假如崔坊主未死,他只殺烏刃和另一小子也罷。可崔坊主既然已被鐘慕殺了,鐘慕還當上了這個新坊主,他便要痛下殺手,将百馨坊現存之人屠個一幹二淨。
老瘦條兒毫不懷疑自己能否做到。
“好吧。”驅蟲無聲就說,“既然如此……”
驅蟲無聲的話沒等說完,就見老瘦條兒站了起來。他的臉上全然沒有了方才的哪怕一點兒冷靜,額上青筋繃起,臉上盡是憤恨。順着目光看去,他正盯準了一塊因正在奔跑的人的動作而揚起的木牌——那塊木牌有手掌大小,朝外的一面,寫着一個字——地。
這木牌樣式放在外邊不太起眼,鬼市裏卻很少有人不認識,這是百馨坊的地字堂所持腰牌。
老瘦條兒怒吼一聲,一手成爪,一手并攏成掌刀,一躍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