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4 第二十三章
◎他的神情不似作僞◎
“他定然是在拍賣場裏。”秉燭書生說着,嘆了口氣,“能将這鐵掌挪開了嗎,切勿弄髒我的衣襟。”
食肆裏只剩了三人,晉狐貍在老瘦條兒一言不合動起手時,就已經閃出門外。
老瘦條兒的指尖離秉燭書生的脖子不過半厘距離,後者卻仍平靜地一手托着那盞火燭,絲毫不退,面色恭謙,半點不這懼削過許多頭顱的掌刀。
老瘦條兒聽他如此一說,才将另一只手上捏作一團的幾張紙丢回秉燭書生懷裏。┅
那紙上散發着陣陣腥氣,正是秉燭書生先前借筆沾血所書。
秉燭書生雖先前還說“切勿弄髒我的衣襟”,此刻卻毫不嫌棄散亂紙張,以手撫平、折疊,塞進懷裏。他做完這一番事,方才開口叫住将要走出食肆的老瘦條兒:“古釋。”
他說道:“方才不說,我也并非僅為自己。以你那手斷泉掌敵不過他,你師姐功夫比你純熟得多,尚是烏刃手下敗将,你如何一人敵之?”
“照這麽說,秉燭書生也有不忍見人去死的一天?”老瘦條兒全然不信,說道,“你對他很有興趣,這人必然身中奇毒,別以為我不知道。”
“我只是還想在這兒吃到幹淨衛生的魚燴。”秉燭書生嘆息道。
他的神情不似作僞,是真的為老瘦條兒遺憾一般。
伫立原地沉默良久,老瘦條兒問道:“你也打不過他嗎?”
秉燭書生道:“嗯,還沒真正打過,但你一定打不過他。”頓了頓,他又說道,“擅闖已閉內市,得罪人,擅闖拍賣會,更得罪人。你不怕鬼市主人嗎?”
老瘦條兒再沒說話,待秉燭書生擡頭再看,他已與張瑤一同不見人影。
“唉。”秉燭書生便搖搖頭,說給自己聽,“今兒這陰曹地府來了不少貴人,小鬼上去可不就是送死。分明是好心多加勸阻,他卻偏要去闖了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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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将沒持燭火的那只手背到身後,緩步離了食肆,向拍賣場的方向走去。
拍賣場裏,此時趙平扯着李惟清到一邊說話,張洪堅張弘韌兩人靠在牆邊争論,崔曉左右環視,見蕭九華正笑盈盈地瞧着他,便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蕭九華身旁有三張空凳子,其上肉眼可見的布滿灰塵,崔曉半點也不嫌,随便挑了一張坐下。
蕭九華手中托塊兒布,上面放着幾個果子,崔曉瞧不出究竟是什麽口味的點心。蕭九華似乎意不在拍賣,瞧也不瞧一眼圓臺之上擺放的競拍品,自個兒吃得正開心。他吃起東西來可看不出半點兒懶,嘴裏還嚼着一個,另一個就已拿在手上,卻又沒有狼吞虎咽之象,吃的甚是斯文。
“怎麽。”他咽下最後一口點心,空出嘴說話,“我瞧張老板本是要來找我,卻被攔了。本來是該去問一問的,可又見你自己走來,便懶得再多動彈,出了什麽事?”
“張棋——也就是張老板的義子,被鬼市的人捉了,要被充當藥人拿來競賣。”崔曉坐着,将雙肘搭在腿上,說話時又瞧了瞧圓臺旁的人。只是這次那人卻并無反應,好似全然沒有聽見一般。
蕭九華順着他的視線輕飄飄地瞟了一眼,眼神又落回崔曉身上。少年此時雙手正交握于一起,右手拇指正不斷摩挲左手虎口,顯是緊張又擔心。蕭九華覺得有趣,便問:“你與張棋不過萍水相逢,最多算見過兩面,這麽緊張作甚。他并非你的兄弟,也不是你的義子,為何如此在意,想要救他?”
“就算我未曾見過張老板、張棋,遇見這事難不成還會置之不理嗎?”崔曉駁道,“放在哪一位俠客身上,想必都不會當沒看見吧。”
蕭九華說道:“嗯,這不一定。既然你說他要被充作藥人,卻又是臨時的,那麽想必多少也是要吃點苦頭。這種事情太麻煩,救出人來說不定還要被苦主埋怨,不一定會有人管。”這一段話他娓娓道來,配着好像天生的笑面與習慣似的微挑語調,若忽略年輕的容貌,倒像是長輩在教晚輩道理。
“張老板不會是這種人。 ”崔曉說道。
“張洪堅不是,但總會有人是。”蕭九華說着,兀自搖了搖頭,“崔曉,你覺得待在鬼市的都是什麽人?”
崔曉初來,還未曾見過幾個真在鬼市長住的人,不願這就妄自評判,一時覺得這個問題不好回答,猶豫着揀了折中的詞:“有……苦衷的人?”
“或許。或許是曾多有苦衷,但這麽多人寧可付出千金或為鬼市主人賣命也要留下,你覺得又是為了什麽?總不可能每個人都僅是有苦難言。”蕭九華稍稍眯起了眼睛,就更像是在笑,“就拿我們去過的那家食肆的老板來舉例,你該聽過掌刀削萬頭,你覺得他是好人嗎?”
崔曉搖了搖頭。
“他那一手掌刀名為斷泉掌,十來年前曾斬了兩派一宗上下共數百口性命,甚至驚動官府,你也該知道。”
崔曉點了點頭:“聽師父說過。”
那時他還是個屁事不懂的小孩兒,卻也對此有些印象。
“若此刻被捉的是他的義子,你又作何想法?”蕭九華說,“是否覺得,惡人自有惡人磨?”
崔曉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作惡,又怎該牽連他人?”
“所以就算是惡人之子,你也會救?”蕭九華問道。
崔曉便說:“會救。倘若他也是惡人,我再一劍斬了便是。”
蕭九華聞言,真切笑道:“你覺得見人便救,是俠義?崔曉,你總有一天會遇見滿身惡意的家夥,到時候你若搞不定,喊我幫忙我可不搭理你。”
崔曉撓撓頭,嘿了一聲:“到時候再說。但張棋這事兒,倘若錢沒帶夠,你可得幫幫張老板,也算是幫幫我。等我,等我與師兄去過一趟清烨山莊,之後肯定請你好好吃上一頓,再把錢給還上。”
蕭九華聞言一愣:“嗯,錢?這倒是小事。先前說了那般多,我還以為你要直接截人。”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向擺放競拍品的圓臺:“那下面便是一個暗道口。”
他們二人且說着話時,競拍已近了尾聲,樓中人也逐個變少。這場拍賣竟是直接劃賬或付錢拿貨,愈到後邊,人便愈少。待圓臺旁的人念出“藥人”這個名目時,場裏的人已經所剩無幾。
圓臺旁的人且念了,可“貨物”卻并沒有出現,他不由得有些疑惑,拿手輕輕拍了拍圓臺。
令所有人始料未及,圓臺忽然炸了開來。
這樣說不大準确,因為那圓臺很大,本就是由石頭以及木質機關構築,中心可由人操縱,不斷升起、降下。此刻便是在降下時,一個人影自下而上躍出,而後圓臺竟寸寸崩裂開來。
圓臺旁的人當即急退,險險避開。
鬼市雖在這破樓之中舉行拍賣,可也不會疏忽防範,這人自圓臺一出,幾乎是從各個角落,立即出現一批人來。這些人有胖、有瘦、有高、有矮,穿着打扮卻不一而同,即刻就有無數暗器向圓臺處急射而去。
輕功再怎樣厲害,沒個落腳點也不能直接在空中飛。那道人影一躍而出,再踏數下圓臺崩裂開時濺射而出的石料碎塊,竟得以于空中幾次轉換方向,輕巧翻騰着避開自四面八方而來的暗器。
這人左肩上扛着一個衣服破爛的女人,右手上拎着一個小孩兒。小孩兒被拎着腰帶,整個人仰面朝上,緊緊握着男人纏滿黑布的手,面上滿是鮮血。
張洪堅定睛一瞧,登時目次欲裂——那小孩兒就是張棋!
崔曉眼神一凝,順着那只手向上看去,這個忽然出現的人,竟是烏刃!
趙平正于場中不慌不忙地溜了一圈下來,此刻正巧走到崔曉身旁,見他霍然起身,邁開步子好像登時要向前沖去,趕忙将他攔下,向李惟清的方向推了一把:“先去那邊,是不是忘了你師兄不會武功!”
崔曉被推得踉跄兩步,順着力道邁開步子,便向李惟清處而去。他抽劍擋開幾枚不長眼的暗器,不忘對蕭九華道:“幫幫忙——拜托了!”
張洪堅此刻已摘了背着的弓,抽出支箭,拉了滿弓,直指烏刃。可他一時不敢将箭射出,唯恐傷了張棋,卻又憂心義子的滿臉鮮血不知狀況如何。
而張弘韌見烏刃在此,卻是比在場任何人都更加驚詫,下意識一抱拳,将頭埋了下去,眼神向上擡着,随烏刃身影而動,卻半晌說不出話來。
好在烏刃已經看見了他,像是正惱着空不出手抽刀,一擡臂,竟是把張棋随手扔了過去。張弘韌慌忙接下,這力道使得不算輕,讓他後退兩步,一下靠在了牆上。
他再一低頭,便是駭然了。
張棋的一雙眼睛緊緊閉着,血幾乎将他的整張臉糊住,可眼皮空癟,像是兩只眼睛叫人生挖了!張棋口中還塞着塊兒破布,只能發出幾聲嗚咽。
張洪堅見義子被張弘韌接下,射出手中一箭,也不管究竟是否命中,便連跨兩步趕忙去看義子如何,卻見張棋滿臉是血,當即徒然落淚。
登時,場中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