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9 第十八章
蕭九華仍在慢慢地吃飯,張洪堅也仍坐在他的對面,有些坐立不安。崔曉與趙平卻早在那幾名青衫劍派弟子身死前,就已離開了老瘦條兒的店。
因為崔曉看見了一道有幾分熟悉的身影。
他在青橋鎮見過的身影。
崔曉的記性着實是好,他只瞟過一眼,卻記得張瑤的模樣。
張瑤也沒戴面具,甚至沒穿鬥篷,一點僞裝都沒做。
她步伐匆匆,逐漸離外市熱鬧之處遠去,往偏僻岔路裏走。
蕭九華本是懶得搭理這件事情的,可在崔曉離開老瘦條兒的店時,還是叫住了他。
“崔曉。”他說道,“如果需要幫忙,說一聲也并無不可。”
“吃你的飯吧。”崔曉說道,“不是還要和張老板去拍賣會嗎?”
好像他們已經認識許久,十分熟稔似的。
蕭九華沒跟上去算是對了,張瑤所走路徑簡直和他在清水鎮遛崔曉時一般曲折彎繞,倘若他來了,定然又要唉聲嘆氣。不過鬼市畢竟夾在兩側石壁中間,沒有清水鎮大,便是再繞也複雜不到哪去,崔曉耐得住性子。
終于,張瑤離了木頭搭出的外市,又行了百來步,竟是到了一處石洞前。兩側山壁的距離實際較遠,鬼市就建在正中間,這處地方隐隐聽來還些許流水之音、幾聲脆麗鳥鳴,倒是全然不像在鬼市裏了。
崔曉與趙平躲在一塊兒巨石後,留神看見,洞旁石壁上挂着幾個破銅鑼。
張瑤停頓片刻,似乎平複了一下心情,才邁步踏入了石洞之中。
“回去吧。”趙平轉身,順手拽了一把崔曉的後領,“這樣可沒法兒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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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曉有些沮喪,剛待轉身,就聽石洞內傳來一聲大笑:“哈!”
這笑聲十分特別,崔曉還沒聽過有什麽人在快活大笑時,只笑一聲。他剛頓住腳步,又聽兩聲傳來:“哈哈!”
這下趙平也停住了。
洞內又傳來第三聲怪笑:“哈哈哈!”
這三聲笑皆為一人發出,可聽第一聲像是個聲音渾厚的魁梧漢子,第二聲又像一個清朗書生,第三聲居然像是個美豔嬌娘!為何仍可斷定洞內除去張瑤僅有一人?因為趙平凝神聽去,周遭只有四道綿長呼吸,除去他自己與崔曉,只剩洞裏張瑤與另外一人。
除非洞內有三個人能将呼吸調整得一致,否則這三聲笑便是由一人發出的。
這倒是讓他想起一個人來。
“怪人談第五十五位,百聲難知何來疑……”崔曉也喃喃道。
殺手榜、怪人談、百人論,皆是由蕭家抄送發布出的榜單。怪人談專論武功或兵器抑或行事作風古怪妖邪之人,也稱黑榜;百人論僅講白道排名,所以也稱白榜。無論是哪個榜單,能夠上榜的,必然是萬中無一的好手。
趙平在一旁道:“你這小子,武功都荒于懶散,這種沒屁用的榜單倒是記得一清二楚。”
倒也并非全無用處。譬如倘若崔曉在老瘦條兒的店裏再多待一會,想必就能根據武學招式,認出老瘦條兒是怪人談第一百零二位掌刀削萬頭,小販是殺手榜第一百一十六位驅蟲無聲不見屍,而晉狐貍更是比肩百人論第九十五位,師從大盜花香暖,易容高手中的高手。◢
像他這個年紀,居然能知道如此多的事情,已是十分難得。
“趙大哥也知道這人嗎?”崔曉也不在意,問道。
“百聲難知何來疑……不過是個以買賣情報為生的糟老頭。”趙平淡淡說道。
崔曉驚了一下:“男的?老頭兒?”
趙平聽他有些驚訝,嘿地笑了一聲:“怎麽着,你小子以前還有過什麽遐想不成?”又忽地頓了頓,說道,“噓,且凝神細聽。”
崔曉便按他說的去做。
他這時又聽不見百聲難知何來疑的聲音了,但仍能聽見張瑤的,只聽她說道:“沒錯,是古巧主事托在下前來請教的……被百馨坊的事宜絆住,十分抱歉,一點心意。”
只聽得見一半的對話,崔曉不解其意,但仍聽了下去。
張瑤聲音忽然急了些:“難道就沒有什麽能要挾……”她停頓了片刻,聲音驟然緩了下來,“徒弟……是嗎,多謝前輩。”
随後又聽百聲難知何來疑長笑三聲:“哈哈哈,哈哈,哈!”
張瑤提息掠出洞外,向鬼市疾行而去。
“聽的如何?”趙平問道。
崔曉看了幾眼張瑤前去的方向,如實回答:“聽不見百聲難知何來疑的聲音,只聽了一半,沒太明白。”
“總的來說,那叫鐘魚的小孩兒已經到清烨山莊了,方才那小姑娘就問百聲難知何來疑——有沒有其他要挾你師父的辦法。”趙平充滿趣味兒地笑了笑,“百聲難知何來疑就答,桓溫佘的徒弟啊——小子,你覺得這說的是你,還是你師兄?”
崔曉沒有回答,因為他已經朝張瑤的方向追了上去。
想知道答案,最簡單的辦法,難道不就是去問當事人嗎?
但他沒能下手。
因為待他追上張瑤時,張瑤已經與古巧待在一處。
崔曉猶記得青橋食肆裏時,險些躲不過的古巧那一爪,自知武功不比她高,只得攀在木屋屋頂,借暗色掩護,屏息跟上她們。這樣倘若她們去找李惟清,他也能及時發現、跟上。
鬼市裏地形複雜,他只跟了一段路,就覺得精力消耗極快,好在他也發現,古巧似乎有傷在身。她們二人挑的路雖有些彎繞,人都卻極少,少有人待的地方味兒便也少,崔曉聞到了一股腥氣。
血腥氣。
這是從古巧身上散出的味道,看來與烏刃打鬥一番,她也受傷不輕,只是不知道那烏刃又是死是活。崔曉暗忖。
或許也是因此,古巧張瑤二人都未發現有人跟了她們一路。
“百聲難知何來疑是怎麽說的?”古巧聲音低低地問道。
張瑤簡略說道:“他說桓溫佘有個徒弟,年紀不大,我們可以捉住他,看看能否與桓溫佘将鐘魚換來。”
她輕輕攙扶着古巧,秀麗面容上有些擔憂,顯然比起捉人,更想問這件事情:“阿娘,你的傷如何了?”
她們居然是對母女。
古巧沉吟片刻,方才悵惘道:“烏刃內功含毒,我認不出是何毒,竟能使傷口不愈。雖姑且無礙,但此毒蠶食內力,如今 功力只餘半數……你且記得,倘若有什麽意外,先想方法活下來,保住鐘魚。”說罷,她又兀自搖了搖頭,“你不是練武的料子,阿娘自小便逼你習武,委屈你了。”
張瑤聞言,聲中有些哽咽,她說道:“不。崔坊主是恩人,恩重如山,滴水之恩都要湧泉相報,又何況……現在能夠報答他,也是瑤兒的願想。”
崔曉隐在暗處,這般偷聽下來是越聽越迷糊。
如果叫上趙平一起就好了,就算是拿手比劃,好歹也有人能讨論一番。可惜他雖如此想,趙平卻并未跟上來,只有他一人尾随着古巧張瑤二人。
又或許不止。
前方不遠忽然有一記鞭響傳來,後方也有一道腳步聲一直跟着她們,比之崔曉要近得多,卻一直不見人影。古巧現下停在原地,未必沒有要将那人等出來的意思。
如果到了人多的地方,反而不好處理,但或許,尾随者也不好下手。可古巧在百馨坊當慣了獵手,又怎肯以獵物的思維去思考?
那人還是未曾現身,卻有幾點寒光襲來。
崔曉定睛看去,是幾簇銀針,它們速度極快,想必出針者腕力不弱。銀針數量極多,粗略看去,就像一簇簇花團驟然綻放。
張瑤手持赤色窄劍,囫囵撩腕畫圓将其擋下。只是那幾簇銀針花朵中還暗伏了一記殺招,待張瑤将要收勢,已來不及避那暗器。卻只見古巧伸手一拍,就将那枚造型古怪的暗器擊至木屋——又聽锵的一聲,暗器與之相撞,居然發出金戈相撞之音,彈了開來。
這下衆人的視線,便都集中在了那暗器之上。只見它從屋上彈開,正擊中檐甲下所挂火燭,又是锵的一聲,火燭被其撞下,落在了鋪就地面的木板上,而暗器終于失了力度,也落了下去。
假若這是一般市集,已經該開始大呼走水了。
但那火燭仍在衆目睽睽之下靜靜燃着,木頭也安然無恙。
崔曉暗自咂舌。
那出針者顯是個撩蜂剔蠍之輩,怪叫一聲,仍未停手,又是兩道綠芒激射而出。他這一聲怪叫卻引古巧身形倏地一閃,沖入不遠處彎角。那裏正巧是崔曉的視線盲區,可他也的确聽了一透過血肉的“噗”聲,随之的還有重物落地的撲通聲響。
古巧拿一方巾拭手,其上便染了點點血色。
有人拿手指點了點崔曉的右肩。
這使崔曉驟然一驚,腳下一重,将要發出不小聲音,所幸來人幹脆雙手将他把住,又提氣一絆,将他無聲無息地放了個半倒。崔曉定睛一看,赫然是趙平。
他忙再一瞧屋下廊道——果然,古巧張瑤二人已經走出了段距離,不由得幹脆放了力度就坐在了屋頂。他也不去抱怨,畢竟就算趙平不來,他怕是也跟不了多少道路。這鬼市中所住之人想來少有弱者,他一路運足內勁,竭力不發出一絲聲響,至此還不被一人發現已是難得。
趙平拽他躍下不知誰家屋頂,說道:“你小子,可讓我一通好找。”